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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我们的叙述也转向官场。因为殷浩一时还未起,就先插空讲述“小安丰”谢尚的故事,这在时间上也正合适。

    我们曾经在王导的谈席上领略过谢尚的风采,那时他是王导的掾属,很得王导的喜爱,后来又做过其他几任文职官员。但此后的仕途,恐怕主要得力于他的外甥女。

    谢尚有个妹妹名叫真石,嫁给也是世家子弟的褚裒,生下一个女儿取名蒜子,后来成为琅邪王司马岳的妃子。晋成帝咸康五年(339年)七月,丞相王导去世。八月,丞相仍改为司徒,由蒜子的丈夫司马岳担任。咸康八年(342年)五月,成帝去世,司马岳被庾冰立为皇帝,即晋康帝,由庾冰等辅政。不久,蒜子被立为皇后。大约就在这前后,谢尚被任为建武将军、历阳太守,后又转为都督江夏等三个郡的军事、江夏相,仍为建武将军。这样,谢尚便从一位“妖冶”、风雅的名士,一变而为镇守一方的将军,并且终身为将,屡经战阵,有胜有败,有得有失。

    建元二年(344年),朝廷因事下诏表彰谢尚,并擢为南中郎将,其他官职照旧。十一月,庾冰去世,又以谢尚补缺,都督四个郡的军事,兼江州刺史。不久,转为西中郎将、都督六个郡的军事、豫州刺史,镇守牛渚。这时,大约已经进入永和元年(345年)了。

    牛渚在今安徽当涂,又名采石。据说此地曾有金牛出渚,又传曾有僧人在此掘得五彩缤纷的宝石,所以有了这两个具有神奇色彩的名字。它山峰苍翠,形如碧螺。西麓凸入长江,名牛渚矶,亦名采石矶。矶高五十米,陡峭险峻,是历来兵家必争之地,也是古今诗人骚客流连吟咏之所。

    谢尚上任后,立即修建了一座城池,南北长十里,东西上三里、下七里,形如半月,俗称月牙城,又称谢公城。它当然经受不了千年逝波的淘洗,经受不了古今战火烽烟的熏烤,现在早已不见半丝旧痕。牛渚东北的荷包山,据说是当年谢尚练兵之地,而今也已觅不到半根残箭断戟。

    连年的戎马生涯并没有消尽谢尚的名士本色,山光水色对他仍是莫大的诱惑。当军务倥偬之余,他喜欢到牛渚矶来游玩观赏。就在这年秋天,一个月白风清的夜晚,他兴之所至,换上微服,携三五随从,驶到江心泛舟玩月。只见皓魄当空,银光泻水,天水茫茫,万古如斯,触发了他玄远缥缈的幽思。忽然,从不远处的一条船中,传来抑扬清越的吟咏声。细听,是一首诗:“无名困蝼蚁,有名世所疑。中庸难为体,狂狷不及时……”这首诗他从未读过,也许是这位吟诵者自己的作品,写的是一种进退失据、左右支绌之情。你看:没有名声,会像一只可怜的蝼蚁为人所轻,处境困顿;有了名声,又会遭人猜疑嫉妒,说三道四。既然不能保持中行,那就如孔老夫子说的,做个进取的狂者或有所不为的狷者吧,那也恐怕难合时宜。下面还提到西汉的失意者杨恽,看起来是借着古人,浇作者自家块垒的。

    诗写得不错,有沉郁的古风,而无轻浮之气。他忙派人前去打听,原来那人名叫袁宏,年方十八,是临汝县令袁勖的儿子,因为孤贫,以在江上运租为生。刚才所吟,是他新作的《咏史诗》,咏的正是杨恽,同时也暗含自己的身世之感。谢尚把他请到船上。袁宏学识渊博,谈吐不凡,二人一见倾心,一直谈到凌晨。从此这少年名声大振,步入名士的行列,并成为谢尚的掾属,后来他在仕途上、学术上,都有很大的发展。本书开头说到的《名士传》,就是他后来的著作。

    这个以诗会友、礼贤下士的故事,在历史上成为美谈。李白在漫游期间曾夜泊牛渚,联想起这段往古的佳话,不胜向往,即兴吟了一首怀古诗:“牛渚西江夜,青天无片云。登舟望秋月,空忆谢将军。余亦能高咏,斯人不可闻。明朝挂帆席,枫叶落纷纷。”一样的秋江牛渚,一样的皓月轻舟,一样的诗才,而谢将军安在哉?他已经永远消失了,一如这滔滔远逝的江水,留下来的也不过是令人惆怅的“空忆”而已。

    留下来的还有李太白这令人惆怅的清丽的诗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