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波斯艺术中的动物

波斯波利斯出土的狗化狮

伊朗国家博物馆

人类交往，有两样最重要：一样是战争，一样是商贸。

战争是“不打不成交”，通过征服，互相学习。比如亚历山大征波斯，就主要是征服者向被征服者学习。他死后，有所谓“希腊化时代”（Hellenistic Age）。所谓“希腊化”，马其顿、托勒密、塞琉古，每个王朝都是你化我，我化你，互相化，并不是单向的希腊化。

商贸是互通有无，最能反映彼此的有无。比如中国和伊朗，丝绸之路上，你来我往，两边的物产有什么不同，一下子就能看出来。⁽¹⁾

这里，我想谈谈波斯艺术中的动物。动物也能反映交流。

一　写实的动物和想象的动物

艺术中的动物分两大类：一类是写实的动物，一类是想象的动物。

写实的动物（realistic animals）是自然界本来就有，人类能够观察到的动物，比如野生的狮、虎、狼、熊、鹰、鹿，以及家养的马、牛、羊、鸡、犬、豕。

想象的动物（imaginaryanimals）是现实不存在，靠想象虚构出来的动物。其特点是东拼西凑，四不像，比如把人跟动物拼一块儿，把飞禽、走兽拼一块儿，本来不长角，给它加上角，肩上没翅膀，给它插上翅膀。

埃及艺术，动物形象特别多。这些动物，很多都是写实的动物，但同时又是神。比如狮子、胡狼、河马、狒狒、瞪羚、鳄鱼、朱鹭、鹰隼、眼镜蛇、青蛙、甲虫、蝎子，以及公牛、山羊、猫、鹅。

埃及的神祇有三种形象，不光流行于埃及本土，而且对整个近东世界都有影响。一种是双翼日盘，乃拉（Ra）的象征；一种是鹰隼，乃荷鲁斯（Horus）的象征；一种是狮身人面像，即大家熟知的斯芬克斯（Sphinx）。拉是太阳神，双翼日盘代表太阳，像鹰隼一样插上翅膀，飞在空中。⁽²⁾这种神，后来与荷鲁斯合一，荷鲁斯作鹰隼状。鹰隼是自然界固有的动物，比日盘更形象。斯芬克斯不一样，它是人狮合一，属于想象的动物。双翼日盘、鹰隼和斯芬克斯在西亚艺术中也很流行。

西亚艺术，三种动物最流行：老鹰、狮子、公牛。这些都是自然界固有的动物。想象的动物，则是用这三种动物和人，两两拼凑而成。三种形象最典型：斯芬克斯，狮身人首；拉马苏（Lamassu），牛身人首；格里芬（Griffin），狮身鹰首。类似的拼凑还有很多种，如长翅膀的翼狮（winged lion）和狮怪（demon lion）。狮怪不光长着鹰的翅膀，而且前脚为狮爪，后脚为鹰爪，甚至有蝎子状的尾巴。它们都是用老鹰、狮子、公牛拼凑而成。这种设计，推而广之，所有走兽都可加翅膀。如萨珊艺术和草原艺术，马、牛、羊、驼、鹿，都可加翅膀。

此外，巴比伦艺术还有一种蛇龙，见于巴比伦古城的伊什塔尔门，上一章已经介绍。

二　波斯艺术中的动物

（甲）想象的动物

1．拉马苏

亚述的宫室和神庙常以成对的拉马苏守门。波斯波利斯大平台的万国门也以成对的拉马苏守阙〔图1〕，这是学亚述。亚述的拉马苏分两种，一种是狮爪，一种是牛蹄。作狮爪者类似斯芬克斯。

〔图1〕　拉马苏

万国门

2．斯芬克斯

波斯的斯芬克斯，多为男相，头戴王冠，长大胡子，与埃及不同，与希腊也不同。希腊的斯芬克斯多为女相。前面提到，苏萨大流士宫的釉砖画，上方是双翼人像日环，下边是一对蹲坐的斯芬克斯，左右相向。波斯波利斯也有这种图像，见阿帕丹东阶外壁横楣，大流士宫以南的大台阶也有类似图像〔图2〕。

