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DOCTYPE html>
敲打乐
风信子和蒲公英
国殇日后仍然不快乐
不快乐,不快乐,不快乐
仍然向生存进行
不公平的辩论
输掉一个冬季
再输一个春天
也没有把握不把夏天也贴掉
荨麻疹和花粉热
阿嚏
喷嚏打完后仍然不快乐
而且注定要不快乐下去
除非有一种奇迹发生
中国啊中国
何时我们才停止争吵?
奇飏醍,以及红茶囊
燕麦粥,以及草莓酱
以及三色冰淇淋意大利烙饼
钢铁是城水泥是路
七十里高速后仍然不快乐
食罢一客冰凉的西餐
你是一枚不消化的李子
中国中国你是条辫子
商标一样你吊在背后
总是幻想远处
有一座骄傲的塔
总是幻想
至少有一座未倒下
至少五岳还顶住中国的天
梦魇因惊呼而惊醒
四周是一个更大的梦魇
总是幻想
第五街放风筝违不违警
立在帝国大厦顶层
该有一支箫,一支箫
诸如此类事情
总幻想春天来后可以卸掉雨衣
每死一次就蜕一层皮结果是更不快乐
理一次发剃一次胡子就照一次镜子
看悲哀的副产品又有一次丰收
理发店出来后仍然不快乐
中国中国你剪不断也剃不掉
你永远哽在这里你是不治的胃病
——卢沟桥那年曾幻想它已痊愈
中国中国你跟我开的玩笑不算小
你是一个问题,悬在中国通的雪茄烟雾里
他们说你已经丧失贞操服过量的安眠药说你不名誉
被人遗弃被人出卖侮辱被人强奸轮奸轮奸
中国啊中国你逼我发狂
华盛顿纪念碑,以及林肯纪念堂
以及美丽的女神立在波上在纽约港
三十六柱在仰望中升起
拱举一种泱泱的自尊
皆白皆纯皆坚硬,每一方肃静的科罗拉多
一寸也不属于你,步下自由的台阶
白宫之后曼哈顿之后仍然不快乐
不是不肯快乐而是要快乐也快乐不起来
蒲公英和风信子
五月的风不为你温柔
大理石殿堂不为你坚硬
步下自由的台阶
你是犹太你是吉普赛吉普赛啊吉普赛
没有水晶球也不能自卜命运
沙漠之后红海之后没有主宰的神
四巷坦坦,超级国道把五十州摊开
这是一九六六,另一种大陆
三千里高速的晕眩,从海岸到海岸
参加柏油路的集体屠杀,无辜或有辜
踹踏雪的禁令冰的阴谋
闯复活节闯国殇日布下的罗网
方向盘是一种轮盘,旋转清醒的梦幻,向芝加哥
看摩天楼丛拔起立体的现代压迫天使
每一扇窗都开向神话或保险公司
乳白色的道奇
风的梳刷下柔驯如一匹雪豹
飞纵时喂他长长的风景
喂俄亥俄、印第安纳喂他艾文斯敦
这是中西部的大草原,草香没胫
南风漾起萋萋,波及好几州的牧歌
面包篮里午睡成千的小镇
尖着教堂,圆着水塔,红着的农庄外白着栅栏
牛羊仍然在草叶集里享受着草叶
嚼苜蓿花和苹果落英和玉米仓后偶然的云
打一回盹想一些和越南无关的琐事
暗暗纳闷,胡蜂们一下午在忙些什么
花粉热在空中飘荡,比反舌鸟还要流行
半个美国躲在药瓶里打喷嚏
在中国(你问我阴历是几号
我怎么知道?)应该是清明过了在等端午
整肃了屈原,噫,三闾大夫,三闾大夫
我们有流放诗人的最早纪录
(我们的历史是世界最悠久的!)
早于雨果早于马雅可夫斯基及其他
荡荡的面包篮,喂饱大半个美国
这里行吟过惠特曼,桑德堡,马克·吐温
行吟过我,在不安的年代
在艾略特垂死的荒原,呼吸着旱灾
老
死后
草重新青着青年的青青,从此地青到落矶山下
于是年轻的耳朵酩酊的耳朵都侧向西岸
敲打乐鲍勃·迪伦的旋律中侧向金斯堡和费灵格蒂
从威奇塔到柏克丽
降下艾略特
升起惠特曼,九缪斯,嫁给旧金山!
这样一种天气
就是这样的一种天气
吹什么风升什么样子的旗,气象台?
升自己的,还是众人一样的旗?
阿司匹林之后
仍是咳嗽是咳嗽是解嘲的咳嗽
不讨论天气,背风坐着,各打各的喷嚏
用一条拉链把灵魂盖起
在中国,该是呼吸沉重的清明或者不清明
蜗迹磷磷
菌子们围着石碑要考证些什么
考证些什么
考证些什么
一些齐人在墓间乞食着剩肴
任雷殛任电鞭也鞭不出孤魂的一声啼喊
在黄梅雨,在黄梅雨的月份
中国中国你令我伤心
在林肯解放了的云下
惠特曼庆祝过的草上
坐下,面对鲜美的野餐
中国中国你哽在我喉间,难以下咽
东方式的悲观
怀疑自己是否年轻是否曾经年轻过
(从未年轻过便死去是可悲的)
国殇日后仍然不快乐
仍然不快乐啊颇不快乐极其不快乐不快乐
这样郁郁地孵下去
大概什么翅膀也孵不出来
中国中国你令我早衰
白昼之后仍然是黑夜
一种公式,一种狰狞的幽默
层层的忧愁压积成黑矿,坚而多角
无光的开采中,沉重地睡下
我遂内燃成一条活火山带
我是神经导电的大陆
饮尽黄河也不能解渴
扪着脉搏,证实有一颗心还没有死去
还呼吸,还呼吸雷雨的空气
我的血管是黄河的支流
中国是我我是中国
每一次国耻留一块掌印我的颜面无完肤
中国中国你是一场惭愧的病,缠绵三十八年
该为你羞耻?自豪?我不能决定
我知道你仍是处女虽然你已被强奸过千次
中国中国你令我昏迷
何时
才停止无尽的争吵,我们
关于我的怯懦,你的贞操?
1987.6.2于卡拉马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