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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打乐
《敲打乐》是缪斯为我所生的第八胎诗集,里面的十九首诗全是我在一九六四至一九六六年间再度旅美时所写。远适异域,尤其是为了读书或教书而旅居美国,就算是待遇不薄,生活无忧,但在本质上始终却是一种“文化充军”。再加上政治上的冷落之感,浪子的心情就常在寂寞与激昂之间起伏徘徊。这里的十九首诗,记录的大致就是这样的情怀。
主题诗《敲打乐》,这首长诗自从十八年前发表以来,颇有一些只就字面读诗的人说它是在侮辱中国。这种浮面读者大概认为只有“山川壮丽,历史悠久”以及“伟大的祖国啊我爱你”一类的正面颂辞,才能表达对国家的关怀。这种浮词游语、陈腔滥调,真能保证作者的情操吗?在悲剧《李尔王》里,真正热爱父亲忠于父亲而在困境之中支持父亲的,反而是口头显得淡漠的幼女。中国人常说“孝顺”,其实顺者有时未必是大孝。爱的表示,有时是“我爱你”,有时是“我不知道”,有时却是“我恨你”“我气你”。
有感于异域的富强与民主,本国的贫弱与封闭,而在漫游的背景上发为忧国兼而自伤的狂吟,但是在基本的情操上,却完全和中国认同,合为一体,所以一切国难等于自身受难,一切国耻等于自身蒙羞。这一切,出发点当然还是爱国。
我在写《敲打乐》时,还没有注意到美国的摇滚乐,诗以敲打为名,只是表现我当时激昂难平的心境。诗句长而标点少,有些地方字眼又一再重复,也是要加快w诗的节奏;这样的紧迫感在我的诗里实在罕见。
写于二十年前的这些诗,今日读来,仍能印证当日深心的感受。诗,应该是灵魂最真切的日记。有诗为证的生命,是值得纪念的。这些诗,上接《五陵少年》,下启《在冷战的年代》,通往我六十年代后期的某些诗境,形成了我中年诗生命的一个过渡时期。
余光中
1969年元旦于高雄西子湾(摘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