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同效应的交响乐
有一天,以色列人和巴勒斯坦人在伦敦的酒店走在了一起,这是一段来自格平口中的一段奇特的个人关系。伟大的以色列钢琴家和指挥家丹尼尔 ·巴伦博伊姆坐在酒店的大堂中,和他旁边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打招呼。该男子叫爱德华 ·赛义德,巴勒斯坦阿拉伯人,是哥伦比亚大学一个著名的文学教授。从这天晚上开始,这两个政治立场本应该截然相反的人交谈起来,他们的交流持续了数年。
巴伦博伊姆和赛义德成为了最亲密的朋友。2003年赛义德去世后,巴伦博伊姆说道:“爱德华不属于任何一个范畴。他体现人性最本质的部分,因为他了解它的矛盾……他为巴勒斯坦人的权利而斗争,但同时了解犹太人的痛苦,他并没有把这个处境看作一个悖论。”用我们的术语来说,赛义德是一个第 3选择思维者:“他总是寻找理念中的‘超越’,眼睛‘看不到的’、耳朵‘听不到的’东西。 ”
对于赛义德来说,他对巴伦博伊姆的观察是:“他是一个复杂的人物……是一个挑战,对通常温顺的大众来说,他甚至有些愣。”巴伦博伊姆可以说是历史上具有争议的最伟大的音乐家之一,他曾指挥芝加哥交响乐团和柏林歌剧院,录制了比其他任何表演家更多的音乐,且是一个中东和平倡导者。他是第一个应邀在巴勒斯坦约旦河西岸表演的以色列音乐家(赛义德安排了此次邀请),也是最突出的一个,他对两国人民都感同身受。
在他们关于中东危机长达一年的谈话中,赛义德和巴伦博伊姆对通过政府层面上僵硬、正式的接触来解决和平问题,感到非常没有信心。他们的结论是,问题的根源是以色列人和巴勒斯坦人对彼此的无视。
当人们都不愿相互了解时,他们会将对方简单化——这正是我所说的“我只从我的立场来看”的后果,当我照镜子时,我看到的只是属于我的部分——我的政党,我的国家,我的性别,我的宗教,我的民族——我永远看不清自己的复杂性和多样性,其他人也是一样。身为一个阿拉伯人的赛义德这样总结道:
对于阿拉伯人来说,他们这么多年拒绝去了解和分析以色列人,因为他们造成了巴勒斯坦的灾难……这一直是一个愚蠢的、没用的政策。历史是一个动态的过程,如果我们希望以色列犹太人不用大屠杀证明巴勒斯坦人骇人听闻的人权侵犯行为,而是非常愚蠢地说大屠杀根本就没有发生过,那么所有以色列人,男人、女人和孩子,注定是我们永远的仇敌。
在巴伦博伊姆和赛义德对衰落的和平进程的幻想中,他们想知道,作为第 3选择思维者,他们可以做什么才能帮助双方相互了解彼此。他们想到组建一个由年轻的巴勒斯坦和以色列音乐家组成的乐队。赛义德回忆说:“当时的想法是看一看,如果把这些人放在一个乐队中演奏会发生什么。”首先,他们向在德国魏玛举行的研讨会发出了邀请,想知道是否会有人响应。申请者络绎不绝。像大多数第 3选择实验一样,这是非常令人振奋的、有风险的、不可预测的。该项目很快成为巴伦博伊姆和赛义德生活中“最重要的事”。
巴伦博伊姆每天都带领大家彩排,赛义德每天晚上都举行研讨会,“讨论音乐,文化,政治……没人感到有任何压力抑制任何事情”。这里有从以色列、俄罗斯和阿尔巴尼亚来的犹太学生,以及来自叙利亚、黎巴嫩和巴勒斯坦的阿拉伯学生。赛义德在开始讨论时问道:“那么,人们对整个事的看法是什么呢?”马上有一个音乐家抱怨说,他受到了歧视,因为阿拉伯人不让他在课后的即兴演奏会上学习演奏阿拉伯音乐。“他们对我说,‘你不能演奏阿拉伯音乐,只有阿拉伯人可以演奏阿拉伯音乐’。”
巴伦博伊姆坚持认为,他们来到这里不是为了压抑自己的感情,而是向对方表达想法。他告诉学员们:“这不是说,我们都是音乐家,让我们忘记一切尽情地表演吧,这难道不是很好吗?不,这是一个项目,在其中每个人都有可能,也有权利,事实上更有责任来表达自己的意见。”
经过几个星期紧张情绪和心理上的发泄,事情开始发生变化。“曾声称只有阿拉伯人可以演奏阿拉伯音乐的那个孩子开始教马友友如何给他的大提琴调音。所以,很显然,他认为中国人也可以演奏阿拉伯音乐。圈子渐渐扩大,他们所有人都在演奏贝多芬的《第七交响曲》,这是一个很不同寻常的事情。 ”
本次研讨会之后,诞生了一个青年管弦乐团,取名为“西东合集”,包括来自埃及、伊朗、以色列、约旦、巴勒斯坦、叙利亚的音乐家。该乐团的名称来自歌德的诗集,其中他称赞了东方和西方文化之间的美丽结合。自 1999年以来,中东数百名最有天赋的年轻人都以这种方式相互联系。这支屡获殊荣的乐队已经在几十个国家表演过,并在以色列和巴勒斯坦领土上表演,这也是有一定危险的。当西东合集乐队在纽约的卡内基音乐厅演奏时,参加音乐会的人员必须要通过金属检测器才能入场。丹尼尔·巴伦博伊姆说:
