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伊朗访古记（下）

伊萨克万德崖墓

任超　摄

第三次去伊朗（2018年1月10—21日）

这次考察，一行八人，我、张木生、林梅村、王睿、梁鉴、任超，以及林梅村的学生达吾力江·叶尔哈力克和郝春阳。这八个人，除王睿、小郝没去过伊朗，其他人都去过。

前两次跑伊朗，都是跑中路，这次是西路加中路。谁都没跑过西路。

西路，从德黑兰飞阿瓦士，一路开车北上，游舒什、舒什塔尔、哈夫特丘、乔加·赞比尔、克尔曼沙阿、比索通、萨拉布、坎加瓦尔、哈马丹，返德黑兰。

中路，从德黑兰飞设拉子，重游波斯波利斯、帕萨尔加德、纳克什·鲁斯塔姆，再返德黑兰。

行前，小达负责办手续。他把我拟定的路线和沿途的考察地点转给Hamed、Vida。最初安排，时间比较长。后来重新规划，压缩了一下：1月11—19日，所有人一起活动，返回德黑兰，最后两天分开走。1月20日，Hamed陪我、张木生、王睿、任超、梁鉴在德黑兰看伊朗国家博物馆，21日回北京。1月20—21日，Vida陪梅村和他的学生去大不里士看阿德比尔神庙（Temple of Ade Bill）收藏的中国瓷器，22日回北京。

我们在伊朗，除20日在德黑兰下了一阵儿小雨，一直是晴天。早回北京，是要到长沙开会（1月25—29日）。我在长沙那几天，真也奇了怪了，除了北京，哪儿都下大雪，长沙也下了雪。我在长沙看电视，1月27—28日，德黑兰那边暴风雪，雪最深达80厘米，平均20厘米，机场关闭，旅客滞留。据说这是伊朗近五十年未有之暴风雪，伊朗30省有20个省在下雪。我们选的时间真不错，如果再晚几天，可就麻烦了。

1月10日 晴

11：00，小达和春阳约了车，到蓝旗营接梅村和我。

到机场，与木生、王睿、梁鉴、任超会合，一起喝咖啡。

登机，乌鲁木齐中转，过安检。小达单独被叫走，要求提供邀请信。

乌鲁木齐的地面温度是零下16°C，很冷。接唐晓峰、曹玮短信，高明老师去世，赶紧打电话，嘱曹玮代送花圈。

喝茶，吃羊肉水饺。

再登机，与王睿聊天。王睿建议给木生和我升舱，后来发现，舱内有不少空位。木生和梅村到后排各占一排大睡，王睿挪到后排，让我也独占一排睡大觉。

一觉睡到德黑兰，Hamed、Vida来接，大家在机场换了点零花钱。

深夜，再次路过霍梅尼陵。

宿费尔多西国际大酒店（Ferdowsi International Grand Hotel），四星级，大门上方有费尔多西雕像，旁边有糖果店。

大堂多复古装饰，沙发旁的浮雕墙，把亚述的图像与波斯的图像糅一块儿。电梯里的墙面也以波斯波利斯的浮雕图案为装饰。

房间很舒适，居然有电水壶，冰箱里还有免费的水果和点心。

1月11日 晴

早起，洗澡，喝茶。6：40吃早饭。7：15出发，路过费尔多西像。

小任在乌鲁木齐受寒，咳嗽不止。临走，我的感冒刚好，为了防止再感冒，我从校医院开了两盒药，拿了一盒塞箱子里，现在派上用场，赶紧送任超。

乘Taban Airline的飞机直飞阿瓦士。下飞机，有车来接，前往舒什。阿瓦士到舒什，车程约121公里。

胡齐斯坦省（Khuzestan Province），Khuzestan的意思是苏萨人的土地。苏萨，古波斯语叫Husa，中古波斯语叫Khuzi。阿瓦士（Ahvaz）也跟苏萨有关。Ahvaz是阿拉伯语，本作Suqal-Ahvaz，意思是苏萨人的市场，后来只留后一半，简称Ahvaz。

西行，穿卡伦河（Karun River），沿48号公路，一路北上。卡尔黑河（Karkheh）应该在它左边，看不到。周围一马平川，路边的树，两种最多，不知其名。一种类似我国西北的旱柳，一种像盆栽文竹的放大版。此外，还有棕榈树、椰枣树和一丛丛芦苇。远处，油气井在喷火。

行前，Vida告诉小达，定好的行程，不要大改动。计划未列但以理墓和阿尔塔薛西斯二世宫，只说看苏萨的重要景点。我提醒Vida，不要忘记这两个地点，她说不会。

我们的日程安排是，先去舒什，后去哈夫特丘，住舒什塔尔。

（一）苏萨（Susa）

Susa是古国苏西亚那（Susiana）的中心，今称舒什（Shush）。这个词出自该城保护神Inshushinak，《圣经》叫书珊（shushān）。

舒什像个小镇，街道狭窄，店铺林立。下车，先看但以理墓〔图1〕。但以理是犹太教的四大先知之一。

〔图1〕　但以理墓

李零　摄

墓在街边，与普通清真寺无异。一进大门，就有一群孩子围过来，大呼“中国人，中国人”，要求与我们合影。Vida、王睿、小郝披白色chador。

对面，有座白色尖塔。塔下是但以理墓，按规定，男女分开，脱鞋入。内有匍匐跪拜的人和扶着方屋状围栏（Sarih）祷告的人，口中念念有词。透过围栏的方孔朝里望，可见墓碑横陈。穿过朝拜者，往前走，后墙有个木门，木门紧锁，带玻璃窗。透过窗子往外瞧，可见沙乌尔河（Shaur River）。

看完但以理墓，开车到城外吃午饭，然后返回城里，看苏萨遗址。

苏萨遗址是2015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批准的世界文化遗产。遗址在市区以东，是个高出地面、凹凸不平的土丘群，在街上一眼就能看到。

进门，有个遗址示意图，图上标着九个景点：

1．Archaeology Museum，即苏萨遗址的考古博物馆〔图2〕，一进大门，对面就是，其位置正好夹在大流士宫和卫城之间，背后是摩根堡。

〔图2〕　苏萨博物馆

李零　摄

2．Apadana Palace，即大流士宫。大流士宫包括两部分，Apadana（波斯语，意思是朝堂）在北，寝宫在南。

3．Eastern Gate，即大流士宫的阙门，在大流士宫寝宫的东面。

4．Hadish，也是一组建筑，位于皇城区通往大流士宫的入口。这个词出自该建筑出土的薛西斯一世铭文，意思是宫殿或亭子。

5．Grand Trench（Ville Royal A，Layer XV），即吉尔什曼发掘皇城区A区的一条大探沟，包括第1层至第15层。

6．Castel（Archaeological Camp），即法国考古队的工作站，也叫摩根堡（Chteau de Morgan）。城堡位于卫城北端的高丘上。

7．Morgan Témoin，即摩根发掘卫城遗址留下的关键柱，在摩根堡以南。Témoin是法语，意思是证据。

8．Shaur Palace（Artaxerxes I），即阿尔塔薛西斯二世的宫殿。Artaxerxes I乃Artaxerxes II之误。此宫在沙乌尔河以西。

