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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两天,正始十年(249年)正月初一,洛阳西北大风,尘埃蔽天。这并不是我的想象,以便为即将到来的事变渲染气氛,这是《三国志·魏书·管辂传》如实记载的。
管辂,这位神奇的预言家,他的占卜又应验了,没过几天,就发生了那决定性的血腥的事件。决定性的事件往往带有血腥。
原来年已十八岁的小皇帝曹芳,决定正月初六那天去祭扫曹叡的陵墓。陵墓叫高平陵,坐落在洛阳城南九十里外的大石山上,洛水在山下静静流过。
曹爽兄弟们决定一起前往。大司农桓范号称“智囊”,听说以后,赶紧向曹爽进言,说他们兄弟总揽朝政,统领禁兵,不可同时外出,否则有人在里头把城门一关,怎么还回得来?
“谁敢?”曹爽把眼一瞪,断然否定。显然,司马懿那高超的演技达到了预期的目的,李胜悲悯的泪水也奏效了。在曹爽心目中,司马懿不过是尸居余气,行尸走肉,只剩下气息奄奄而已,其他人就更不足惧了。桓范的担心,他觉得多余。
司马懿虽然“生病”不出门,却是全知天下事的。听说此事后,一下子兴奋起来,真的霍然“病”除了。他意识到梦寐以求的机会来了,“兽睡”该醒了,网该收了。但这种想法必须绝密,只与大儿子司马师关起门来在暗室密谋策划,甚至也瞒着小儿子司马昭,只是到初五晚间才告诉他,并派人偷偷观察。只见司马师呼呼大睡,与平时无异,司马昭却翻来覆去,于是他知道了二子的高下。其实他未免小看了司马昭,他后来的老辣并不输于父兄。
第二天皇家的车驾出发以后,司马懿做的头一件事情,就是奏请郭太后废免曹爽兄弟的官职。说是奏请,其实就是命令,或者说打个招呼,然后占据了武库。司马师当时任中护军,正好率领禁军驻守司马门——皇宫的外门,控制着人员的出入。与此同时,他平时暗中驯养的三千“死士”,好像突然从地底下钻出似的,呼啦一下子涌现出来,占领了洛阳的各个要害地方。司马昭也率兵守卫宫殿,严防意外。
司马懿加紧部署,委任一位朝廷官员暂行曹爽的大将军之职,另一位官员暂行曹羲的中领军之职,自己则与太尉蒋济驻扎洛水浮桥,迎候天子。此时有人报告说桓范骗开城门,投奔曹爽去了,司马懿笑道:“桓范固然是智囊,可惜曹爽是饭桶,不会听他的,用不着担心!”
一切就绪,便开始正式摊牌了,司马懿派人给皇帝曹芳奉上奏章。奏章的内容,一是回念先帝的顾命之重,自己时刻未敢轻忽;二是历数曹爽的背弃顾命,胡作非为;三是说已获太后准奏,罢免曹爽兄弟兵权;四是令他们各以自己的爵位回归府邸,“敢有稽留车驾,便以军法从事”!这其实是最后通牒。
曹爽读到奏章后,六神无主,并不转呈曹芳。这时天色已晚,只得将车驾安置在伊水南边住宿,草草派兵守卫。司马懿得知后,立即派人送来帐篷、食物,说是陛下不可露宿。他当时已经七十多岁,虑事居然如此周备,曹爽焉得不败!
桓范劝说曹爽兄弟率车驾奔赴许昌,以皇帝的名义,号令天下勤王之师,讨伐司马懿父子,“谁敢不从”?曹爽兄弟犹豫不决。他们心存侥幸,派人试探司马懿的口风。司马懿说是只免官职,不予深究。接着,司马懿又派出一名曹爽平时宠信的官员,主动前来重申这个意思,并面向洛水郑重起誓。曹爽的精神完全被瓦解了,说是:“太傅不过要夺我的兵权而已,我以侯爵身份回府,仍不失为富家翁。”你瞧这全无廉耻的糊涂虫!正如桓范所叹息的,他的父亲“曹子丹(真)佳人”,却生下一个这样不佳的儿子!
曹爽兄弟回家以后,司马懿令人在曹府的四角搭起四座楼台,派人日夜在上面瞭望,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曹爽被困在院落,又气愤,又害怕,又愁闷。当他走到后园,楼上便有人大喊“故大将军东南行”,到别的地方也是一样,简直是恶作剧。兄弟俩不知司马懿之意,便找借口写信试探,说前两天派人出去弄粮食,至今未回,饿了好几天了,希望拨点粮饷。
司马懿见信,故作震惊,连忙回信说:“实在不知你们缺乏粮食,非常不安。今送上米一百斛,以及肉脯、盐豉、大豆。”这些东西,果然立即送来了。曹爽兄弟十分欢喜,觉得自己死不了了。
其实司马懿这几天正在为他们寻找或者说安排一条可死之道。前一阵子就风闻宦官张当与曹爽来往甚密,极不正常。必须从这里打开缺口!于是逮捕了张当,抓紧审理。供词很快出来了:曹爽与何晏等意图谋反,先训练军队,三月中旬发难。至于这供词是怎么出来的,古书没有说,聪明的读者恐怕不难想象。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何况已经有辞!于是召开御前会议,在座的不消说多是司马懿的同党,一致认为这伙人包藏祸心,谋图神器,大逆不道,罪不容诛。他们是:“曹爽、曹羲、曹训、何晏、邓飏、丁谧、毕轨、李胜、桓范、张当。”
死刑是在一月十日执行的。除他们自己以外,还夷灭三族,连已经出嫁了的女儿、姐妹也不放过。据史书记载,这一天“同日斩戮,名士减半”。
司马懿可谓雷厉风行,从初六开始行动到初十行刑,前后不过五天,真是迅雷不及掩耳。最可怜的是李胜,史书上说他“迁为荆州刺史,未及之官而败也”,也就是说,还没来得及到荆州上任。他一直在等着司马懿的送行,等来的却是另一种送行,而且还搭上他的一家,他的三族。
司马懿颇讲策略,不同情况,不同对待。如夏侯玄虽属曹爽一党,但正外任征西将军,不在朝廷,加以有点亲戚关系,未予治罪,只免除军职,改任负责礼仪的大鸿胪。夏侯玄从此小心翼翼,断绝一切交往,清除笔墨纸砚,唯恐招祸。王弼呢,过去吃了“事功非其所长”的亏,未受曹爽重用,今日却占了“事功非其所长”的光,未被司马懿严办,只是免职。不过由于体弱,又未免惊吓,他当年秋天病逝,以另一种方式告别了正始谈席。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居然开启了一代学风,在思想史上留下不朽的著作和不刊的声名!
司马懿完全胜利了。高平陵政变,权归司马氏,篡夺只是迟早的事情。但他却在历史上留下恶名,唐太宗李世民在《晋书·宣帝纪》说他的行为“虽自隐过当年,而终见嗤后代”。其实即使在当年,他给人家强加的莫须有的罪名,也瞒不住天下人的耳目。他把事情做得太绝、太狠、太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