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渡衣冠思王导,北来消息少刘琨”,这是南宋女词人李清照的诗句。这诗句在她那里是用典,是寄托,在我们这里却是实实在在的实事,是她用典的原始出处。

    刘琨的事情后面再说。王导,我们早已熟悉了他那潇洒而睿智的身影,他不但是仓皇渡江的名士的灵魂,也是立足未稳的琅邪王司马睿的主心骨。渡江之初,他就审时度势,向司马睿提出了“谦以接士,俭以足用”的方针。

    一个“谦”,一个“俭”,正是王导的作风。王业初辟,筚路蓝缕,公私费用都捉襟见肘,非厉行节俭不可。王导简素寡欲,从年轻到年老,他家的仓库没有余粮,也没有一件式样重复的衣服。后来还是皇帝看不过去,赐给他一万匹布。

    王导谦恭下士,善于待人接物,非常具有亲和力,能够像吸铁石一样把人吸附到自己身边。凡是与他接触过的人,都会觉得自己得到他特殊的礼遇,如坐春风,如遇知音。建兴三年(315年)王导出任扬州刺史,百多宾客前往拜贺,他热情接待,礼数周备,大家都很满意,独有一个姓任的临海(在今浙江)客人和几个外国僧人看样儿有点冷落。那临海人他认得,正在京城做官。他借一个由头走到他身边说:“足下出来,临海不就人才一空了吗?”说得这位客人脸上美滋滋的。转身又对那几位外国僧人打了个响榧,大声招呼:“兰奢!兰奢!”“兰奢”据说即“兰若”,是梵语“寂静处”的译音。王导的言外之意大概是说:“诸位原来都在这寂静处呀,叫我找得好苦!”王导表达得未必准确,我们也未必听懂,但僧人们懂了,感到很亲切,会意地大笑起来。于是,大家的情绪更觉得轻松、活跃了。

    如此潇洒、机敏,放到现代政治家中也不可多得。

    前面说过,王导深知司马睿的王朝要想在江南立足和发展,必须争取、笼络和融合当地士族的力量。他除为政府制定相关政策外,还采取了一些个人行为,如曾试图与当地士族联姻等。另外,语言是文化心理的载体。为了便于与当地士人交流沟通,他还学说吴语,尽管他说得南腔北调。有一次,在一个酷热的夏日,有人到他家,只见他正将肚皮抵在玉制棋盘上,说是“这里真訇”。据说,“訇”是当时吴语“凉快”的意思。总之,王导整合南北力量共御外侮的努力是有很大成绩和深远意义的,单凭这一点,有位著名的史学家便称他无愧为民族之功臣。

    王导为司马睿制定的基本国策,可以用“清静”“宽松”四个字来概括。“清静”,又表述为“镇之以静,群情自安”,无为而治,从容不迫,不庸人自扰;“宽松”,又表述为“务存大纲,不拘细目”,大事清醒,小事上宁可糊涂一些。在他任扬州刺史时,扬州共统辖八个郡,他便派出州中八名官员到各郡明察暗访,顾和也在其内。后来一起汇报的时候,派出官员都谈了他们了解到的各郡的得失,独顾和一言不发。王导问他有何见闻,他正色说:“明公您辅佐朝政,不是说宁可网漏吞舟之鱼吗?可现在为什么又要搜求街谈巷议,想明察秋毫呢?”

    王导听了猛然醒悟,对他的话大加赞赏。其实顾和之所以敢这样讲,正是把王导的基本国策吃透了,是对他的一种提醒。王导从过江到去世,中间辅佐三代君王,始终贯彻这样一种方针,从来没有动摇过。事实证明,在当时的内外情势下,他的方针是正确的。凡是违背了这种方针,搞刻碎之政和峻急之策的,都要出大乱子。因此司马睿非常倚重他,称他为“吾之萧何也”,把他比成帮助刘邦打下天下、后来又成为名相的萧何。又尊他为“仲父”,这是春秋时齐桓公对管仲的尊称。管仲字夷吾,曾辅佐齐桓公成为春秋五霸的第一位。

    这个称呼也得到名士们的认同。

    前面提到的“八达”之一的桓彝,初过江时,见司马睿力量微弱,非常失望,私下对周顗说:“我因中原混乱,到江南来求生,没想到这么衰弱,能有什么作为呢?”于是整天闷闷不乐。后来他去拜访王导,二人畅谈国事,出来后精神焕发,简直变了一个人,兴奋地对周顗说:“我刚才见到江左管夷吾了!从此,我不再有什么顾虑了!”

    与他颇有同感的还有温峤。温峤是在北方坚持抗敌的将领刘琨的部下,于建武元年(317年)被派到南方来“劝进”——劝说司马睿即位当皇帝。温峤善谈论,性慷慨,很受王导、庾亮等人的喜爱。但他与桓彝一样,看到江左还是草创,一切都有点杂乱无章,也感到忧虑与失望。后来他见到王导,痛陈北方皇上被俘,宫庙被焚,陵墓被毁,士民被杀,边说边哭,泣不成声,王导也与他相对流泪,并对他讲了些鼓劲的话。出来以后他高兴地对人说:“江左自有管夷吾,我还有何忧啊!”

    这就是“南渡衣冠思王导”。

    至于“北来消息少刘琨”,只得且看下回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