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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伞中游记

    从日本回来的那个晚上

    家人迫不及待地围住我开拆

    ——剥完了一层又一层

    那些色调雅致的包装纸

    上面断断续续地印着

    半悟半猜的一些汉字

    像唐碑宋帖，躲在不行不草的

    怪体之间，在眨眼暗示


    终于露出了几只竹杯

    以节为底，还有只陶瓶

    方口而长颈，浅青晶莹的瓶身

    线条随机地走着裂纹

    说是清水烧的名陶，江户风味

    还有能剧的假面，黑齿，细眼

    一脸诡昧的似笑非笑

    还有把京扇子闪着古金

    还有浮世绘薄薄的册页

    落笔素净，敷色单纯

    安藤广重或北斋的妙品

    几个妇人浴后在拭身

    涧水声中樵夫在过桥

    ——一面传观着这些，一面争问

    子弹车快成什么样子？

    天妇罗好吃呢还是寿司？


    没人注意的一把小伞

    从箱底我取了出来

    悄悄地挂在门背后

    悄悄地，深恐惊动

    还有点湿意的黑绸褶里

    那一城霏霏的京都春雨

    雨中的禅寺，如许幽深

    总有一弯碎石的小径


    穿过竹丛或松荫，绕过古井

    隐隐约约地没人，那导游说

    《源氏物语》的第几帖里

    ——而我却总是怀疑

    因为窸窣的翠竹背后

    有什么人，是白居易吗？

    在咳嗽


    1984.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