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准球

    前往守门员大卫•詹姆斯[1]家的路蜿蜒曲折、路途遥远,我们最后终于在赫特福德郡郊区的一个山脚下停了下来。他家的车道上有一个真人大小、色彩鲜艳的玻璃钢制的小公牛在迎接客人的到来。去往米尔顿•凯恩斯[2]的途中也有一只混凝土制的公牛,看上去是它的兄弟版本。

    “它有一次擅离职守了,”大卫对我说,“趁我不在家的时候开溜了。后来有人看到它在M38附近出现,于是我去那儿把它捡了回来。它可是很有名的!”

    我们走进厨房,大卫开始烧水。自从他去了北冰洋上那个叫作“冰岛”的原始岛屿踢球,我们已经有六个月没碰面了。

    他看起来很健康,依然保持着全盛期的良好状态。那个时候,他是利物浦——以及整个英格兰的——头号选手。

    “给你弄一套廉价的白西装,你就可以参加杜兰杜兰[3]1981年的游艇聚会了。”他这样评价了我的新发型。

    “大卫,我只要一杯牛奶,谢谢。”

    我观察了一下他的发型。这几年来,他改变发型的次数比一个患有多重人格症的变装癖还要多。如果我没猜错,他内心有一个小姑娘在作乱。

    有一个摄制团队和我一同前来,他们此刻正在客厅里调试器材。我们要拍一个关于精神病态者的片子。大卫答应接受采访。

    几周前他在《卫报》[4]的个人专栏里就我的书写了一篇风格怪异却又引人入胜的文章——《精神病态者痴迷华丽的游戏——我可能是其中一员》。题目的忧郁气息抓人眼球。在文章里,他论述了精神病态人格特质在高水平的体育竞技赛中有哪些优势。

    我们特地来此听他的真实故事!

    他没有让我失望。当暮色来临时,我已得到了许多有趣的信息。

    在足球运动的大家庭中,守门员往往被看成是一个疯子一般的成员。他们在这场华丽的游戏中扮演着交响乐团里鼓手的角色:独自一人,守在后方,成为队伍的最后一道防线。

    鼓手没有发疯的理由,守门员却似乎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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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在整场比赛的漫长时间里他们都必须独自待在“另一端”,远离比赛与队友。但就在对方触球的一瞬间,他们又需要将远距离观望模式转换为即刻跑动模式(据安迪说,这也正是特种兵的一个必备技能。当他们在国外的当地人聚居区里行动的时候,要能随时在“思考”模式和“交战”模式之间互相切换)。

    守门员必须扑向进攻球员的双脚,主动将自己置于被人踩踢的风险中。有多少人敢全然不顾身体的警告做出这种动作?

    安迪指出:“在空勤团里学习街头格斗这门高贵的艺术时,你首先要明白一点,无论何时你都不能倒下。不是每个人都能打出像样的拳,但你至少可以踢腿。”

    守门员似乎嫌扑球动作还不够惊险,他们有时还会飞跃过半空,去阻挡一个如导弹般的足球的突袭。如果腿部用力得当,他们的飞跃速度可以达到每小时60英里(约96.6公里)以上。(安迪说子弹的速度要快得多——但问题是没有人会去挡子弹。)

    而且,守门员和场上的其他球员还有一点不同,那就是他们有容忍辱骂的能力。

    长时间守在球门前,他们和观众之间如此贴近,这些因素——按照大卫特有的保守表述——都让守门员充分接收到了来自观众的“善意的玩笑”。

    “是的,”我说,“我可以想象。”

    “你要习惯这一切,”他意味深长地笑了,“别无选择。如果你承受不了别人的嘲笑,那么我建议你:别做守门员。是的,你常常会听到他们指责你的出生和长相,甚至爆出更肮脏的辱骂。但最后你也只能这么想:如果不是我站在那里,他们还会把这些鬼话说给另外一个倒霉鬼听的。”

    “在球场对面的那个家伙——他也承受着相同的压力。所以这不只是针对你个人。如果你开始和他们较真,那么你也该摘掉手套了。”

    “你只能泰然接受这一切。我记得有一次埃弗顿队的守门员蒂姆•霍华德[5]在场上。他患有妥瑞综合症。当他跑去捡球门球[6]的时候,人群发出‘噢噢噢噢噢噢’的声音,你知道,逐渐加强的那种。然后,当他踢出球的时候,观众们大声喊着:‘该死的,去死吧,浑蛋,傻瓜!’”

    “另外一次是格拉斯哥流浪者队的守门员安迪•格拉姆[7]。当时他患有精神分裂症的消息已经被爆出来,所以球场上开始流行吟唱‘这里只有两个安迪•格拉姆’。正如我说的,你只能让这些声音过去。千万不要多想。因为如果你把注意力放在这上面,你就无法专注比赛了。你就盯不准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