9．Tomb of Daniel，即但以理墓，在沙乌尔河东岸。

这九个景点，1—7被围在景区内，8在沙乌尔河西，9即但以理墓。它分三区，宫殿区在北，用大字标Apadana；皇城区在东南，用大字标Ville Royal；卫城区在西南，用大字标Acropole。

先看博物馆。博物馆门前有个小院，小院有两条小路，一条从遗址大门到展厅，一条从展厅到大流士宫。路边陈放石刻，各个时期都有，其中有件带三体铭文的钟形柱础是阿尔塔薛西斯二世时的东西，或许出自景点8。展室门口台阶下，院子正中有巨大的钟形柱础，则可能出自大流士宫。台阶右侧有帕提亚男子像（浮雕），左侧有恺加“板凳狮”。

展厅不太大，文物不太多，但各个时期都有，主要是舒什和舒什周边的东西。

中间的展厅，正对门口，是公牛柱头的残件，罩在玻璃柜中，很大，出自大流士宫。两旁，一个角落是方形柱础残石，带三体铭文，出自大流士宫；一个角落是钟形柱础残石，也带三体铭文，可能与院子里的那件一样，也属阿尔塔薛西斯二世时。

左边的展厅，年代比较早。展品包括洛雷斯坦出土的兵器和车马器（旧称卢里斯坦青铜器），苏萨出土的铭文砖，阿尔赞（Arjan）出土的鸭形权，哈夫特丘出土的女子头像〔图3〕和楔形文字泥版，乔加·赞比尔和苏萨出土的门钮（doorknob）。这种门钮，方板中间带圆钮，有铭文。说明牌作wall nail。

〔图3〕　哈夫特丘出土的妇女头像

苏萨博物馆

梁鉴　摄

右边的展厅，年代比较晚。大流士宫的釉砖画，我看是复制品。Vida说，弹丸和铜箭头是亚历山大攻苏萨的遗物。其他展品，主要是帕提亚和伊斯兰时期的东西。帕提亚时期的东西，有些是苏萨出土，有些是马斯吉德·苏莱曼出土。

然后看大流士宫〔图4〕。遗址在高平之地，非常空旷。遗址中有几个棚子，是用来保护遗址出土的双牛柱头和其他残石。

〔图4〕　大流士宫

李零　摄

Apadana在北。看说明牌，它有72柱，36柱（6×6）在中间的大厅，宝座在第五、第六排柱子间的正中，前边和左右各有一个柱廊，每个柱廊各12柱（6×2）。大厅36柱，形制同，通高23.25米，柱头8米，柱身13.5米，柱础1.75米。柱头分上中下三段：上段为双牛相背，用承屋顶；中段为方柱形，前后饰直纹，左右为四个常青藤涡卷（Ivies）；下段为16瓣莲花（lotuses）加棕榈树叶（palm leaves）。柱身分三段拼接。柱础，下为黑色的方形柱础，两层，上为圆形的钟形柱础。这种柱式糅合了埃及和爱奥尼亚等地的风格，加以波斯化。这种柱子，卢浮宫那件最好。

寝宫在南，看说明牌，王住的地方出过两件奠基石版，带三体铭文。内臣住的地方在它左右，后妃住的地方在它背后，它的北面和东面是庭院，有禁军守卫。

然后看大流士宫的阙门。说明牌称之为Monumental Gate，阙门四柱，有东西二门。看上去，西门是通寝宫的门，东门是通皇城区的门。

然后看Hadish宫。波斯波利斯的薛西斯宫，出土铭文叫Hadish Palace。说明牌说，这组建筑，南北二门，各有两个门柱，左右对称各四室，有个角柱有薛西斯一世铭文，说此宫是大流士一世所建。

然后看吉尔什曼大探沟。说明牌称之为Trench of imperial city（fifteenth city）。吉尔什曼花了21个季度，把这个占地1公顷多的遗址，从埃兰时期到伊斯兰时期，一共分了15层。摩根堡的说明牌把它叫Royal City。Ville Royale是法语，意思是皇城，大概相当离宫别馆。

然后往摩根堡走，路上有个泥砖作坊，是为修复遗址而设。其制作工具也是用木板拼装的模子，原料也是泥土和草料，与我们的土坯差不多。草丛中有狐狸出没，还有两条狗。

然后看摩根堡以南的那个关键柱，样子像段夯土墙。

然后看摩根堡，位置在卫城北端地势最高处。说明牌称之为Archaeological fortress of Susa（L'Chateao），并说，1834年，迪厄拉富尔来此考古，最初住帐篷。1897年，摩根代替迪厄拉富尔主持苏萨发掘，始以遗址各处所出泥砖建此城堡。泥砖，横跨各个时期，既有埃兰时期的楔形铭文砖，也有萨珊时期的蓝釉砖。

最后，开车过沙乌尔河，看阿尔塔薛西斯二世的宫殿。大门紧锁，不对外开放。从门缝拍摄，与大流士宫相比，院内的柱础似乎比较小。门左有说明牌，谓遗址长230米，宽150米，柱厅有64柱，面积为34.6米×37.5米。

再次穿过沙乌尔河，离开苏萨，前往哈夫特丘，回首可见Vell Royale的背后。

（二）哈夫特丘（Haft Tappeh）

从舒什城的东南角，沿37号公路往回走，半路左拐，到哈夫特丘〔图5〕，车程约15公里。车到已近黄昏。Haft Tappeh，意思是七丘。

〔图5〕　哈夫特丘

任超　摄

先看路边的墓葬。说明牌称之为Burial Complex，这是一大一小两座砖室墓。

然后看南边的两个遗址群，说明牌称之为Terrace Complex 1和Terrace Complex 2，即哈夫特丘的两个大平台。它说，遗址是埃兰重镇，年代约在公元前15—前14世纪，相当中埃兰早期，当时是个城，叫Kabnak。这座城，1965年发现，1978年发掘，近年在城北发现城墙，在城南发现贮藏泥版文书的建筑。2012年，在城墙附近的街道上发现几百具人骨，年代相当公元前14世纪，这是该城废弃的年代。

太阳落山，Hamed与博物馆联系，特许大家参观遗址东南的博物馆。这个博物馆叫Museum of Chogha Zanbil and Hafttappeh，与乔加·赞比尔属于同一个研究中心，其中既有乔加·赞比尔的东西，也有哈夫特丘的东西。其中最重要的文物是吉尔什曼发掘，乔加·赞比尔出土的格里芬泥塑〔图6〕。泥塑是用残片复原，可惜残片太少。哈夫特丘出土过一件埃兰时期的铜牌，也很重要。铜牌正中是个站在狮背上的男神，左手持弓，右手持斧，左边是个作祈祷状的女神，右边是个蹲坐的裸女，原件保存在伊朗国家博物馆，这里是个带有示意性质的复制件，做得很大。釉陶门钉，这里的说明牌作Glazed wall knob。

