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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行无阻
《五行无阻》是我的第十七本诗集,是一九九一年到一九九四年之间所作。
一九九二年九月,我应北京社会科学院外文研究所之邀,去北京访问一周。隔了四十三年,那是第一次回到大陆,却不是回乡,因为小时候从未去过北方。所以站在街边的垂柳荫下,怔怔望着满街的自行车潮,不知道应感到熟悉还是陌生。北京人问我感觉怎样,我苦笑说:“旧的太旧,新的太新。”旧的,是指故宫;新的,则是指满街的台港饭店和合资大楼;我神往已久的那些胡同却不见了。
北方虽非我的故乡,却为汉魂唐魄所寄,是我祖先的祖先所耕所牧,所歌所咏,广义而言,久已成为整个民族的故土古都,不必斤斤计较、追溯谁何的家谱了。所谓乡愁,原有地理、民族、历史、文化等等层次,不必形而下地系于一村一镇。地理当然不能搬家,民族何曾可以改种,文化同样换不了心,历史同样也整不了容。不,乡愁并不限于地理,它应该是立体的,还包含了时间。一个人的乡愁如果一村一镇就可以解,那恐怕只停留在同乡会的层次。真正的华夏之子潜意识深处耿耿不灭的,仍然是汉魂唐魄,乡愁则弥漫于历史与文化的直经横纬,而与整个民族祸福共承,荣辱同当。地理的乡愁要乘以时间的沧桑,才有深度,也才是宜于入诗的主题。
今年重九是我七十足岁的生日,《五行无阻》选在这清秋佳节出书,可谓自力更生,该是一位诗人,不,诗翁,最好的自寿方式了。更进一步,重九这一天我还要在九个报刊上发表今年刚写的九篇新作,以证明老而能狂,虽然挥霍了一点,放的却是自备的烟火。
不必登高,也能赋诗。我要告诉仙人费长房说:“诗,是我的辟邪茱萸,消灾菊酒。”
余光中
1998年8月于西子湾(摘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