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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除书签我们先做一个选择题：
如果一个孩子指着哥哥的苹果说：「得得得苹波！」，你觉得这个孩子是：
A. 年龄太小，所以说不清楚
B. 太懒，说话不认真
C. 智力有问题
D. 舌系带太短
E. 可能家里有人说方言
F. 说话有问题？快去找言语治疗师！
恭喜选择「F」的读者，你答对了！不过言语治疗师没准儿在看过孩子后会选 A。会不会是 B、C、D、E 中的某一项呢？可能性都非常小。
首先，没听说过孩子因为「太懒」而说话不清楚的；C 选项有可能；D 选项关于「舌系带过短」而造成语音障碍的孩子，很多做了几十年言语治疗师的都几乎没碰到过，可能性微乎其微，这一点和很多家长甚至个别医生的认识相左；方言有时会对儿童的普通话发音有影响，不过好像没有汉语的方言会将 g 发成 d。
其次，我们分析一下 A 选项「年龄太小」——儿童如果出现将 g 替换成 d(哥哥—得得)、k 替换成 t(裤子—兔子)等「舌前化」现象，在 4 岁前通常算是正常的。如果 4 岁半甚至 5 岁以后仍然存在，则需要言语治疗师进行语音干预。除了舌前化，正常儿童也可能会出现舌后化、塞擦音化、非送气化、后鼻音化、三元音缩减等一系列「发育性语音错误」，并且每一种都有其对应的自动纠正年龄。另外，每一个声母、韵母也都有其大致的习得年龄段，如果超过该年龄段仍然存在发音错误，则可能需要语音干预。
不干预的话呢？有一部分儿童或许只是「语音发育迟缓」，过一段时间可以自然改善。而另外一部分儿童存在「语音障碍」，自然改善的几率很低，障碍很可能延续至成年，同时影响阅读、社交和生活。
好像文章讲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对比各个音出现的正常年龄段，孩子没到年龄就不必着急，过了年龄就要尽快治疗？
通常来讲这个思路是正确的，不过言语治疗师表示，篇首那道选择题还有很多隐藏选项。
接诊存在语音问题的儿童，如果排除年龄因素，我们首先想知道究竟是「纯语音障碍」还是其他问题所导致的发音不清。
其他问题包括：唇腭裂、听力障碍、脑瘫、唐氏综合症、智力障碍、脑损伤等等。这些情况各有各的「原发病干预手段」以及「发音问题的干预手段」，两者往往需要不同学科的专业人士组建团队来综合处理。比如言语治疗师当中有专攻唇腭裂儿童语音障碍方向的，他们和外科医生密切配合，在手术前、手术后都有个性化的语音障碍临床干预方案。
排除上述这些问题，儿童则可能存在「纯语音缺陷」，具体分三种情况：音位缺陷（Phonological impairment,上文提到的系统性发音替换），儿童言语失用（Childhood apraxia of speech,言语动作计划障碍，发生概率很低，暂不讨论）和发音障碍（Articulation disorder）。
三者当中最普遍的是发音障碍——孩子可能在发某些音时出现扭曲、省略或替代的现象，并且每次发音的错误都比较类似，比如发/f/音的时候很像/p/，然而其发音器官完全具备发出/f/的能力，甚至偶尔可以发音正确。具备进行某项活动的生理基础但仍产生错误结果，我们称这类情况为「功能性」而非「器质性」问题。这类发音障碍因此也叫做「功能性发音障碍」。
如何诱发出/f/这个音？有时我们直接示范和讲解就可以。不行的话，我们找一面大镜子让孩子能看到自己的发音器官位置（同时可以直接参照镜子中言语治疗师在发音时的样子）——上齿是压在下唇上面的。如果还不行呢？我们拿张纸巾放在孩子面前，让其吹气，同时告诉孩子把上齿慢慢移动到下唇上（当然会用浅显的语言先讲解清楚），自然就会发出/f/的声音了。如果孩子难以自行做到该发音动作和位置，治疗师可以在孩子吹气时用压舌板将其下唇推至上牙下方，立竿见影。如果再不行呢？由于篇幅所限，无法细讲，感兴趣的朋友可以阅读《Eliciting Sounds—Techniques and Strategies for Clinicians》，/f/音的诱导还有十多种方法，总会奏效的！
一旦单个音的发音建立起来，我们再结合单元音练习（比如 fi、fa、fu），接着练习单词（比如风扇、头发），然后句子（桌子上有个风扇），最后是正常的人际对话。
所以，语音问题就这样解决了吗？还没说完。
语言和语音都属于人脑的高级功能，出现问题的成因可能十分复杂。
比如，很多方言地区的小伙伴 n、l 不分，了解语音学中的区别以后自己还试着练习，仍然说不好。其实有些人在普通话中犯 n/l 错误的时候，自己并没有意识到问题。而如果无法听辨出区别，问题很难得到解决——对于儿童来说也一样，尽管你在诊所环境下单独能诱发出这些音，但是他们可能在生活中仍然时对时错，无法自我监控和调整。
若想实现发音正确，我们需确保「输入端」「内存」「输出端」三者同时完好。也就是，从耳朵到大脑（心理词汇表征）再到嘴巴（见下图）。
（来源：http://ivent.com.au/~speech/index.php?option=com_content&view=article&id=82:psycho&catid=11:admin）
1992 年，Bill Wells 教授和他的妻子 Stackhouse Wells 教授结合前人的研究成果，提出了语音处理的心理语言学模型「从耳朵到嘴巴」（见真正的下图）。
Wells 夫妇用了 400 多页的书来阐释该模型，在这里恕不赘述。不过要说的是，在我国由于受方言影响普通话 n/l 发音不清晰的人，他们未必都听不出 n/l 的区别、未必每次说 n/l 都会混淆、未必每个人在单音成功诱发后就可以解决问题……所有这些差异，都可以用上面的模型来解释，而模型中的所有方框和箭头都有对应的评估及干预方法。
回到语音障碍干预的话题。很多孩子的错误音都不止一个，先训练哪些呢？
这个问题因人而异——可能先练习比较容易成功的，比如更小年龄可以发出的音，或者儿童偶尔能够发音正确的音（或在治疗师帮助下更容易刺激出的发音）。还可能因语言而异，先练习出现频率最高的音（比如英语中的 n、t、s、r、d）。另外还要看这个孩子的个体情况，比如名字、家庭住址、兴趣爱好等日常生活里经常需要表达的单词。
我遇到的最悲惨的孩子叫做 Josh——他什么音都说得清楚，可就是自己名字的首末两个辅音说不好，于是最憎恨别人问他 「What’s your name?」。另外还有一名中国年轻人，他名字的第二个字以「s」开头，却总是说成英语中 thank 的/θ/，每次被别人问名字时他都压力极大——幸运的是，他后来遇到了一名靠谱的言语治疗师，也就是他自己。
值得一提的是，文中提到的 Wells 夫妇都曾是我的老师，衷心向他们致敬——这两位老师曾先后担任英国谢菲尔德大学人际交流研究学院院长，荣获皇家言语治疗师学院的最高荣誉，携手完成过无数个享誉全球的研究和著作，教授过几千名言语治疗师，在过去 40 多年中帮助了无数有语言/言语障碍的儿童和成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