〔图6-1〕　陶格里芬

乔加·赞比尔出土

哈夫特丘博物馆

梁鉴　摄

〔图6-2〕　陶格里芬

乔加·赞比尔出土

哈夫特丘博物馆

梁鉴　摄

离开哈夫特丘，天已大黑。走小路，前往舒什塔尔，车程约59.9公里。路上睡着，什么也没看见。再一睁眼，已到舒什塔尔。

舒什塔尔像个小镇，灯火通明，店铺林立。Vida说，先去旅馆check in，8：45吃饭。伊朗人吃饭比较晚，但大家饿了，要求先吃饭，再去旅馆。晚上很冷，穿厚衣服。

饭后，看工艺品，坛坛罐罐，转一圈，什么都没买。

车子开进一个胡同。我们住的地方类似中国的民宿或农家乐，叫Shushtar Hotel。三面是波斯风格的二层楼，中间是个庭院。我住一层，屋里有点冷，盖两层毯子，凑合。怕皮肤瘙痒，不敢洗澡。

1月12日 晴

舒什塔尔（Shushtar）是萨珊王朝的夏都，以水利设施著称。Shushtar，意思是比舒什更大更美，前身是埃兰古城，叫阿达姆东（Adamdun）。

7：00吃早饭，有两种粥，味道不错。

餐厅，三面墙，一面朝庭院开放。沿墙的玻璃柜，放着主人收藏的出土陶片和砖瓦，其中有埃兰铭文砖。

9：00出发，先看舒什塔尔的古迹，再去乔加·赞比尔。

（一）舒什塔尔水利系统（Shushtar Historical Hydraulic System）

先看瀑布和水磨（Waterfalls and Watermills，图7）。出旅馆不远，桥下就是，风景很美。

〔图7〕　舒什塔尔：瀑布和水磨

李零　摄

然后看萨拉塞尔堡（Salasel Fortress，图8）。这座城堡，据说萨珊时期就有，但现在的建筑是恺加时期的。城堡有城池、宫室、军营、马厩等设施。最有意思的是，它有个夏天避暑的地下室，深10—20米，叫Shouvadun，还有个带闸门的地下暗渠，叫Dariun。据说，阿拉伯人入侵，就是由波斯内奸引路，从暗渠攻入。

〔图8〕　舒什塔尔：萨拉塞尔堡

任超　摄

然后看恺撒桥（Pol-e Kaisar），恺撒桥也叫恺撒坝（Band-e Kaisar，图9）。这座桥是沙普尔一世用罗马战俘修建。

〔图9〕　舒什塔尔：恺撒桥

梁鉴　摄

然后乘船，在卡伦河上兜一圈。

这批古迹，合在一起，以舒什塔尔水利系统的名义，申报世界文化遗产。2009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批准。

（二）乔加·赞比尔（Chogha Zanbil）

中午，前往乔加·赞比尔〔图10〕。路上，在一家阿拉伯人开办的农家乐吃饭，席地而坐，吃烤鸡、烤鱼和白菜蘸酸奶。

〔图10〕　乔加·赞比尔西北隅

梁鉴　摄

舒什塔尔到乔加·赞比尔，车程约44.4公里。沿途有一条铁轨，四周多甘蔗田。从地图看，昨天晚上其实已路过乔加·赞比尔的北面。今天往回走，走到半路向南拐，路边有很多土丘，穿过这些土丘，就看到它了。

Chogha Zanbil是巴赫蒂亚里语，Chogha是土丘，Zanbil是篮子，合在一起，意思是像个倒扣篮子的土丘。这个遗址也属于中埃兰时期，但年代比哈夫特丘晚。它是埃兰王温塔什·纳皮利萨（Untash Napirisha，前1275—前1240年在位）修建的一座城，也叫温塔什城（Dur Untash）。公元前646年，此城毁于亚述入侵，相当亚述巴尼拔（Aššurbanipal，前685—前627年在位）时。

乔加·赞比尔和哈夫特丘是1979年由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批准的世界文化遗产，伊朗申遗成功，这是第一例。

车入第一道城圈，停车场和售票处在第二道城圈的东南墙外。

先看用芦苇束搭建的房屋（模拟当时的房屋），然后进城看。

古城以四四方方五层内缩的塔庙为中心，塔庙四隅分别指向东南西北四方，正门开在东南，后门开在西北，左门开在西南，右门开在东北。

塔庙外有城圈，内外三层。内圈，除西南墙直，其他三面呈圆弧形，墙开五门，东南墙开二门，其他三面各开一门。中圈，作长方形，墙开三门，西南、东北和东南各开一门。外圈，西北、西南墙直，东南墙为圆弧形，东北墙依山势而建，并不封口，唯东南墙有门。

塔庙是用日晒砖和焙烧砖修建。很多砖上有铭文。建筑间的甬道，往往是斜的，也用这种砖。我们在德黑兰和世界各大博物馆看到的门钮（door knob）和费昂斯管等遗物，都出自这一遗址。

从中圈东南墙右侧的门入，先看东北角的四组神庙，后看东南角的一组房屋。然后从内圈东南墙左侧的门入。此门外有一小庙。

首先，看塔庙正面。塔庙正门〔图11〕，台阶下有两排墩子，每排七个，推测是放祭物。右边有个方台，左边空着，据说一边放陶塑公牛，一边放陶塑格里芬。格里芬在哈夫特丘博物馆，公牛在伊朗国家博物馆〔图12〕，身上有铭文，以前拍过。

〔图11〕　乔加·赞比尔西南门

李零　摄

〔图12〕　陶公牛，乔加·赞比尔出土

伊朗国家博物馆

李零　摄

其次，看塔庙左侧。塔庙左门，前面有圆形祭坛。在祭坛前合影。然后转到第一道城圈的西北角。远远望去，有两个男人骑摩托，沿第三道城圈外面的路，赶着一群骆驼走，都是单峰骆驼。Vida说，前面有水渠和过滤池。大家跟着她往外走，地上多碎砖、碎石，穿过第二层城圈，在第三道城圈上看到水渠和过滤池。据说，此城地势很高，比离它最近的迪兹河（Dez River）高50米，无法就近取水。埃兰王温塔什·纳皮利萨命人开凿运河，从苏萨引卡尔黑河的河水于此。因为地处下游，乃在最后一道城墙上设过滤池。