〔图2〕　斯芬克斯

大流士宫以南的台阶

梁鉴　摄

3．格里芬

波斯波利斯的三种柱头，其中一种是格里芬〔图3〕。乔加·赞比尔出土过一件陶格里芬，年代可以早到公元前13世纪。

〔图3〕　格里芬

禁军大道北侧

梁鉴　摄

4．狮怪

亚述石刻有狮怪，苏萨大流士宫的釉砖画也有狮怪。波斯波利斯的门道有《英雄搏杀狮怪图》〔图4〕，左右对称各一幅。王与狮怪面对面，一手在上，紧紧抓住狮怪的角，一手在下，操匕首猛刺狮怪腹部。

〔图4〕　狮怪

薛西斯后宫

梁鉴　摄

5．牛怪

波斯波利斯，除去《王杀狮怪图》，还有《王杀牛怪图》〔图5〕，图中牛怪和狮怪一样，也是作站姿，与王搏斗。

〔图5〕　牛怪

百柱厅

梁鉴　摄

（乙）写实的动物

可以波斯波利斯阿帕丹的台阶浮雕为例。这批浮雕，北阶和东阶，大体相同，但又不完全一样。

1．马

米底人、卡帕多西亚人、萨塔吉迪亚人和三种斯基泰人（戴尖顶盔的、饮豪麻汁的和欧洲的斯基泰人）进贡马〔图6至11〕。

〔图6〕　卡帕多西亚人进贡的马

阿帕丹北阶

李零　摄

〔图7〕　戴尖顶盔的斯基泰人进贡的马

阿帕丹北阶

李零　摄

〔图8〕　饮豪麻汁的斯基泰人进贡的马

阿帕丹北阶

李零　摄

〔图9〕　萨塔吉迪亚人进贡的马

阿帕丹东阶

任超　摄

〔图10〕　亚美尼亚人进贡的马

阿帕丹东阶

梁鉴　摄

〔图11〕　戴尖顶盔的斯基泰人进贡的马

阿帕丹东阶

任超　摄

吕底亚和利比亚进贡马车。

当时，良马主要产自北方，一是黑海、里海沿岸斯基泰人的活动区，二是小亚细亚、米底山区和中亚一带。

2．驴

印度人进贡驴〔图12、13〕。

〔图12〕　印度人进贡的驴

阿帕丹北阶

李零　摄

〔图13〕　印度人进贡的驴

阿帕丹东阶

任超　摄

3．牛

巴比伦尼亚人、埃及人、犍陀罗人、德兰吉亚那人进贡牛〔图14至16〕。

〔图14〕　犍陀罗人进贡的牛

阿帕丹北阶

李零　摄

〔图15〕　巴比伦人进贡的牛

阿帕丹北阶

李零　摄

〔图16〕　德兰吉亚那人进贡的牛

阿帕丹东阶

任超　摄

4．羊

亚述人进贡绵羊〔图17、18〕。

〔图17〕　亚述人进贡的绵羊

阿帕丹北阶

李零　摄

〔图18〕　亚述人进贡的绵羊

阿帕丹东阶

王祺元　摄

利比亚人进贡山羊〔图19〕。

〔图19〕　利比亚人进贡的山羊

阿帕丹东阶

梁鉴　摄

5．骆驼

阿里亚人、阿拉霍西亚人、巴克特里亚人和帕提亚人进贡双峰骆驼〔图20至22〕。

〔图20〕　帕提亚人进贡的双峰驼

阿帕丹北阶

李零　摄

〔图21〕　阿里亚人进贡的双峰驼

阿帕丹东阶

王祺元　摄

〔图22〕　巴克特里亚人进贡的双峰驼

阿帕丹东阶

任超　摄

阿拉伯人进贡单峰骆驼〔图23、24〕。

〔图23〕　阿拉伯人进贡的单峰驼

阿帕丹北阶

李零　摄

〔图24〕　阿拉伯人进贡的单峰驼

阿帕丹东阶

梁鉴　摄

6．狮子

埃兰人进贡狮子〔图25〕。

〔图25〕　埃兰人进贡的狮子

阿帕丹东阶

任超　摄

7．长颈鹿

