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说新语·文学》篇讲了一个故事,说是东晋时袁宏写了本《名士传》,拿给谢安看。谢安把书漫不经心翻了翻,笑着对满座的高朋说:“我曾对人讲起江北的事情,说着玩儿罢了,他竟拿来著书立说!”

此事的真假不得而知,《名士传》也没保存下来,从曾经见过此书的刘孝标的注中可知,袁宏把他之前的名士分为三代:

正始名士:夏侯玄、何晏、王弼。

竹林名士:阮籍、嵇康、山涛、向秀、刘伶、阮咸、王戎。

中朝名士:裴楷、乐广、王衍、庾敳、王承、阮瞻、卫玠、谢鲲。

“正始”是三国曹魏的一个年号。竹林名士的主要活动时间紧随其后,也属曹魏。“中朝”指西晋,与曹魏均建都中原地区的洛阳,故生长在南方的谢安称之为“江北事”。这大概就是后世所说的“魏晋名士”的最初来源,但还缺少东晋。有人将东晋的名士称为“江左名士”,或径称“东晋名士”,本书则在两晋之际另分出一代,称为“渡江名士”,也称“中兴名士”。他们在“中朝”便已“成名”,永嘉之乱渡江南下,参与了东晋政权的创建,即所谓“中兴”。这里需要说明,袁宏《名士传》的“中朝名士”中后来渡江的,如王承、卫玠、谢鲲,本书则划归“渡江名士”。

渡江名士之后,东晋(317—420年)大约还有八十年,但本书只写到谢安走出东山、走上仕途的那一天(360年),称这一代为“江左名士”。他们有的随父兄渡江时尚为幼童,有的干脆就生在江南,如谢安、袁宏。

这样,正始名士、竹林名士、中朝名士、渡江名士、江左名士,就是本书要写的五代名士。到此,本书的主题——“走向自然”,已经得到充分的展示,再写,就是多余。

倘问魏晋名士有什么特点,请让我举例说明。

《晋书·王湛传》说西晋王湛平时少言寡语,家人都说他痴。他有个侄儿王济是位名士,也不把他放在眼里。有一天王济见他床头放着一部《周易》,问他有何用场,他说身体不适时随便翻翻。王济请他谈谈体会,他便“剖析玄理,微妙有奇趣”,都是王济闻所未闻的,不觉肃然起敬,叹道:“家有名士,三十年而不知,济之罪也。”

可见在当时,能谈《周易》便可称名士。原来,从正始起,玄学流行,一直笼罩了整个魏晋。玄学推崇老庄道家思想,重视《老子》《庄子》《周易》,后世合称“三玄”,因为它们的哲理“玄之又玄”。魏晋人谈论“三玄”,史称“清谈”。总之,魏晋名士的一个特点,便是善于清谈玄学。这是思想方面。

又,《世说新语》记载,有位名士曾经宣称:“名士不必须奇才,但使常得无事,痛饮酒,熟读《离骚》,便可称名士。”

他的条件更低了。“常得无事”,远离尘务,闲逸散淡,得老庄清静无为之趣;“痛饮酒”,可以放任自然,形超神越。至于“熟读《离骚》”呢?可能因《离骚》是屈原发愤抒情之所作,既有激扬的感情,又有清越的楚音,还有美人香草的比况和上天入地的想象,读起来有一种雅人深致和名士斯文。这三个方面总而言之,就是任诞。《世说新语》所记的这段话,正是在《任诞》篇中。这是行为方面。

魏晋名士的前两代,正始名士偏重清谈,竹林名士偏重任诞。此后的两晋名士,也是或偏重清谈,或偏重任诞。当然,“偏重”而已,并不排除兼而有之。

清谈、任诞,熔铸而为“魏晋风流”。是真名士自风流。什么是“风流”?我也说不清。我只能将春风的婉转引荐给你,将流水的潺湲引荐给你,请你自己去领略,然后,然后我们心照不宣。

不能小看了魏晋名士。他们之中,出了中国古代一流的政治家,一流的哲学家,一流的文学家,一流的书法家,一流的绘画家,一流的音乐家。除了极个别者,他们皆是有善可陈的。你问我对他们的总体看法吗?容我想一想。容我想一想后小心翼翼地回答:他们是——

翩翩浊世之佳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