其次，看塔庙背后。塔庙背后有四组神庙一横排。塔庙后门，前面也有圆形祭坛。

最后，看塔庙右侧。塔庙右门，前面也有圆形祭坛。

全部转完，出景区，大家坐下喝咖啡。

最后一个节目是看景区东侧的外墙东门和墙内的宫殿、墓葬和神庙。

回到停车处，天色不早，往回赶。

在城里吃饭，大家吃不动，只吃汤、馕、茶。

王睿劝我换房间。Hamed拿来一个电暖，让我试一下。电暖太热，被我关掉。他再来问我，我说，没必要换房间。

1月13日 晴

7：00吃早餐，有伊朗式西红柿炒鸡蛋，搅得很碎。

今天去克尔曼沙阿，路很长，有411公里远。

沿39号公路走，先看萨珊遗址。遗址在迪兹富勒南。先到一座清真寺，寺院围起的范围，据说原来是个萨珊城，尚未发掘。该城由7000罗马战俘修建，沙普尔一世在此兴建医院、学校，命人把波斯的医学文献翻译成希腊文。我们开车接上当地的考古工作者，去附近的另一个遗址〔图13〕。

〔图13〕　迪兹富勒南的萨珊遗址

梁鉴　摄

遗址范围很大，据这位先生介绍，与城有关。眼前的探方是个居住遗址，由芝加哥大学的考古学家和伊朗考古学家联合发掘，房屋有地下室，尚未揭露，出土物有丝织品，有些在大都会博物馆。他说，这一带的灌溉农业自古就很发达，当地盛产甘蔗、大蒜、胡萝卜、小麦。田畴平衍，可见远山，山在北面和东面。看完遗址，把这位先生送回去，继续赶路。

还是沿39号公路走，过迪兹富勒。迪兹富勒是迪兹河（Dez River）流过的地方。迪兹河从北往南流，河上有两座坝、五座桥，其中一座是萨珊古桥。Dezful，本作Dezpul，Dez的意思是要塞、城堡，pul即pol，意思是桥，合起来的意思是进城堡的桥。

继续赶路，过安迪梅什克，换37号公路，进入山区。中午，在一加油站方便，然后在前面的小镇吃饭。饭馆墙上有洛雷斯坦金来通、银来通的照片，方悟已在洛雷斯坦省，

继续赶路，路的右边出现洛雷斯坦金来通、银来通的复原雕塑，往前没几步，路的左边是卡尔黑河，河上有座萨珊古桥，叫Pol Dokhat（处女桥，图14）。大家到河边拍照。Pol Dokhat既是桥名，也是地名。刚才的小镇就属于Pol Dokhat。

〔图14〕　洛雷斯坦的处女桥

梁鉴　摄

继续赶路，在一开阔地，停车小憩，喝咖啡。

再次上路，半路被警车拦停。Vida叮嘱大家，千万别下车。司机前往交涉，问题在超速，警察要罚款。此处山势奇绝〔图15〕，大家纷纷拍照。

〔图15〕　洛雷斯坦的山

梁鉴　摄

继续赶路，过Vareh Zard，换19号公路，过哈鲁纳巴德，换48号公路，临进克尔曼沙阿，又换21号公路。一路灯火通明，又见繁华。车到城北，来到一座旅馆前，旅馆作城堡状，一边写着Hotel，一边写着Jamshid。贾姆希德饭店，就是今晚所宿。

饭店四星级，房间里什么都有，空调很热，关掉。小桌上有一份克尔曼沙阿省景点分布图和一本克尔曼沙阿省景点的图册。翻景点图册，此地有崖墓，引起我的注意。

在地下一层吃饭，饭厅很大，装饰很豪华。我跟Vida说，最好把图册中的崖墓加入这两天的活动安排。她说，此墓在比索通东南，很少有人去，路不太好走，比较费时间。

夜里，听到飞机声。这里离飞机场很近。

1月14日　晴

8：00吃早饭，约木生下楼。早餐在一楼，太早，除了我们，几乎没人。自助餐，有伊朗式西红柿炒鸡蛋。

9：00，步行去塔克·布斯坦（Taq-e Bostan，图16），想不到，就在旅馆背后，非常近。

〔图16〕　塔克·布斯坦

梁鉴　摄

Taq-e Bostan，意思是花园拱门或石头拱门。景区内，一山一湖，山在北，湖在南，风景很美。山下有石窟二。石窟，一大一小，皆有拱门。大窟在左，小窟在右。大窟左侧有一块凿好未刻的浮雕，小窟右侧有一块刻好的浮雕。石窟前面，本来没有水，游客可以进洞参观，现在横着一道水，把游客隔在外面。

大窟，建于阿尔达希尔二世（Ardashir II，379—383年在位）时。窟顶有雉堞装饰，外墙有浮雕装饰。拱门以绶带为框，上方正中有月亮和绶带，两旁各有一胜利女神，左右对称。女神一手捧圆盒，一手执圆环；墙角饰生命树，亦左右对称。拱门内，三面都有浮雕。后墙浮雕为阿尔达希尔二世《授命图》。阿尔达希尔二世站在中间，右侧为阿胡拉·马兹达，左侧为阿纳希塔，脚下各踩一方台。阿胡拉·马兹达右手执环，递给阿尔达希尔二世。阿尔达希尔二世右手接环，左手仗剑。阿纳希塔右手执环，左手执壶盥地。图中的圆环皆有绶带，乃权力之象征。这幅图的下方，两边有立柱，中间为一骑马武士，右手执矛，左手持盾，全身甲胄，只露眼睛，胯下战马亦披甲。武士身后，右上角有一块预留的方形空白，未刻字。拱门内，左右两侧是《狩猎图》，左边是猎野猪，右边是猎鹿。《狩猎图》的年代是哪一王，学者有三说，一说为卑路斯一世（Piroz I，459—484年在位），一说为库思老二世（Khusrow II，590—628年在位），⁽¹⁾一说为阿尔达希尔三世（Ardashir III，628—630年在位），年代皆晚于阿尔达希尔二世。《狩猎图》左图的上方还有一幅恺加时期的浮雕，年代更晚。

小窟，建于沙普尔三世（Shapur III，383—388年在位）时，后墙分上下两段。上段，左为沙普尔三世，右为沙普尔二世（Shapur II，309—379年在位）。两人皆头戴王冠仗剑立。下段空白。沙普尔三世的左上角和沙普尔二世的右上角各有一篇萨珊铭文。

小窟右侧的浮雕，亦建于阿尔达希尔二世时。这一浮雕也是表现阿尔达希尔二世的授命登基。阿尔达希尔二世站在中间，右侧为阿胡拉·马兹达，左侧为阿纳希塔，与大窟同。不同点是阿尔达希尔二世和阿胡拉·马兹达脚下踩着一个人，阿纳希塔有大胡子，作男相，手中执祆教法器barsom（成束的草木小棍），脚踩莲花宝座，有背光。阿尔达希尔二世和阿胡拉·马兹达脚下的人是谁？一说是罗马皇帝朱利安（Julian，331—363年在位），一说是贵霜王。