埃塞俄比亚人进贡长颈鹿〔图26〕。

〔图26〕　埃塞俄比亚人　进贡的长颈鹿

阿帕丹东阶

任超　摄

三　与中国比较

中国艺术中的动物，也分写实和想象两种。但这两类动物，有时会混在一起。

比如四象，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分天宇，青龙代表东方七宿，白虎代表西方七宿，朱雀代表南方七宿，玄武代表北方七宿，除龙是想象的动物，其他三种，似乎都是普通的动物。但白虎不是普通的虎，朱雀不是普通的雀，玄武不是普通的龟蛇，同时是天上的星官群。

又十二生肖，除龙是想象的动物，其他都是写实的动物。马、牛、羊、鸡、犬、豕是家养，虎、兔、蛇、鼠、猴是野生，都是现实存在的动物。它们在功能上是一样的，同样代表十二支，用于推算历日，跟西方的黄道十二宫功能相似。

（甲）中国的瑞兽

中国古代，动物分羽、毛、鳞、介、蠃五类。羽虫是飞禽，凤为之长；毛虫是走兽，麟为之长；鳞虫有鳞，龙为之长；介虫有甲，龟为之长；蠃虫无毛，人为之长。⁽³⁾

什么是瑞兽？瑞兽的瑞是祥瑞。所谓祥瑞，往往具两面性，既可祈福迎祥，又能驱凶辟邪。如汉武帝以来的西汉年号，元狩、元凤、神爵、五凤、黄龙之类，就是以这类动物的出现为祥瑞。

上面说的龙、凤、龟、麟，号称四灵（见《礼记·礼运》），就是最典型的中国瑞兽。

中国的瑞兽，多是想象的动物。如颐和园仁寿殿前的铜瑞兽，龙、凤、麟〔图27、28〕，就是想象的动物。

〔图27〕　颐和园仁寿殿前的铜龙、铜凤

李零　摄

〔图28〕　颐和园仁寿殿前的铜麒麟

李零　摄

但情况也有例外。如太和殿前的铜瑞兽，龟、鹤，就是写实的动物，但神龟和普通的龟不一样，仙鹤和普通的鹤也不一样。龟、鹤象征长寿。明清以来，有龙首龟，号称赑屃（龙生九子之一），用以驮碑，鹤亦口含仙草，有时站在龟背上，叫“龟鹤齐龄”。

龙、凤、麐（同麟），三字见于商代甲骨文，很古老，说明它们都是中国人的创造，并非自外输入。这三种瑞兽，几千年来，变化很大，但万变不离其宗，仍有形象上的连续性。

1．龙

龙的形象〔图29-1〕是由多种动物拼凑而成，但仍有现实依据，主要参考的是蛇类和蜥蜴类的爬行动物，特别是鳄鱼（Crocodylus siamensis）。甲骨文的龙字〔图29-2〕正像头上长角，张血盆大口，露尖牙利齿，摇头摆尾的鳄鱼。中国古代，北方也有鳄鱼。相传夏有豢龙氏，就是擅长养鳄鱼的人。商周铜器，纹饰分两大类，一类是动物纹，一类是几何纹，唯独缺少植物纹。动物纹，最主要就是龙纹。我写过一篇文章，专门考证通常说的饕餮纹或兽面纹，说明这类纹饰只是正视的龙首纹。⁽⁴⁾

〔图29-1〕　陕西扶风海家村出土的铜爬龙

〔图29-2〕　商代甲骨文中的“龙”字

2．凤

凤的原形〔图30-1〕是雉科动物，主要参考的是锦鸡（Chrysolophus）、孔雀（Pavonini）一类动物，特点是尾巴很长，头上有冠，颜色鲜艳。甲骨文的“凤”字〔图30-2〕正像长尾有冠的鸟类。商周铜器，除去龙纹，鸟纹最流行。鸟纹中的长尾戴冠者，就是凤纹。凤，汉以来也叫凤凰，雄曰凤，雌曰凰。

