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危言
司马越后来居上,独占了八王之乱所竞逐的最高权力,在他面前已经没有可以分庭抗礼的同姓藩王,却崛起了更加强有力的异族首领:代替八王之乱的,将是更加血腥的永嘉之乱。
在他的有生之年,他致命的勍敌主要是匈奴人汉王刘渊和他的儿子刘聪,以及当时正在崛起、后来也称王的羯人石勒等。
这些异族势力的兴起,完全得力于八王之乱,使他们坐获渔翁之利。晋惠帝永兴元年(304年),趁着司马越、司马颖、司马颙几个宗王火并的当儿,匈奴左贤王刘渊在离石(在今山西)起兵,自称大单于。接着又迁到左国城(在离石北)建立汉国,并设坛南郊,举行仪式,自称汉王。这阵子,氐人李雄在蜀也自称成都王。
汉国建立后,不用说,刘渊经常派兵侵凌晋土,“南下而牧马”。那种方兴未艾的势头,谁都看得出来他决不会仅仅满足于称王,用不了多久,他就会称皇帝的。
此间,羯人石勒也奋起于草莱之间。他是个聪明而有大志的家伙,又非常骁勇善战。羯本是匈奴的别支,所以他常与刘渊勾搭,为刘渊所用,成为攻晋急先锋。迄今为止最严重的一次,是在永嘉元年(307年)五月,他率军攻陷了邺城,杀死那里的守将及士民一万多人,掳掠了大量妇女和珍宝财物,临走时还放了一把火,熊熊燃烧了十多天才熄灭。不久,石勒投奔刘渊,被封为辅汉将军、平晋王,时刻准备着辅佐刘汉,平定晋朝。
邺城的毁灭给人们,特别是京都洛阳的士民,带来了极大的心灵震撼。邺城是曹操的旧都,曹丕建魏后仍为都城之一,也是当时最繁华的城市之一。它的今天很可能就是洛阳的明天,也许更甚。人们想象着,洛阳的长街也许有一天会踏破公卿骨,流遍士民的血。
“这并非危言耸听!”谢鲲一边在洛阳街头走着,一边对走在身旁的朋友阮孚说。那是五月底,邺城大火才烧过几天。阮孚我们已经见过多次,现在他们都是司马越的僚属。
谢鲲的生活之路并不顺畅,好在他所信奉的老庄哲学教给他超脱。当长沙王司马乂在洛阳执政,司马颖和司马颙在城外包围的时候,他正在围城之中,那时他二十三岁,已经是颇有声望的名士了。有人诬陷他,说他想逃到城外,投奔敌方。司马乂听说后要鞭打他,他就自己脱下衣服,任其处置,脸上毫无表情。司马乂又不打了,他便穿好衣服,仍然毫无表情,仿佛对这种人的任何表情都是浪费。后来司马越聘他为掾属……
二人正走着,忽听后面有人喊叫,回头一看,是谢鲲的老朋友董养。这是个有点神秘的人物,飘飘逸逸,似有仙风道骨,又似为隐逸者流。他的传记,便在《晋书·隐逸传》中。
他的年龄很难说。根据传记,他在西晋刚建立的泰始(265—274年)初年便到洛阳,但并非为了追求功名富贵。照此推算,他现在应当六十左右,至少比谢鲲大三十岁。这种忘年之交当时并不罕见。
董养饱经世故,虽不能说是料事如神,但也颇有眼光,有预见。元康元年(291年)贾后废除杨太后时,董养来到洛阳开阳门外的太学,登上那长十丈、宽三丈的讲堂,面对这历来传播儒家道德伦理的地方,无限感慨说:“这个讲堂不过摆设而已,有何用场!我常阅读国家的赦书,谋反、叛乱都可以赦,只有孙子杀祖父母、儿子杀父母的不能赦,这是王法万万难以容忍的。如今儿子废黜母亲,满朝公卿却文过饰非。天理人心既灭,大乱恐怕就要爆发了!”
果然,八王之乱由此开始了。
董养为此写了篇《元化论》,谢鲲还给他作了序。不过那时谢鲲还只有十一二岁,这序大概是近几年才写的。
现在是三个人一起在洛阳街头走着了。忽然——又是忽然,从不远处的东北方向传来轰然一声巨响,接着是惊恐的叫喊声。三人急忙朝前跑去,只见在步广里那个地方,地面陷下去一个很深的大坑。突然,此刻,从坑里扑棱棱飞出一白一黑两只鹅来,黑的一飞冲天,白的不能飞,落回坑里。
谢鲲问董养这有什么兆头。
董养想了想说:“黑的象征胡人,以后将入洛阳。白的——你们自己想吧。”又回头看着两人说:“《周易》说‘知几其神乎’,我看二位可以深藏了!”
过了几天,他自己先带着老伴,挑着担子,往遥远的蜀地走了,蹒蹒跚跚走了。以后在洛阳城,谁也没再见到过他的身影。
记住了他那乱世的危言,又过了些时日,谢鲲也借病辞职,避地到了豫章(今江西南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