浮雕右，原有建筑，现已不存在。山的右侧有石磴，Vida特意指给我看，说是当年士兵巡山所遗。

门口有古树，在书亭买书一册。

返旅馆，上车，走48号公路，去比索通（Bisotun）。

先看甘吉·达列赫（Tapeh Ganj Dareh，图17）。遗址在一条小路边，路边有牌子。牌子上说，这个遗址是伊朗最早的农业定居点之一，当时的居民已经驯养山羊，年代为公元前9000—前8000年。20世纪60年代到70年代，加拿大考古学家曾在此发掘，近年伊朗、丹麦在此联合考察，2001年定为国家遗产。

〔图17-1〕　甘吉·达列赫

梁鉴　摄

〔图17-2〕　甘吉·达列赫

梁鉴　摄

然后，从小路返大路，走35号公路，去哈尔辛（Harsin）。哈尔辛东北有个小村，村子东北有座小山，远远望去，可见崖墓〔图18〕。四周沟壑纵横，只有砾石铺成的小路，磨得轮胎沙沙响，司机说太危险，走了一段停下来。大家还在犹豫，我决定徒步前往。路往前走，似向右转，不敢往前走，离开小路朝左走，抄近道，希望能找到上山的路。解衣，缠腰上，呼哧呼哧大喘气，只有小达跟上来。翻过一道道梁，前面居然有路。顺路走，左转，终于爬到崖墓前。崖墓有三个墓穴，中间的墓，墓穴上方有剪影式浮雕。画面上有个双手向上做祈祷状的人。他前面有两个“火坛”，“火坛”旁有个小人，作双手托举状。坐在崖墓前的石头上休息，环顾四下，远处是雪山，近处是丘陵，阳光下，五彩斑斓〔图19〕。山下的路，往左走，原来竟是分为两岔，上山的路是往左拐。我们的车只有一点点大，正在往回开。

〔图18-1〕　伊沙克万德崖墓

李零　摄

〔图18-2〕　伊沙克万德崖墓

李零　摄

〔图19〕　伊沙克万德山下

任超　摄

后来，梁鉴、任超跟上来，Vida也来了。Hamed到村里找人，找了一辆小皮卡，把剩下的人运到山崖边。大家都上山拍照，只有梅村，不肯爬山，宁肯坐在路边抽烟。开车上来的两个村民，也许是父子，与我合影留念。

Vida说，这是座米底崖墓，名叫伊沙克万德崖墓（Eshaqvand rock tombs）。第一眼看到它，马上想起的就是纳克什·鲁斯塔姆的《授命图》。哎呀我的妈！这不是它的祖型吗？此行不虚，值，太值！虽然膝盖有点疼。

坐皮卡，往回走，换上我们的大车，回比索通。路上又有一个崖墓〔图20〕，不算太高，小达蹭蹭蹭爬上去，替我爬到墓口照相。

〔图20〕　另一座崖墓

任超　摄

克尔曼沙阿到哈尔辛，车程为58.2公里。

在比索通吃午饭。饭后看景区。

Bisotun，古波斯语作Bagastana，意思是神住的地方，类似巴格达（Baghdad），Baghdad的意思是神赐予的地方。这个词有好几种拼法，早先作Bistun、Bisutun、Behistun。比索通山是座“神山”，山下有清泉一泓，自古是南北大通道（波斯御道）和东西大通道（丝绸之路）的交会处，旅客多驻足于此。

山很高，海拔2794米，地面高度也很可观。贝希斯敦铭文，登山通道关闭。腿疼，只在低处看景点。

梁鉴、任超他们，爬上爬下，往里走。我和木生、梅村下山，往回走。

山下有书亭，卖一本小册子，书名Bisotun，要价5美元，身上没带钱。Vida、郝春阳回来，前往砍价，买了几本，给我一本。

困极，一路睡，直到宾馆。背包丢在车上。

在地下餐厅吃饭，与Vida商量明天的活动。Vida说，市里有个博物馆，去哈马丹的路上有个崖墓，只能舍一个。我说，那就舍崖墓吧。我想，克尔曼沙阿博物馆说不定有什么重要东西。

饭后，梁鉴、任超到塔克·布斯坦拍夜景。

克尔曼沙阿（Kirmanshah），既是省名，也是市名。这个地名是什么意思，我从网上查了一下。

1979年以前，克尔曼沙阿的旧名是巴赫塔兰（Bakhtaran，另一种拼法是B音换V音，作Vahram或Varahran。Bahram IV即位前曾任克尔曼总督，故称Kirmanshah。⁽²⁾

克尔曼沙阿省，北面是库尔德斯坦省，东面是哈马丹省，南面是伊拉姆省，东南是洛雷斯坦省。古道从克尔曼沙阿市西行，经萨尔波勒扎哈卜（Sarpol-e Zahab）和席林堡（Qasr-e Shirin），翻过山就是伊拉克。山这边叫扎格罗斯门，山那边叫亚细亚门。

萨尔波勒扎哈卜，即古城Hulwan，亦称Sirwan，⁽³⁾库尔德斯坦山区的锡尔万河（Sirvan River），就是以它命名。当地有著名的Lullubian石刻。锡尔万河流到伊拉克那边，叫迪亚拉河（Diyala River），最后注入底格里斯河。

席林堡是以库思老二世的王后席琳而命名，历史上非常有名。居鲁士伐巴比伦是从此山口出，阿拉伯入侵伊朗高原是从此山口入，蒙古人打巴格达也是走这里。1639年奥斯曼与波斯划界的《席林堡条约》（Treaty of Qasr-e Shirin，也叫Treaty of Zuhab）就是在此签订。两伊战争还在这里打，古城遭到彻底破坏。

1月15日 晴

3：00，早醒，起来记日记，看昨天买的小册子，收拾行李。

小册子提到的景点很多，很多没看。

1．猎人洞（Shekarchian Cave）

旧石器遗址（10万年—4万年前），没看。

2．米底庙和米底要塞（Meddian Temple and Fortreess）

在贝希斯敦铭文下，没看。

3．赫拉克勒斯像（Herakles Statue，图21）

〔图21〕　赫拉克勒斯像

梁鉴　摄

塞琉古时期的雕刻，在山下，离地面很近。赫拉克里斯，裸体，斜倚在山石上，身下铺着狮子皮，背后有弓和箭箙，并刻希腊铭文。昨天看到。

4．米特里达梯二世浮雕（Relief of Mithridates II，图22）

〔图22〕　米特里达梯二世浮雕

梁鉴　摄

米特里达梯二世（Mithridates II，前121—前91年在位）是帕提亚王。浮雕表现米特里达梯二世接见四位大臣。浮雕上方有希腊铭文，提到这些人的名字。这一浮雕被晚期浮雕和铭文打破。一种是帕提亚王戈塔尔泽斯二世（Gotarzes II，40—51年在位）时的浮雕，残存图像在旧刻右半，有天使一，骑马武士二。一种是萨法维王朝Suleiman I的大臣Sheikh Ali Khan Zangeneh的铭文，在旧刻左半，内容是讲地产划分。昨天看到。

