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王谈客(二)
相王司马昱的谈客,有名士,也有高僧。活跃在名士间的名僧支遁,不用说是他的座上常客。这次是应他之邀特意从沃洲山来的,约好与许询一起讲论佛教《维摩诘经》。许询的生年较晚,所以这件事在时间上不可能太早,大约还是在司马昱当了丞相以后,估计那时许询也不过二十上下。
佛经是支遁的专业,当然要由他来主讲,是“主”;许询负责发难、提问,是“客”。这其实也并不容易,要善于发现破绽,会提问题,把话题引向深入,或开出一个新生面,这就非对佛经精熟不可。许询虽然年青,但他聪明好学,有很深的佛学素养,不难胜任。可以说,二人正是理想的搭档,功力不相上下。每当支遁阐明一个佛理,听众顿感豁然开朗,得到很大启迪;每当许询提出一个诘难,听众面前又似乎显现出别一个洞天,敞开另一扇窗户,惊喜得手舞足蹈。
老资格的竺法深难得也来过一次,那是他顺道过访的。他已经五十多岁,从剡东山来着实不易。在这里正碰上刘惔。刘惔逗他说:“你是出家人,怎么竟会出入朱门?”“朱门”者,达官贵人之家也。出家人不是看破红尘了吗?不是不贪图巴结吗?
法深也不生气,只是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说:“在你看来是朱门,在老僧看来,可就是茅草屋了。”是的,佛家“视诸侯之位如过客,视金玉之宝如砾石”,这哪里可与俗人道呢?
记得清代有个杂剧,讽刺晚明陈眉公号称清高的名士,其实奔走权门,巴结钻营,有如“翩然一只云间鹤,飞去飞来宰相衙”。法深造访的虽也是“宰相衙”,却不能说他也是那样的心态。且不说他的教义告诉他四大皆空,如梦似幻,即使从实际上说,他本就是世家子弟,有人甚至说他生在丞相之家,如果他愿意,拾功名富贵如拾草芥。同理,魏晋名士大率如此,他们多是贵公子孙,可谓曾经沧海,与陈眉公之流不同。所以有人说,魏晋后无真名士,宋明来有假道学。要之,由于九品中正制等原因,魏晋名士多是华宗贵胄,自然有一种贵族气息。从总体上说,后世名士没有这种幸运,故气质有异。
由刘惔,引出另外一个与司马昱也有些关系的清谈故事。当时有位叫张凭的名士,被郡里举为孝廉,进京应试,自以为凭着才气,必将跻身名流,于是就去拜访刘惔。刘惔盥洗完毕,请他坐在客厅的后座,只是略加寒暄,没多理会他。一会儿,王濛等人来了。在清谈中,遇到了一个主、客双方都感窒碍难通的地方。此时,张凭忍不住在后座插话,言少意明,几句就把问题疏通了,大家都很惊奇。刘惔连忙把他请到前头。客人走了以后,与他一直谈到晚上,并留他住宿。第二天,又与他一起乘车去见司马昱,说是“我今天为你发现了一位太常博士的绝妙人选”。司马昱便与他清谈起来,觉得果然不凡,真的补为太常博士,后来还做到别的大官。以善于清谈而得官,这在魏晋并不鲜见。
司马昱做了丞相不久,就征召谢安的弟弟谢万为从事中郎,其实也是他的谈客。谢万前面我们已经见过,曾作《八贤论》,是个落拓不羁的人物,做过不少落拓不羁的事情,最后就败在自己的落拓不羁中,那是后话。上任的时候,他头戴白纶巾,身穿鹤氅裘,脚蹬木底鞋,真如后人所说的“谢家子弟,衣冠磊落”。见了司马昱,没讲别的,先是清谈了大半天。如此丞相,怎么能治国呢?难怪谢安要说他是“惠帝之流也,清谈差胜耳”了。
就这样,相王司马昱的谈席上,差不多天天谈客满座,我们不能一一列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