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平六年(254年)二月,司马氏又制造了一场血腥,其中就有正始名士夏侯玄的血。我们记得,他是高平陵政变的漏网之鱼。

    事情是由李丰引起的。

    李丰也是名士,早在曹叡的时候就很有名。有一次,有位吴国官员来降,曹叡问起在江南最知名的北方名士是谁,回答的就是李丰。这叫曹叡觉得不可思议,以何晏、夏侯玄的绝世风华,在国外居然不如他出名,真可谓园里开花园外香。他也善于清谈,曾参与“才性”问题的讨论,后面还会谈到。不过曹叡对这种“浮华”不感兴趣,所以他也没受什么重用。

    在前一章的正始曹、马之争中,曾经引过“曹爽之势热如汤,太傅父子冷如浆”的韵语,其实还有一句“李丰兄弟如游光”,说明他当时的态度是含混的,摇摆观望于曹、马之间。现在不同了,他的儿子娶了齐长公主,他自己当了皇帝的机要近臣中书令,这样他就自然被划归曹氏一方,常有一种自危的感觉。

    李丰推崇夏侯玄,觉得他有才能,有名望,有资历,现在正当盛年,却被贬为闲散官职,怏怏不得志。他打算拥戴他为大将军,取代司马师,辅佐朝政,便让儿子李韬把这个想法与当朝皇后的父亲张缉讲了。张缉作为曹氏的外戚,也对司马氏不满。二人商定,利用过几天举行册立贵人仪式之机,趁皇帝和群臣都出场,杀死司马师。

    计策既定,李韬接着又向夏侯玄通气。

    高平陵政变,夏侯玄幸免,成为惊弓之鸟。司马懿死后,他深知司马师、司马昭兄弟对他是不能相容的。特别是司马师杀害他妹妹的事情,彼此都心照不宣,并且现在正是司马师当政,迟早会找个什么碴儿收拾他。当李韬把政变的计划对他讲了后,他只说了一句:“考虑得周密些。”等于默认了。

    但此事败露了。司马师与下属紧急商量对策,有人出主意,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司马师同意,于是由此人于猝不及防中,将李丰劫持到大将军府。司马师一见,开门见山、直截了当揭穿他们的密谋。

    李丰见事已至此,也不辩解,义正词严地说:“你们父子心怀鬼胎,将要倾覆社稷,可惜我势单力薄,不能将你们擒灭!”

    司马师大怒,下令将他杀死,接着逮捕了夏侯玄、张缉和其他参与者。

    对夏侯玄等人的审讯由钟毓负责。钟毓是钟会的哥哥,时任廷尉,相当于最高法院院长。夏侯玄不肯认罪,更不会写什么供词之类。他对钟毓说:“我供认什么?你身为九卿,既然自甘为刀笔小吏,那你就捉笔替我写吧!”钟毓平时就很尊重他,知道他名士气节,不可屈服,而案子必须了结,便连夜代他起草,尽量与他的情节相符,然后流着眼泪读给他听,夏侯玄只微微点头而已。

    钟会现在三十岁了,也素来仰慕夏侯玄。他有过人的才能,有向善的愿望,但又难以抑制为恶的邪念,重名节的人都不屑与他交往。现在夏侯玄就在面前,能得到他最后的认可也好,便上前拉他的手。他把手一甩,正色说:“钟君,我虽为阶下囚,也不敢接受你的美意!”

    像高平陵政变一样,司马师也是雷厉风行,快刀斩乱麻,二月二十二日便行刑,共五家,皆夷灭三族。司马氏又留下一大摊血迹!

    夏侯玄临斩,颜色不变,举止自若,始终保持了他高傲的人格。他的死,是正始名士最后的闪亮。

    将近二百年后的刘宋时期,历史学家范晔在政治斗争中失败,狱中作诗明志,说自己临刑时要做到:“虽无嵇生琴,庶同夏侯色。”“夏侯色”,就是指夏侯玄那视死如归的神采。至于“嵇生琴”,用不了多久你也会听到。

    司马师并不到此罢休。三月,废除了张皇后。九月,又要对皇帝曹芳下手了,决定也将他废除。具体操作过程,不同材料的记载略有出入,归纳起来,大致是这样的:

    大约是九月十八日,司马师亲自来到永宁宫,与郭太后密谈,历数曹芳的种种恶行,暗示他不称天子之位,群臣对他十分不满。点到为止,并不说破,让她自己去想。回来后,连夜令人以她的名义和口气起草了一篇诏令,说是“皇帝春秋已长,不亲万机”,天天沉溺女色之中,因而“不可以承天绪,奉宗庙”,不配当皇帝,令他回到原先的封地,仍为齐王。

    十九日一早,司马师便召集群臣会议,宣读了所谓太后的诏令,然后流着眼泪说:“诸位,太后有令如此,怎么办?”

    会场气氛凝重,人人失色,都表示一切听从他的决断。司马师也不推辞,提议以在场将近五十位公卿大臣的名义,向太后上书。奏章事先已经写好,开头是“皇帝即位,篡继洪业,春秋已长,未亲万机,耽淫内宠,沈漫女色”,与所谓太后之令几乎完全一样,显然出于一人的手笔。最后也是“不可以承天绪”,应予废除。

    差不多与此同时,司马师派遣太后的伯父郭芝,先到永宁宫告知太后,适逢太后与曹芳相对而坐,正在说话。郭芝也不客气,直截了当地对曹芳说:“大将军要废除你,另立他人!”曹芳听说一言不发,起身就走了。

    太后虽有思想准备,但来得这样快,还是感到意外,很不高兴。郭芝数落她说:“你有子不能教,现在大将军决心已定,并在门外布置了兵马,你只有顺从罢了!”

    太后说:“我想见大将军,有话要讲!”

    郭芝说:“有什么可见的,赶快交出玉玺!”

    太后无法,只得令人取出皇帝玉玺放在一旁。郭芝回去,报告了司马师。然后实物交换,派使者将齐王的大印交给曹芳,让他离开皇宫。曹芳从八岁开始,当了十五年皇帝,由一个懵懂的孩子,成为一位二十三岁的青年,个中滋味,真是一言难尽!太后虽不是他的生母,但在这世上,也算是唯一可以说说心里话的亲人,故哭着与她告别,从太极殿南出,几十个大臣送行。司马师也在其内,他显得特别伤感,连连自责辅佐失职,有负先帝的重托。

    十月,司马师经过与太后协商,立曹丕的嫡孙、十四岁的高贵乡公曹髦为帝,改元正元。

    综观废立的全过程,司马师可谓大手笔,手法老到,有条不紊,笔势流畅,一气呵成,功力不减乃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