5．贝希斯敦铭文（Behistun Inscriptions，图23）

〔图23-1〕　贝希斯敦石刻

梁鉴　摄

〔图23-2〕　贝希斯敦石刻

梁鉴　摄

登崖扶梯关闭，看不成。或说离地100米，或说离地60米。100米，大概是从泉水所在的地面算起，如果从登崖扶梯所在的地面算起，大概只有60米。

6．帕提亚庙和帕提亚城（Parthian Temple and City）

庙在贝希斯敦铭文的北边，城在猎人洞的东边，没看。

7．巴拉什石刻（Balash Stone）

在景区入口处不远的山坡上，没上去看，任超拍了〔图24〕。石刻三面，每面各刻一人像。正面人像，旁边有火坛，坛上有铭文，可以证明此人为巴拉什。Balash，中古与Valgash同。帕提亚王朝晚期有六王叫Valgash，年代范围早到51年，晚到228年。

〔图24〕　巴拉什石刻

帕提亚时期

任超　摄

9．法哈德刻铭（Farhad Tarash Inscription）

这是当地人的俗称，其实是个山脚采石场的裸露岩壁〔图25〕，岩壁长180米，高30米，在贝希斯敦铭文下的南面，只是开车经过，没到跟前看。法哈德（Farhad）是伊朗爱情故事中的著名人物，传说曾在此开山修路，库思老二世说，只要把路修好，就让他娶席琳公主（Princess Shirin）。等路修好，库思老二世却说席琳公主已死，法哈德殉情自杀。

〔图25〕　法哈德刻铭

梁鉴　摄

10．其他

库思老宫（Khosrow bridge）、库思老桥（Khosrow bridge）、萨法维驿站（Safavide caravansary）、萨法维桥（Safavide bridge）、伊儿汗国驿站（Illkhanid caravanseray）。任超拍了库思老宫〔图26〕和萨法维驿站〔图27〕。

〔图26〕　库斯老宫

梁鉴　摄

〔图27〕　萨法维驿站

梁鉴　摄

7：30吃早餐，9：00退房，前往哈马丹。

先看博物馆。博物馆在一胡同内，原来是恺加王朝的一个官邸。左边的展室展览旧石器时代的出土文物，有个猎人洞尼安德特人复原像。中间是个水池。对面的展室是展伊斯兰文献，并有恺加王朝的老照片。正面的房屋比较大，都是伊斯兰文物，并悬侯赛因·伊本·阿里像。

从胡同出，上车，出城，走48号公路。克尔曼沙阿到哈马丹，车程184公里。

先到萨拉布阿巴德（Sarab Abad）。Vida说，原来打算放弃的崖墓就在前面，还是可以看一下。

崖墓在一个风景不错的公园里，流水潺潺，树很多。昨天看的那本小册子上说，Sarab的意思是水的上游。从旧石器时代到现在，一直是适宜居住的地方，乃东西古道上的Natural Monument。这里不缺水。小溪，水很清，但有很多蚊子在水面上。两座崖墓〔图28〕，皆属帕提亚时期。一座在景区左，门口有双柱（一柱已毁），门内有阶梯，通往地下室，Vida给我看手机中的平面图。另一座在景区右，比较小，什么装饰都没有。

〔图28-1〕　帕提亚崖墓之一

梁鉴　摄

〔图28-2〕　帕提亚崖墓之二

梁鉴　摄

然后去坎加瓦尔（Kangavar），看阿纳希塔庙（Anahita Temple，图29）。庙建在高地上，是个乱石堆砌的废墟。丘顶有柱廊环绕的水池，台下有柱廊盖顶石、圆柱和底座，还有台阶，石块与石块间用燕尾钳固定。庙的左侧有伊斯兰建筑。Vida说，遗址尚未发掘，你们学校来挖吧。

〔图29-1〕　阿纳希塔庙

李零　摄

〔图29-2〕　阿纳希塔庙

李零　摄

〔图29-3〕　阿纳希塔庙

梁鉴　摄

在庙对面吃午饭。饭后，继续赶路。剩下的路还有一半。伊朗人喜欢做买卖，但卖的全是农副产品，路边有用皮卡支摊卖水果者。

进哈马丹，塞车。路边隔离带，几棵小树隔一块大石头，涂不同颜色。

先看哈马丹石狮（Shir-e-Sangi，图30）。石狮在石狮广场的中央，只有身首，没有四肢，身躯侧面有两个小洞。石台侧面有文字介绍，这件作品是前324年，亚历山大为悼念他的密友赫费斯提翁（Hephaestion）而立。石狮原在哈马丹城的Bab-ol-Asad门旁，据说能驱邪避凶，有神力。319年，Deylamites人，齐亚尔王朝（Ziyarids Dynasty）的马尔达维季（Mardavij，930—935年在位）攻占该城，摧毁了它。1932年，石狮注册为国保单位。2009年，哈马丹市的有关部门修复了它，并把它放在石台上。

〔图30〕　哈马丹石狮

梁鉴　摄

然后看阿维森纳陵（Avicinna Mausoleum，图31）和阿维森纳博物馆（Avicinna Museum）。博物馆在下，尖塔在上。先看尖塔，后看博物馆。展室内有他的头骨和墓碑。

〔图31〕　阿维森纳陵

李零　摄

在街头小店喝饮料，然后开车去甘吉·纳迈赫（Ganjnameh，图32）。

〔图32〕　甘吉·纳迈赫

李零　摄

甘吉·纳迈赫在哈马丹市东南郊的一个小山沟里。进门往前走，山谷左侧，上台阶，有个小平台。左边是说明和译文，右边是铭文。铭文刻在一块大石头上，大流士一世的三体铭文在左，薛西斯一世的三体铭文在右。Ganjnameh是当地俗称，意思是寻宝秘笈。波斯铭刻的破译是从这两篇铭文开始，确实是个“寻宝秘笈”。瀑布在山谷正中，往瀑布走，左边山上有块石头，上面有预留未刻的铭文框，右边有块石头，上有刻画符号（作两个方框）。天已不早，景区中仍有不少人，山上有雪，地上有冰，大家都说好冷好冷呀。这里的山叫阿尔万德山（Alwand Mt.），故铭文也叫Alwand Inscription。

看完甘吉·纳迈赫，开车约10分钟，到达旅馆。旅馆叫Hamadan Parsian Hotel（也叫Hamadan Azadi Hotel），四星级，条件很好。到此才明白，为什么先在城里兜一大圈，然后再看甘吉·纳迈赫。导游安排的旅馆都在遗址附近。

阿尔万德山是哈马丹市周边很多山峰的总称，尤以哈马丹市的南边和西边最高。其主峰在哈马丹市和它南面的图伊萨尔坎（Tuyserkan）之间，海拔3579米。阿尔万德河（Alwand River）就是从这些山谷中流出。

