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犹豫，立刻开始

“我发的那篇文章你觉得怎么样？”当我们往安迪的车厢里装东西的时候他问道，“是不是写得很好？”

现在天空刚刚破晓，我们往车里装的贵重物品就是冲浪板。我此次前来康沃尔^[6]是为了向这位“世界顶级专家”学习冲浪。但他的打扮和我想象的不一样。或者说，他其实是我想象的那样……他此时就像一个来自佩克汉姆的手推车货郎，穿着Madness的T恤，上面印着“向前跨一步”的字样，戴一顶写有“我爱曼海德^[7]”的馅饼式便帽，穿一条《天堂执法者》^[8]的短裤。当我说话的时候，他一直在启动他的“卡普里^[9]”。

那么一会儿去“马头餐馆”吧，我寻思着。

戴尔——哦不，是安迪——提到的那篇文章确实写得不错。

事实上，写得非常棒。

这是纽约市一名出租车司机对他某天清晨的工作经历所做的叙述。除了把原文给你们看之外，我无须再做任何补充。这则优美而令人难忘的故事本身已充分说明问题。

我到达了约定地点，按响了车喇叭。等了几分钟后，我走上前敲了敲房门。

“等一下，”一个年迈的、虚弱的声音回应道。

我可以听到有什么东西被从地面拖过的声音。过了很久，门打开了。一个90多岁的小老太婆站在我面前。她穿着印花的衣服，戴一顶筒状女帽，上面钉着面纱。活像是从20世纪40年代的电影里走出来的人。她身旁放着一只尼龙制的手提箱。

这个公寓看起来已经多年无人居住。所有家具都用布罩着。墙上没有钟，橱柜上没有任何餐具或小摆设。角落里有一个硬纸壳箱子，里面装着照片和玻璃器皿。

“你能帮我把包包拎到车上去吗？”她问。

我把手提箱拿到车上，再回头协助老人。她抓着我的手臂，非常缓慢地往路边走。不停地对我的帮忙表达感激。

“这没什么，”我对她说，“我只是用我希望自己母亲被人照顾的方式来照顾我的乘客。”

“哦，你真是个孝顺的儿子。”她说。

当我们进到车里，她递给我一个地址，问道：“可以途经市中心吗？”

“那样开不是最短的路程。”我马上回答。

“哦，没关系，”她说，“我不着急。我去的是临终关怀中心。”

我看了一眼后视镜。她的眼睛里闪着光。

“我没有家人，”她用轻柔的语气继续说道，“医生说我时日不多了。”

我默默地伸手去关掉了里程表。

“你希望我走哪条路？”我问。

于是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我们在城市中穿行。

她指给我看她曾经作为电梯服务员工作过的那栋大楼。

我们经过了她和她丈夫新婚时居住过的社区。

她让我在一个家具仓库前停一下车，这里曾是一家舞厅，她年轻时曾来这里跳舞。

有时，她会让我在经过某个特殊的建筑或某个街角时放慢速度，然后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望着一片漆黑的夜色。

当第一缕阳光从地平线上放出光芒，她突然说，“我累了。我们走吧。”

我们一路沉默无言，最后到达了她给我的地址。这是一栋矮楼，看起来像一所小型疗养院。一条车道一直通到门廊底下。

我们一停车，就有两个看护人走到车前。他们热心且认真地看着她迈每一步。他们一定早就等着她的到来了。

我打开后备箱，将小手提箱拎到门口。老妇人已经坐在一把轮椅上了。

“我该付你多少钱？”她问道，手伸进钱包。

“不用钱。”我说。

“你也要赚钱养家。”她说。

“还会有其他客人的。”我回答。

我几乎不经思索地弯下腰拥抱了她。她也紧紧地抱着我。

“你给一个老太婆带来了片刻欢乐，”她说道，“谢谢你。”

我紧紧捏着她的手，然后走进了微亮的晨光中。

我身后的门被关上了。

那是一个生命正在被关上的声音。

那一次轮班中我没有再搭载任何乘客。我陷入思绪中，漫无目的地开着车。那天剩下的时间里，我几乎没有说一句话。如果那个老妇人遇到一位脾气粗暴的司机，或是一位急着下班的司机，会怎样呢？如果我拒绝跑这趟车，或者按一声喇叭后便开车离开，那又会怎么样呢？

如今回想起来，我认为自己做了一件生命中再重要不过的事情。

我们总是习惯性地认为生活的意义只是为了等待一些伟大时刻的到来。

然而重大的时刻往往在不经意间降临到我们身上——也许在别人看来是小事，我们却能感到真实而美好。

如果要倡导“活在当下”的生活态度，这个故事算是个好例子——所有道德的、精神的、心理学的真相都被提炼和浓缩在一次简单的邂逅中。

出租车司机意识到，如果那天早上他因故缺席了——对前一天的倒霉事仍然耿耿于怀，或急着下班去忙其他事——那么这个老妇人的疗养院之旅一定会大不一样。

她非常幸运——他也一样——他的社会责任感使他没有缺席这次邂逅。

“但别忘了这个老妇人，”安迪说。此时我们跳进车里，在发动机隆隆的响声中开往日落的方向。“她也做到了‘活在当下’。是她自己关上了旧生活的大门。不是别人。她的时日不多了，却仍然做好了挥别往日的准备。毫不犹豫，立刻开始。这得要多大的勇气啊。”

重新开始，确实需要勇气。

从故事的字里行间，我感到这位老妇人是一个管理往事的专家。或者说，她是个管理当下的专家。她不仅让那个出租车司机得到了一些人生感悟，还教会了我们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