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来了，正始九年（248年）的冬天。

在司马懿“称疾”以后的沉寂中，更感到不安的还是曹爽一伙，因为只要多少觉察出其中蹊跷的人，都知道司马懿的行为是针对他们的。过去他虽然是他们的眼中钉，但上朝的时候可以见到，知道他在做什么，听到他那阴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看见他在逐渐老去，心中似乎觉得有点踏实。现在看不到他的影子，没有他的一丁点儿消息，不知道他真病还是假病，也不知道他病得到底如何，是不是在某个早晨会霍然病除，猛然扑来？这是最令人惴惴的。他们想，能有机会探听一下他的虚实也好。

现在这样的机会来了，这就是李胜将要出任荆州刺史。

李胜“雅有才智”，长于清谈，前面说过，他曾与夏侯玄讨论肉刑问题。正始五年夏侯玄出任征西将军，聘他为长史，负责军中要务。他曾为曹爽和夏侯玄出谋划策，建议他们出兵伐蜀，以建立威望，巩固军权，结果大败。后来他又做过荥阳太守、河南尹，倒也称职。最近调任他为荆州刺史，荆州是军事重地，可见曹爽对他的信重。荆州也是他的老家，他可以说是任职于本州了。曹爽还附带交给他一个任务：趁机去拜访司马懿，说是辞行，其实是侦探。

此事当然要先请示司马懿。你想司马懿是何等样人？这帮书呆子的小小把戏，哪能瞒过他的法眼！他正乐得将计就计。于是，他便演出了一场极其精彩的好戏。这场好戏，《三国志·魏书·曹爽传》注引《魏末传》有同样精彩的详细描述。容我偷一下懒，把原文直接翻译在下面，代替我自己的叙述：

司马懿接见了李胜。李胜说自己没有寸功，蒙受朝廷厚恩，为本州的刺史，故来辞行，有幸承蒙得见。司马懿让两个丫鬟在一边服侍，伸手去拿衣服，衣服落在地上。又抬手指指口，说是渴了，丫鬟捧上一杯稀汤，司马懿接杯要喝，稀汤流出来沾满胸前。李胜满怀怜悯，流下眼泪，对司马懿说：“现在皇上还太年轻，天下倚仗您老。大家本以为您老不过是旧病复发，哪想到病成这个样子！”司马懿慢慢调理气息，才使喘息平复下来，说道：“年纪老了，病得重了，不定早晚就会死掉。你此次屈任并州刺史，并州靠近胡人，你好自为之吧。咱们恐怕不会再见面了，有什么法子！”李胜说：“我是愧为本州刺史，不是并州。”司马懿又佯装糊涂，说：“你要到并州去，自己多多珍重吧！”颠三倒四，好像说胡话。李胜又说：“我是到荆州，不是并州。”司马懿这才好像有点儿明白过来了，对李胜说：“我年纪老了，恍恍惚惚的，没大弄明白你的话。原来是回本州当刺史，你德高志壮，正可建立功勋。眼下要和你分别，自感力气越来越不行，以后肯定不会再见面了，因而想出钱做东，备份薄酒，与你共话生死离别，让师儿、昭儿兄弟与你结为朋友。你可不要撇下我就走了，请满足我这份小小的心意吧。”说着流下眼泪，声音哽咽。李胜也长长叹息，回答说：“我正当聆听您老的教诲，等候您老的吩咐。”李胜告辞出来后，见到曹爽等人，说：“太傅语言错乱，口含不住杯子，指南称北。又说我要做并州刺史，我告诉他要回到荆州，不是并州。我一遍遍对他说，他清醒一点儿，才知道我是回荆州，还要做东为我饯行，叫我不要撇下他就走，要等着他。”又流着眼泪说：“太傅的病怕是好不了了，令人悲伤。”

好了，用不着一句评论。二人“演技”的优劣，“才智”的高下，人品的真伪，以及两个集团争斗的可能结局，都在这场好戏中了。

曹爽等人听了，宽心不少。

李胜这个天真的书生，据说在整个冬天，真的一直在等待着他的饯行呢。他最后等来的会是什么呢？你不妨猜猜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