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晋末年，民间流传着两句童谣，道是：“五马浮渡江，一马化为龙。”

据后来解释，“五马”指五个“司马家儿”，他们是：琅邪王司马睿、汝南王司马祐、西阳王司马羕、南顿王司马宗、彭城王司马纮。他们都于永嘉元年（307年）南渡长江，其中“一马”即司马睿，后来成为“真龙天子”。

这“一马”是怎样变成“龙”的呢？

说来简单，其实也真不简单。永嘉五年洛阳陷落，晋怀帝司马炽做了俘虏，被带到平阳（在今山西临汾西北），汉王刘聪封他为平阿公。说是“公”，实在形同仆役。一年多后，建兴元年（313年）正月，刘聪在光极殿宴飨群臣，命司马炽身着青衣，为他们逐个斟酒。司马炽昔日的十几个臣子不胜悲愤，号啕大哭。刘聪大怒，到了二月把他们全都杀了，同时也杀了司马炽。

五月，司马炽的死讯传到长安，皇太子司马邺在那里即位，史称晋愍帝，是西晋最后一任皇帝。建邺因为犯了他的名讳，从此改称建康，本书以下也是如此。

当月，以司马睿为左丞相、大都督陕东诸军事，翌年又晋位为丞相。这样，名义上司马睿便成为辅政大臣。

司马邺的这个小朝廷苟延残喘了三年多，到建兴四年（316年）十一月实在维持不下去了，便自动向刘聪投降，也来到平阳。刘聪封他为怀安侯，比司马炽当年的平阿公更等而下之了。这样，晋朝实际上就没有了皇帝。

翌年（317年）二月，消息传到建康，群臣一致要求司马睿称帝，理由很简单也很正当：国不可一日无君。有人甚至以死固请，再三上书。司马睿只同意称晋王，因为毕竟愍帝人尚在，不能僭越。到了三月他便即王位，封功臣，改元建武。所以在历史上，东晋是从此时算起的，虽然他还没有正式“化为龙”。本书从此也将司马睿的政权称为东晋。

现在可以说“北来消息少刘琨”了。

刘琨是从名士成为志士的。年轻的时候，他与别的世家子弟一样，好功名，好清谈，好老庄，好声色，好文学。石崇金谷园宴游赋诗，他也混迹其间，作品为同伙所称许。他的诗被钟嵘《诗品》列入中品，评为“善为凄戾之词，自有清拔之气”“善叙丧乱，多感恨之词”，这是非常中肯的，当然指的是他成为志士后的作品，如“功业未及建，夕阳忽西流”“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都是脍炙人口的慷慨激越的名句。

后来他在北方投身于与石勒等殊死格斗的战场，从并州刺史一直做到司空、太尉等官职。他豪迈不群，坚苦卓绝，“闻鸡起舞”“猛着先鞭”的成语和典故都与他有关。不过即使他成为将军和志士，在指挥战斗中，有时还有名士和诗人之风。有一次他募得一千多人，转战到晋阳，被敌人重重包围起来。据说当晚，他登上城楼，只见月色凄清，树影斑驳，令人生出迷离的乡愁。他突然来了灵感，用足力气，运饱感情，发出凄异的长啸，啸声在空中久久回荡，也触动了敌军的乡思，都凄然长叹。夜半时分，他又令人吹起胡笳。悲婉的曲调，在深夜的冷风中，听起来尤觉悲怆，敌人都流涕叹息，更勾起了怀乡之悲。拂晓再吹，全无斗志的敌人撤离了围城。

真可谓“胡笳落泪曲，清啸断肠声”！绕梁之音，竟抵得上十万刀兵！战争，在刘琨那里，简直化成了艺术。

让我们再回到东晋。司马睿即王位的三个月后，刘琨看到天下无君，便联合北方一百八十位各族郡守和将领，联名签署了《劝进表》，派温峤为使者到建康“劝进”，劝导司马睿当皇帝，如同前面已经说过的。这就是所谓“北来消息”。“北来消息”，从根本上说，应是英勇抗敌、力争胜利的鼓舞人心的消息，应是以大局为重、形成核心以凝聚人心的消息。但可惜，第二年年底，却从北方传来刘琨被人杀害的不幸消息。

司马睿仍然没有听从刘琨等人的“劝进”，原因大概还是司马邺尚在。

不过司马邺剩下的时日不多了。这年十月刘聪出猎，令他身穿军装、手擎画戟为前导，引得老百姓都来围观，说是：“看呀，这就是长安来的天子！”后来刘聪在宴会上又老戏新唱，先令他斟酒，洗酒杯，后又令他打伞为自己遮阳。在座的晋朝旧臣都掩面啜泣，尚书郎辛宾更抱着司马邺放声恸哭，被刘聪当场杀害。十二月，又杀了司马邺。

东晋朝廷听说此事，已经是翌年（318年）三月。现在完全名正言顺了，司马睿很快做了皇帝，史称晋元帝。据说他坐上金銮宝殿的时候，想起头号功臣王导，便请他与自己同坐。王导哪敢造次，这可是天大的事情呀，便诚恐诚惶跪下说：“陛下！假如太阳与万物同列，苍生怎能承受它的光辉！”司马睿也就作罢。

“一马”就是这样“化为龙”的。

不过严格说来，应当是“一牛化为龙”。原来当年司马懿曾经看到一本名叫《玄石图》的“天书”，上面有“牛继马后”的话。就像当年曹操疑忌“三马食一槽”一样，他对这句话也常犯嘀咕，便设计杀害了大将牛金，以为这下子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但据说天命注定的事情是谁也无法改变的，而且也杀不尽天底下所有的“牛”。他有个孙子叫司马觐，司马觐有个妃子叫夏侯氏，夏侯氏与一个姓牛的小吏私通，他们的私生子就叫司马睿。这样，晋的血统不知不觉改变了，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