〔图30-1〕　西周铜器上的凤纹

〔图30-2〕　商代甲骨文中的“凤”字

3．麟

麟的原形〔图31-1〕是鹿科动物。麟，亦作麐，二字皆从鹿。甲骨文有“麐”字〔图31-2〕。《诗·周南·麟之趾》提到麟。麟的形象，后世有很多变形，有点像龙，但龙是五爪，麟是偶蹄，仍然不难区分。这种动物，因哀公获麟，孔子绝笔《春秋》而大出其名，但到底属于哪一种鹿，谁也说不清。麟是独角鹿。自然界，鹿科动物都是双角，独角是出于想象。与麟类似，欧洲有独角兽（unicorn），形象是独角马。⁽⁵⁾马没有角，有角是出于想象。这种马的角长在头顶，很长很尖，表面有螺纹。自然界，只有加拿大北部和格陵兰岛西部海域的一角鲸（Monodon monoceros）有这种角。⁽⁶⁾中国的独角马，见于呼伦贝尔市满洲里市扎赉诺尔区出土的鎏金带扣〔图32〕，不但鼻子上长着独角犀似的角，而且有翅膀。河西走廊，魏晋墓也经常出土独角兽〔图33〕，也有欧洲独角马似的长角。⁽⁷⁾汉以来，麟也分雌雄，雄曰麒，雌曰麟。西人是以unicore翻译我们的麒麟。

〔图31-1〕　河南偃师寇店乡李家村出土的鎏金麒麟

洛阳博物馆

李零　摄

〔图31-2〕　商代甲骨文中的“麐”字

〔图32〕　鎏金带扣

内蒙古博物院

〔图33-1〕　铜独角兽

甘肃省博物馆

李零　摄

〔图33-2〕　木独角兽

甘肃省博物馆

李零　摄

（乙）中国的外来动物

波斯，东为伊朗高原，西为两河流域，北为小亚，南为埃及。它的地理位置很特别，中国的东西往西传，欧洲、西亚、北非的东西往东传，它是中转站，两边的东西都有。如伊朗既有老虎，也有狮子，既有单峰驼，也有双峰驼，同时有本地出产和周边进贡的各种马。狮子、单峰驼和所谓天马，对中国而言，都是外来动物。

1．狮子⁽⁸⁾

中国艺术有狮子〔图34〕，不但有，而且很流行。舞狮是汉唐时期随佛教艺术从西域传入，从此扎根中国，久而久之，完全被中国化。中国人往往忘了，中国本无狮子。狮子是从伊朗和印度进口。

〔图34〕　武梁祠石狮

武氏墓群石刻博物馆

狮子原产非洲。亚洲西部有狮子，皆自非洲传入。狮子传入亚洲，有两个亚种：一个是波斯亚种（Panthera leo persica），一个是印度亚种（Panthera leo goojratensis）。狮子在亚洲扩散，除北上小亚细亚半岛，主要是伊拉克传伊朗，伊朗传阿富汗，阿富汗传印度。如上述波斯波利斯的《藩臣职贡图》，狮子就是从苏萨进贡，而苏萨的狮子又来自伊拉克。

中国没有狮子，但战国时期，中国人就已经听说过这种动物，比如《穆天子传》讲穆王西征，就提到狮子，当时叫“狻猊”。《尔雅·释兽》也提到“狻猊”。狻猊是译自伊朗、印度和中亚，发音以S打头。上博楚简《三德》还提到“貎”，则是以L打头，估计是希腊文和拉丁文的拼法。狮子作为外来动物，最初充满神秘感。中国人是靠他们熟悉的老虎来认识狮子。如《尔雅》郭璞注说，狻猊是一种毛色浅淡的老虎，就是如此。上博楚简《三德》篇说，“貎飤（食）虎，天亡不从”，《尔雅》也有这种说法。

