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虐后”最后的肆虐,是朝向皇太子司马遹的。

    自从除掉杨太后及其父亲杨骏一伙,后来又除掉执政大臣司马亮、卫瓘,贾后就把司马遹看作最大的潜在对手,看作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原因很简单,他是“储君”,他还年轻,在正常情况下,将来的天下就是他的,而他又不是她的亲生子,当然要偏向他的生母谢淑媛,这是她难以想象和不能容忍的。所以,尽管她的表兄弟裴頠、族兄贾模都一再劝她善待太子,甚至她的母亲郭槐,为了使她日后有个依靠,临死时还紧紧拉着她的手,谆谆告诫她一定要对太子好,说得非常“切至”,但这一切都无法改变她的铁石心肠。

    正好这司马遹也是个不成器的家伙,或者准确点说,是个典型的“小时了了,大未必佳”。他小时候非常聪明乖巧,极得祖父司马炎的宠爱,对大臣说“此儿当兴我家”,甚至说他长得有点像自己的祖父司马懿。他所以敢让憨痴儿子司马衷接班,就是仗着后头有这么一个聪明的孙子;或者反过来说,他正是为了让这聪明的孙子接上班,才让憨痴儿子过个渡。

    但是,也许“典午”一朝合该败落,也许因为“三马食一槽”的过程太不厚道,这孩子长大后却非常顽劣,只知与左右嬉戏。这正中了贾后的下怀,更暗暗让人鼓励他趁年青及时行乐,于是他就变本加厉放纵自己,在后园游戏,甚至在宫中开店,叫宫人杀猪宰羊,买卖蔬菜、鸡、面食等,自己坐享其利。唉,他的祖父真的“播下去的是龙种,收获的却是跳蚤”!

    就在张华、裴頠等人做春日洛滨之游的那年冬天,即元康九年(299年)十二月,贾后认为时机成熟了,该下手了。于是这一天,她谎称皇上身体不适,宣召太子入宫。来了以后,却又不见他,把他引到另一房间,派一名丫鬟赐给他酒、枣,诱逼他吃枣喝酒。醉了以后,便拿出事先据说是请黄门侍郎潘岳起草的一篇文字,用了太子的口气,神神道道地说什么:“陛下宜自了;不自了,吾当入了之。中宫(贾后)又宜速自了;不了,吾当手了之……”

    显然,这是一篇假造的反叛之词,倘若真出于潘岳之手,则是他平生最卑鄙、最无耻的文字。就在前年,他写了讴歌爱国义士的《马汧督诔》,历来传诵;去年他的妻子去世,他写了《悼亡诗》三首,感情真挚,成为千古“悼亡”之祖,影响极其深远。当我们把那篇诬谤文字与这些感人作品放在一起的时候,当我们把它与“高情千古《闲居赋》”放在一起的时候,当我们把它与他的才貌放在一起的时候,天啊,我们为他感到脸红与羞耻。不过,好在一般认为这是讹传。

    却说太子司马遹在宫人胁迫下,在醉眼昏花中,稀里糊涂把那篇文字照抄了一遍。其中有一半写得不成字,贾后叫人修补好,然后呈交皇上司马衷,作为太子谋反的证据。司马衷立即在式乾殿召集群臣商讨此事。他拿出太子的手书,让群臣一一传看,没有一个敢表态的,只有张华说:“此事关系重大,望陛下仔细斟酌。”裴頠则提出两点意见,一是查清这手书是怎么传出来的,二是比照太子的笔迹。贾后巴不得他这句话,立即吩咐拿出太子平时手书的启事十多张,众人比照以后,也没人敢提出异议。当然,这也确是太子的手迹。

    会议久拖不决。后来,贾后知道不会有什么结果,便提出将太子废为庶人,皇上准奏。

    在这整个过程中,作为司徒的王戎始终保持沉默,竟没有一句谏诤和匡正!

    在这整个过程中,更有甚者是尚书令王衍。本来他的小女儿惠风嫁给了太子,现在太子成为庶人,他便上表离婚。倒是惠风有情有义,她是哭着离开宫殿的。

    现在我们要补述一个人,那就是八王之乱的第三个出场者——赵王司马伦。司马伦本为征西将军,镇关中,由于举措失误,导致氐、羌反叛,只得调回京师任太子太傅,太子被废后为右军将军。他极力巴结贾后,并公然伸手要录尚书事之职,后来又要尚书令,执政大臣张华、裴頠一样也不给,使他怀恨在心。

    司马伦手下有个名叫孙秀的小吏,为人阴险狡诈,善于捉摸人的心理,深得他的宠爱,为他出主意设法让贾后杀掉废太子,然后再以此为名讨伐贾后,控制朝廷。司马伦同意。于是他便散布流言,说有人要为太子平反,废掉贾后。贾后果然中计,信以为真。为了使人断掉此念,便于次年即永康元年(300年)三月,“矫诏”害死了司马遹。

    据说在这之前,民间流行着一首童谣,其中说什么“南风烈烈吹黄沙……前至三月灭汝家”。此时人们忽然省悟,贾后小名南风,太子小名沙门,谶语原来就应验在他俩身上!

    于是,司马伦、孙秀便着手下一步的行动。四月三日深夜,司马伦又“矫诏”入宫,陈兵路南以为策应,派遣翊军校尉、齐王司马冏——注意,这是八王之乱的第四位,带领一百多人破门而入,挟持皇帝,将贾后废为庶人。

    为了权力,也为了私仇,司马伦又连夜杀死了执政的张华、裴頠。张华慷慨陈词:“我是先帝老臣,已经六十九岁,并不怕死。我的一片丹心,只是担忧国家前途呀!”他死之后,家无余财,只有满屋的图书。据说他有一次搬家,书籍居然装了三十余车。书,是他唯一的巨额财富。

    而裴頠,这位有独立见解的思想家,这位正直不阿的名士,被杀时还不到四十岁。

    没过几天,贾后也被赐死——用的也是她自己的惯用手法:矫诏。这样,她肆虐的一生便结束了,但她挑逗起来的祸乱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