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DOCTYPE html>
在冷战的年代
《在冷战的年代》是我最近的一卷诗集。
都是一九六六年夏天回台北以后的作品。除了少数例外,这些诗所记录的,都是一个不肯认识的灵魂,与自己的生命激辩复激辩的声音。这场激辩,不在巴黎,纽约,也不在洛阳,长安,而是在此时此地的中国大陆。
现代诗发展到了今天,我们在心理的背景上,仍然不能摆脱巴黎或长安。让萨特或李白的血流到自己的蓝墨水里来,原是免不了也是很正常的现象。但是如果自己的蓝墨水中只有境外人或唐朝人的血液,那恐怕只能视为一种病态了吧?如果说,生活是一个考场,则进场的时候,无论夹带的是萨特或是李白,总不是一种诚实的态度。可是今日正有不少诗人满口袋都是夹带。事实上,非巴黎或长安不为诗的现象,说明了一个作者有多狭窄,多公式化。且以武侠为例。据说武功真到出神入化的时候,一根筷子,一茎稻草,也可以当兵器使用。我觉得这种说法很有点寓意,不可全嗤为迷信。因为这时,所谓武功已经在武士身上,无所施而不见其神。一定要佩一把剑才能使剑的,已经落入第二流了,不是吗?再打一个譬喻。吕洞宾点石成金,最重要的不是石也不是金,而是吕洞宾的手指,不,他的道术。那许多开口存在闭口现代如咀嚼口香糖的作者,正以为黄金是在石中。
唯有真正属于民族的,才能真正成为国际的。这是我坚持不变的信念。为了坚持这个信念,我曾经丧失了许多昂贵的友情。不过,一个决心远行的人,原就应该有独行的准备啊。
余光中
1969年6月5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