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爱这剡东山的,除名士外,还有名僧——这些另类“吾徒”。首先是竺法深,人称深公。

    法深我们上一章已经见过。按照他的年龄和履历,他应属于渡江名士。但他活得长,有些事迹发生在后来,所以主要放在江左名士这里来讲。两晋时期的名僧,大半是穿着袈裟的名士,他也是。

    法深曾经向后生们炫耀,说他当年曾与晋元帝、晋明帝以及王导、庾亮等达官贵人周旋过,并经常穿着草鞋出入皇宫。现在,这些大人物相继去世了,他也走了,隐迹在剡县东面的仰山,简单的称呼就是“东山”。显然,他与前述谢安、阮裕等人回归东山的时间差不多,大致都在庾亮死后。据说法深是因“不耐风尘”而走的,随他高栖的还有十几个僧人,他有时给他们讲佛教《般若经》,有时讲《老子》《庄子》等“外书”。

    山中岁月长。忘记过了多少时光,有一天名僧支遁忽然来拜访他,说是想买仰山一侧的沃洲小山,作为自己隐居的场所。居然有这样的事情?法深听了,不禁莞尔……

    都是佛门弟子,都在江东这块不大的“江湖”上活动,而且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支遁他自然是熟悉的。最近一次见面是去年,地点是建康的瓦官寺,支遁与北方来的一位和尚在那里辩论《小品》(即《道行般若经》)。法深与孙绰听说以后,都特意前来旁听。

    顺便说一下,这孙绰虽然是位居士,但他的佛教学养,其实并不在有些高僧之下。比如他近来写了一篇《喻道论》就颇富新见,说什么“周孔即佛,佛即周孔……周孔救世弊,佛教明其本”云云,对佛教与儒家的关系,第一次拉得如此近乎,简直就是一家子,分工不同罢了,这就给佛教在中国的流行树起堂堂正正的大旗,给佛教的信众提供了正当的口实,真是功德无量的事情。

    却说那位北方和尚能言善辩,提出很多疑难的问题,而且都很刁钻。但支遁显然更高明些,应答如流,不但逻辑分明,而且语调清亮,把那位和尚辩得理屈词穷,无言以对。孙绰知道法深与支遁见解相左,倒和那北方和尚看法相近,便挑动他说:“听说你最善于开顶风船,长于驳难,何不反驳他一下呢?”他想让法深与支遁过招,一比高下,自己坐山观虎斗。

    法深笑而不答,谁知支遁却听到了,嘲调说:“白檀香的气味香是香,却怎么能够顶风而行?你顶风闻得到吗?”话锋显然是刺向法深的。

    且住,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支遁别出心裁,居然要来化钱买山,正好趁机报复他一下,便也嘲调他说:“真有你的!想要,来住就是。自古以来真正的高隐,像巢父、许由什么的,没听说有买山隐居的!”言外之意,支遁算不上什么真正的隐者。

    玩笑归玩笑,嘲调归嘲调,支遁还是来了,在沃洲山建寺布道,并带来僧众百余人。他那买山隐居的故事,后来成为诗人津津乐道的掌故,经常吟到诗中,如盛唐诗人孟浩然诗云:“支遁初求道,深公笑买山。”“笑买山”是真的,“求道”,对于那时的支遁来说,读者看得出来,可不是“初”了。中唐诗人刘长卿更是翻新出奇,说什么:“孤云将野鹤,岂向人间住?莫买沃洲山,时人已知处。”这是写给一位入山隐遁的朋友的,希望他隐得更深更远更缥缈,隐到了人迹罕至的地方,远离红尘滚滚的人间世,成为真正的高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