从哈马丹去克尔曼沙阿，要从阿尔万德山的山谷里走。我们来时走的路，是从阿萨达巴德（Asad Abad）过，属于北道，南道从甘吉·纳迈赫到Shahrestaneh分道，一条往西走，一条南下图伊萨尔坎，再往西走。三条道都要会合到坎加瓦尔。

1月16日　晴

7：30吃早餐，梁鉴、任超说，昨天去甘吉·纳迈赫，天有点晚，光线不好，想趁早晨阳光好，再到甘吉·纳迈赫拍照。我说我也去。我们把行李交给小达，请他一起退房。

9：00，Hamed叫了辆出租，说10：00来接，有问题可以打电话。

昨天没注意，旅馆对面是个游乐场。上车，沿昨天的路（Ganjnameh Rd.）走，很快就到了。园中空空荡荡，只有瀑布处有一人，似是园中的职工。

光线绝佳，天也不那么冷。梁鉴、任超支起三脚架，反复拍铭文，拍完铭文拍瀑布。下台阶时，有一对中年夫妇往上走，跟我搭讪。

10：00出园，车还没到，我们四处转悠，拍周围环境。不久，车到了。

进城，看哈格马塔纳遗址（Hagmataneh，图33）。1931年，遗址注册为国保单位。

〔图33〕　埃克巴坦纳遗址

任超　摄

哈格马塔纳，今名哈马丹。埃克巴坦纳是希腊人的叫法。

哈马丹是个车轮状的城市，中心是霍梅尼广场，内城六道辐射，有一条环路，外城也有一条环路。遗址大部分在内城东北隅Ecbatana St.和Shohad St.之间，西北部溢出内城，在埃克巴坦纳广场以北、埃克巴坦纳大街两旁。本来从遗址中间穿过的Ecbatana St.被迫绕行。

先看博物馆（Hamadan Archaeological Museum），金银器、青铜器、陶器，都是遗址所出。买书。

博物馆的后院放着很多石刻，主要是遗址所出的柱础，下面是黑色的石头，上面是灰白的石头。

再看亚美尼亚教堂（Stephen Gregori Church）。

最后看三个考古遗址。一个是南部遗址（居住遗址），一个是中央遗址（作坊遗址），一个是埃克巴坦纳广场遗址。

远望阿尔万德山，山顶积雪，很美丽。

埃克巴坦纳是米底古都。Vida是洛雷斯坦人，老家在哈马丹南部的马拉耶尔（Malayer）。我问她，你觉得自己是米底人的后裔吗？她说是。

去德黑兰的路很长。Vida催大家上车。

任超说，以斯帖墓和末底改墓在哈马丹，未看。从地图看，Tomb of Esther and Merdechai就在霍梅尼广场西侧一二百米内。

下一个节目是看伊朗著名岩洞，Ali Sadr Cave，在那里吃午饭。岩洞在哈马丹西北，车程73.4公里。吃完饭，大家都说，赶路要紧，岩洞可以不看。

47号公路，换48号公路，换6号公路，换5号公路，返德黑兰，车程343公里。

天黑到机场，20：15的飞机，19：45登机，只有20分钟吃晚饭，我什么都不想吃，只吃了个香蕉。梁鉴、任超要托运摄影器材，先去办托运。

马汉航空公司（Mahan Air）的飞机，四个发动机。一路睡到设拉子。换汽车，直奔波斯波利斯，24：00到Apadanna Hotel。这家旅馆，院子很漂亮，但房间老旧，只有肥皂、洗发液、牙刷，没有漱口杯，但好处是在波斯波利斯大平台下。

1月17日 晴

早起，使劲喝水。7：00，在院里遛弯，转到旅馆后院。出后门，有一块空地，左手是个停车场，右手是大平台下的道路，前面有围栏，挡住去路，不知Faratadara Temple在哪里。

7：30才有早饭，我第一个到。早餐很简单，只有很少几种。买石雕工艺品。

8：30登大平台，两副三脚架，只允许带一副上，另一副留在门口。

先看西路，后看东路。憋尿，到大平台东南角上厕所。为了节约时间，大家一致决定以茶点代饭。吃完茶点，从后门出，下台看大流士奠基铭文，准备穿台下遗址，看大流士三世墓，被大喇叭召回，想不到台下遗址已成禁地，出来才发现，有一块牌子，确实写着发掘重地禁止入内云。

返回台上，看博物馆，看内府，看禁军营，看水井，看阿尔塔薛西斯一世墓。梁鉴、梅村往回返。其他人去阿尔塔薛西斯三世墓。我登大看台，看档案室遗址（以前未看）。

博物馆内的两套门道石刻，一套，狮怪的后脚作狮爪；另一套，狮怪的后脚作鹰爪。

返回万国门，又把大水槽里里外外看了一遍。水槽内很浅，而且不平。

等大家都回来，一起下台，到书店买书。只有任超留在台上继续拍。

回宾馆，Hamed给每个房间送水果。留下苹果，不要橙子。伊朗的橙子特别酸。

等任超回来，一起去找Faratadara Temple。发现北面的栅栏，外面有条路，路的另一边也用栅栏围起，里面有个石门，正是Faratadara Temple。我们这边的栅栏，横在面前，一直延伸到山脚，根本过不去。任超用他的小无人机飞，很不理想，只好把相机举过栅栏，照了三张。

晚饭吃鱼，听说Hamed流感，不舒服，我让任超把我的药分点给他。

饭后，与王睿、任超、小郝散步，看波斯波利斯的星空，任超拍摄夜色中的波斯波利斯。

1月18日 晴

早6：00起，吃苹果，洗澡，烧水，喝茶。这家旅馆人手少，没人打扫房间。我在洗手间的墙角看到许多小蚂蚁，床单上有大蚂蚁。盖因旅馆只有一层，太接地气之故也。

7：30吃早饭，9：00出发。我问Hamed好点不。

先看大流士三世墓，Hamed打电话联系，花不少时间，最后来个人，说是陪我们，其实是监督我们。脚手架依然，只是横铺的板子少了一点儿。爬上墓顶，拍大平台南的遗址。

然后开车去Faratadara Temple。仍然是隔着栅栏拍照，只是近了点儿。

然后顺山坡开，有一片比较开阔，乱石中有小洞窟和火烧痕迹，Hamed说，我找的Gateway，原来在这里。

然后看纳克什·拉贾布（Naqsh-e Rajab）。

然后看冈比西斯陵和陵旁的宫殿遗址。宫殿遗址用铁桩标保护范围。

然后去帕萨尔加德。

又到Pasargad Restaurant吃午饭。饭后，向右拐，往景区开，找博物馆，谁都不知道，说恐怕还没盖好，但地图上确实有这么一块，难道是个工地？

进景区，先看居鲁士陵，然后看穆札法尔驿站，然后坐电瓶车去未完工的大平台，然后步行往回走，先看方塔，再看宫殿P、花园、凉亭、桥，再看宫殿S和门阙。

这次看方塔，方塔周围的发掘地点皆用碎石覆盖，并用围绳围起。宫殿P，则把碎石垒成方堆，把成形的建筑构件放在木制的地板上。宫殿S，并把从居鲁士陵搬来的石柱等建筑构件单独搁一块儿，也放在木制的地板上。