西东合集乐队被视为是一个反对无知的项目……这对于人们相互了解非常重要,在这里,人们可以去理解其他人的想法和看法,而不必同意这些观点。我没有试图让这个乐队中的阿拉伯成员从以色列人的角度来看问题,也不让以色列人从乐队中阿拉伯成员的观点来看问题。但我想创建一个平台,在此双方可以不同意彼此的意见,但又不以刀枪相见。
还有很多成千上万的以色列人梦想着一觉醒来,巴勒斯坦人已不复存在。对方也是这么想的……他们对对方完全不了解,将对方视为怪物。但是,他们可以一起演奏贝多芬交响乐,日复一日演奏着同样的音符表达着同样的思想,我们并没有解决政治问题,但我认为这会影响他们看待彼此的方式。
这个乐队究竟有没有影响到参与的音乐家呢?一名以色列表演家对这段经历是这么说的:
主要的问题是,每个人都被自己的世界包围着,笼罩在他自己的世界里。我们对他们完全不了解,他们对我们也一无所知,不管我们喜欢与否,我们彼此都要永远生活在一起……我们应该开始学习如何生活在一起,我们要打破脑海中的屏障,我们要开始了解对方。
以色列大提琴家诺亚·科林说:“当我在叙利亚人达娜身边演奏时,我不认为她是来自叙利亚的。我认为,她是我的朋友。”当他们在一个巴勒斯坦城镇表演完之后,科林回忆道:“一个女孩说,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不是士兵的以色列人。而到了临别之际,我们则以不同的方式向对方道别,我们都流下了眼泪。 ”
这个乐队的两位天才钢琴家,沙伊·沃斯纳来自以色列,萨利姆·阿布德·阿什卡尔来自巴勒斯坦,很快他们就成为最亲密的朋友。巴伦博伊姆回忆说:“他们想在一起演奏,而不是单独让我指导,他们开始准备莫扎特的双钢琴奏鸣曲。当他们一起演奏时,效果简直令人难以置信。他们的音乐制作充满了对彼此演奏风格的理解和感觉……这是一个非常具有象征意义的举动,对我们所有人来说,这是一个奇妙的场景。”巴伦博伊姆喜欢它的象征意义:“当我看到来自约旦的巴勒斯坦人小卡里姆在弹钢琴,以及来自以色列的因巴尔在弹大提琴时,对我来说,这是一份令人难以置信的喜悦。”
巴伦博伊姆淡化了自己在这个小奇迹中的角色。通过这个乐队,他已成功地把中东地区很多有才华的年轻人领进了第3选择思维的大门,用卡尔·罗杰斯的话来说,他创造了一种情景,其中来自不同地方的人都会从他人的角度理解对方。人们愿意从对方角度理解他人,并在生活中践行这一点。 ”
像其他勇敢追求第3选择的人一样,巴伦博伊姆受到很多批评。亲巴勒斯坦活动人士指控他为以色列的侵略建立了一个“乌托邦式的不在场证明”,并维护一个不公正的现状。与此同时,许多他的以色列同胞不信任他,他们不同情阿拉伯人,也不与阿拉伯人交往,认为他们是以色列的敌人。但巴伦博伊姆对西东合集乐团并不抱任何幻想。他知道乐队本身并不会给该地区带来和平,他也不相信某种程度上以色列人和巴勒斯坦人都应该受到同等指责。他公开批评自己的政府,但尽管如此,乐队还是为双方提供了一个了解对方的机会,至少这是一个开始。
2004年,巴伦博伊姆因其艺术上的杰出贡献得到了沃尔夫奖。在颁奖典礼中,面对以色列议会,他描述了他促进家乡和平的第 3选择:
我们必须找到一个解决方案。我问自己:我为什么要等这样的解决方案成为现实呢?因此,我和已故的爱德华·赛义德,为来自中东、犹太和阿拉伯国家的年轻音乐家建立了一个音乐研讨会。就其性质而言,音乐可以把以色列人和巴勒斯坦人的感受和想象力提升到一个新的层面。
2008年,巴伦博伊姆为拉马拉的慈善事业举办了一场钢琴独奏音乐会,之后他得到了巴勒斯坦的护照。这使得他成为世界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具有巴勒斯坦和以色列双重护照的人。他非常高兴,他说护照“象征着以色列人和巴勒斯坦人之间的永恒的连接”。
双重护照让巴伦博伊姆成为一个活生生的第3选择。在这方面,他与世界上其他人不同。在这片两种选择思维使很多人丧失人性的土地上,巴伦博伊姆没有受限于任何一种选择。作为一种道义责任,他深深感到,他看到的是在两种选择之上的第3种可能性:同时成为两个伟大文化的公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