谿

    “桓”指桓温,“殷”指殷浩。对于他俩的关系,我用了一个生僻的词语:勃谿。这个词语出自《庄子·外物》篇:“室无空虚,则妇姑勃谿。”古人的注释是:“勃谿,争斗也。”房子太小,窄窄巴巴,婆媳之间就难免发生摩擦,说“争斗”则显略重一点儿。桓、殷之间,大致就是如此。

    前面说过,永和二年(346年)十一月,桓温伐蜀,第二年(347年)三月便攻克成都,成汉国君李势投降。永和四年(348年)八月,朝廷论功行赏,桓温晋位征西大将军,封临贺郡公。现在他的声威、地位、实力,当朝无人可比。晋穆帝只有六岁,还不知什么叫“功高震主”,执政的司马昱却坐不住了,便将素有高名的扬州刺史殷浩引为心腹,拉他参与朝政,以与桓温抗衡。桓、殷之间本没什么过节,这样一来,就难免产生芥蒂和猜忌,即“勃谿”。

    说实话,桓温并没把殷浩放在眼里。从小就熟悉,他能吃几碗米饭还不知道吗?小时一起游戏,桓温把骑过的竹马扔掉,他却又捡回来,由此可知他的胸襟和格局不大。有一次桓温故意问他:“你和我相比,谁更厉害?”只见他眼神游移,有点答非所问:“我与我自己周旋久,我宁作我。”这个回答很有名,“宁作我”三字也常为今人所称引,不过他虽然强调了他的“自我”,他的个性,却没敢直面桓温的双目。

    王羲之看出二人的芥蒂,曾写信劝说殷浩,现在只保存下一句话:“下官劝令画廉、蔺于屏风。”可以想见,这大概是劝喻他俩要像廉颇、蔺相如那样“将相和”的。殷浩对他的劝告未置可否。

    不管如何,不和的阵势拉开了,两边都在暗自较劲。永和五年(349年),后赵国君石虎死去,北方政局不稳。桓温派军队驻扎今湖北北部的安陆,随时准备北伐。与此相应,第二年(350年)正月,司马昱以殷浩为中军将军、都督扬州等五个州的军事,也为北伐做着准备。谁把北伐的主动权抓在手里,谁也就等于把扩大自己的实力和资本的机会抓在手里。

    永和七年(351年)八月,桓温又上书请求北伐,几个月过去了,朝廷没有回音。他非常恼火,于十二月再次上书,这次也不等答复,立即同时发兵,率四五万人从驻地荆州出发,沿长江顺流而下,名为北伐,却在武昌按兵不动,造成威压首都建康的态势。殷浩觉得是指向自己的,便提请辞职,以避他的锋芒。这时司马昱的一位文书替司马昱写信给桓温,情理俱备,软硬兼有,桓温读后,也不想撕破脸面,便率兵退回荆州。

    真正的北伐是从殷浩开始的。那是桓温退兵不久,永和八年(352年)正月,他打算先收复许昌、洛阳,然后再图进取,并以安西将军谢尚等为都统。此时,王羲之已从中央到了地方(详后),他审时度势,认为此举必定无功,曾给殷浩写信劝阻,信未流传下来,据说“言甚切至”。果然晋军在许昌遇到阻挡,死伤一万五千多人,殷浩退还寿春。

    殷浩不甘心,后来策划再次北伐,王羲之又写信反对,同时也给司马昱写信,二人皆未采纳。这两封信现在都还保存着。永和九年(353年)十月,殷浩率七万大军,从寿春出发,打算进据洛阳,修复先帝的陵园,结果又是大败,车马辎重丢弃一空,士卒一万多人被杀。

    这样的结果,一点儿也不出桓温意外。永和十年(354年)新年伊始,他上书历数殷浩屡战屡败、损失惨重的罪状,提请罢免他。朝廷无奈,只得将他废为庶人,贬居东阳郡信安县(在今浙江衢州市)。于是桓、殷“勃谿”,便以殷浩的失败告终。从此朝廷内外大权一归于桓温,连司马昱也要受他的摆布,开启了“桓与马,共天下”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