大家拍居鲁士像，一直等日光最佳时刻。拍完居鲁士像，坐电瓶车往回返。

出景区，上厕所。门口的商店依旧，只是不再卖书，什么书都没有。

最后一个节目是圣区。夕阳西下，小路依旧，路旁遍布骆驼刺，简直是重温旧梦。走到跟前，栅栏门紧锁，也和以前一样。我试图把锁上缠着的铁丝解开，但愿像上次一样，可以把门打开，但很明显，锁是真的打不开。我们正打算放弃，看门人骑着电动单车来了，驮着他的儿子和女儿。两个孩子，脚上穿着凉鞋，衣服很单薄。这个男人早就看见我撬锁，一点不生气，居然把门打开，陪我们参观，让大家喜出望外。

临走，任超送给小姑娘一只小熊猫玩具，Vida给看门人一点钱，表示感谢，并让他的两个孩子搭我们的车回村。

天黑回到旅馆。

1月19日 晴

早起，到外面散步，想拍帐篷城，不得其门而入。

10：00出发，停车场，人很多，车很多，妇女们穿着五颜六色的民族服装。Vida说，从服装看，是卡什凯人。今天星期五，沿路所见，山坡上下，到处都是开车出来野餐的人。

今天的任务是寻找哈吉阿巴德铭文（Hajiabad Inscription）和看纳克什·鲁斯塔姆。哈吉阿巴德铭文，我是从施密特的书上看到，谁也没去过。

小任说，Hamed和Vida都喝了我的药。

车到哈吉贾巴德村，路边有个老汉，坐在一把椅子上。梅村说，你看他的罗圈腿，此人肯定是两伊战争的老兵，而且是骑兵。Hamed跟“老兵”打听，聚来一伙人。他们叫来一辆皮卡，带大家去村北的山洞看铭文〔图34〕。

〔图34-1〕　哈吉阿巴德洞

李零　摄

〔图34-2〕　哈吉阿巴德洞

李零　摄

山势雄奇，有个大山洞。洞壁上凿出六个方框，上面一块大，下面五块小，只有右下两块有铭文〔图35〕。Vida说，他查过资料，铭文属于沙普尔一世，大意是说，我是阿胡拉·马兹达之子，弓马娴熟，来此打猎云云。

〔图35-1〕　哈吉阿巴德铭文

李零　摄

〔图35-2〕　哈吉阿巴德铭文

梁鉴　摄

出洞，合影，遇从事登山运动者，中有老者一人，其他皆青壮年。Vida跟他们聊，然后告诉我们，此地是个靶场。

回宾馆，不从山边走，而是从斜路，去环岛，经过环岛，奔Mahdieh镇。车子在镇上来回好几趟，就为喝饮料，买水果。大家说，不喝了，赶紧回家。

回到宾馆，吃饭还早，出去遛弯，碰到王睿、小郝。小郝去书店换书（有一本是印坏的盗印本），我和王睿去帐篷城，有个门开着，游人随便进。帐篷只剩支架，地面是水泥。

午饭后，退房，去纳克什·鲁斯塔姆。

薛西斯一世陵，搭着脚手架。游人比以前多得多，大概是节日之故。门口的小卖部和书店已拆，骆驼也没了。

重看细节。薛西斯一世陵右侧，有一道笔直的斜缝，乃山体滑落之遗痕。大水槽的上方有一块预留未刻的方框。

出景区，再次看“火坛”。大家上山，我也爬了上去。山上有开凿山石处，留下很多笔直的石槽。有些小山头还有圆形石槽，据说夜间点火，给过往的行旅指路。山上多碎石，脚下打滑，出溜了一段。下山，Hamed和司机，帮我掸身上的土，用水给我冲手。梅村在车内抽烟。

往北走，看以前看过的壁龛，景区已被围起，到处是野餐的人。

去设拉子，在路边茶歇，我喝自己的水。

奔机场，买藏红花，喝鲜榨果汁。

过安检，进候机室，与Vida告别。

Hamed跟我们去德黑兰。我们又回到原来住的旅馆。我问Hamed，家远不远？他说不远。办好入住，他回家。

1月20日 上午晴，下午有小雨，只下了一点。

早饭，就我一人，早早下来，所有人都在补觉。

10：00退房，存行李。

出旅馆门，门内比门外高一块，总是踩空，吓一跳。Hamed带大家往西走。他的感冒还没全好，总是拿围巾捂着嘴。穿过Mashq Square Complex，旁边就是国家博物馆。第一次到伊朗，我们就参观过这个地方，原来是巴列维王朝的外交部。

Mashq Square Complex是两个大院，很多建筑，都学波斯波利斯的柱子和浮雕。据说明牌介绍，这里曾是恺加王朝的卫戍区，后来随城市改造，引进西方的建筑风格，与古代风格糅一块儿，属于新古典建筑的代表作，现在是国保单位。

穿过右边的大院，从南门出，往右一拐，就是国家博物馆。

古代馆重新装修，展柜全部换成白色的新柜子，展品也有一些调整。

看完古代馆，到小卖部买书买礼品。

然后，Hamed带木生、王睿吃午饭，我到楼上看史前文物，梁鉴和任超去伊斯兰馆。

伊斯兰馆，门口立着个亚美尼亚－伊朗展的广告牌，题目是Armenia and Iran：Memory of the Land，展出时间是2017年10月18日—2018年1月17日，刚好错过，很可惜。大楼上悬挂着韩国－伊朗展的广告幡，题目是Silla and Persia, a Common Memory，展出时间是2017年11月5日—12月15日，也错过了。

看完楼上，Hamed接我去饭馆，路上有群小孩在背后大喊“中国人，中国人”。

17：00回宾馆取行李，去机场。22：45的飞机，时间太早。大家与Hamed告别，泡在机场里，喝饮料，聊天。

有两个中国人过来搭讪，自我介绍是舟山人。我问，二位来伊朗干什么？他们说，打鱼呀。我问：什么鱼？他们说，带鱼，家乡的带鱼早已打光，伊朗人不吃带鱼，我们来波斯湾撒网，把他们的带鱼全都打光了。

到乌鲁木齐转机，颇费周折，进来出去，出去进来，掏出来装进去，装进去掏出来，安检凡五次，不胜其烦，木生发脾气，时间全花在安检上了。

1月21日 晴

终于回到北京，满载而归，不是带鱼，而是难忘的回忆。想看的几乎全都看到了，意外的惊喜也有好几处。

(1) 库思老，或译霍斯劳。

(2) Vasilii Vladimirovich Barthold, An Historical Geography of Iran, trans. by Svat Soucek, Princeton and New Jersey：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84, p. 197.

(3) 2017年11月12日，两伊边境大地震（7.8级），伊朗这边，此镇受灾最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