汉以来，西域各国常遣使进贡狮子，被中国人当作珍禽异兽，养在宫廷苑囿。《史记·大宛列传》说，西域各国，安息“最为大国”，“其西则条支，北有奄蔡、黎轩”。《汉书·西域传》说“（安息国）北与康居、东与乌弋山离、西与条支接”，“安息东则大月氏”。安息是帕提亚。汉代的伊朗属于安息。安息是西域的中心。⁽⁹⁾

狮子输入中国，史籍可考，至少可以追溯到东汉时期。材料最早有三条，一条是汉章帝章和二年（88年），安息遣使献狮子，见《后汉书·章帝纪》；一条是汉和帝永元元年（89年），月氏遣使献狮子，见《后汉书·和帝纪》；一条是汉和帝永元十三年（101年），安息王满屈献狮子，见《后汉书·西域传》。可见狮子输入中国，最初是从伊朗。⁽¹⁰⁾满屈，以年代考之，相当帕克罗斯二世（Pacorus II，78—105年在位）。

汉以来，中国习惯以“师子”称呼这种动物，今作“狮子”。“狮子”是外来语，跟很多西域方言有对应关系，但追根溯源是伊朗语。

波斯艺术受西亚影响，既有写实的狮子，也有想象的狮子。后者有各种变形，比如头上长角，肩上插翅膀。中国的天禄、辟邪〔图35〕也是以狮子为原形，加上翅膀加上角，类似波斯艺术的翼狮和狮怪。古人认为，狮子吃老虎，既可祈福迎祥，又可驱凶辟邪，故这种怪兽又有“天禄”“辟邪”的美称。我国瑞兽，只有这种是外来。

〔图35〕　河南孟津油磨坊村出土石辟邪

洛阳博物馆

李零　摄

2．单峰骆驼

骆驼分两种，一种是单峰骆驼（Camelus dromedaries），也叫“阿拉伯骆驼”，特点是毛短身瘦，耐热；⁽¹¹⁾一种是双峰骆驼（Camelus bactrianus），也叫“巴克特里亚骆驼”，特点是毛长身壮，耐寒。前者主要分布在北非、阿拉伯半岛和印度，后者主要分布在伊朗东北和阿富汗，以及我国新疆和内蒙古草原。我国的双峰骆驼，体型壮硕，毛发甚长。

这两种骆驼，波斯波利斯阿帕丹台阶的浮雕都有。

双峰骆驼，米底艺术中也有。⁽¹²⁾

中国的骆驼是双峰骆驼，和巴克特里亚骆驼属于一大类。司马迁在《匈奴列传》中描述过北方草原的各种动物，其中就有骆驼，当时叫橐驼。⁽¹³⁾东汉牟融引古谚曰：“少所见，多所怪，睹橐驼言马肿背。”（牟融《理惑论》）尽管中国与北方草原邻近的地方，人们早就看见过骆驼，但中国内地对骆驼却一直很陌生。他们是以他们熟悉的马来解释他们不太熟悉的骆驼。

早在战国时期，骆驼的形象〔图36〕就已出现。

〔图36〕　江陵望山二号墓出土人骑骆驼灯

李零　摄

汉代诸侯王墓，骆驼的形象也时有发现，如大云山汉江都王墓出土的承虡铜驼〔图37〕。

〔图37〕　大云山汉墓出土的骆驼钟虡

李零　摄

唐三彩，表现西域商旅，经常有胡商骆驼俑出现，寓目者几乎都是双峰驼，单峰驼也偶尔发现〔图38〕。

〔图38〕　唐三彩单峰骆驼

咸阳博物馆

中国的双峰驼，真正特色在体型壮硕，毛发浓厚〔图39〕。

〔图39〕　北周彩陶骆驼

陕西历史博物馆

3．天马⁽¹⁴⁾

汉武西征，求取大宛的汗血宝马，号称“天马”。这种马，即世界著名的阿克哈·塔克马（Akhal-Teke），也叫马萨革泰马、尼萨马、安息马、波斯马、土库曼马，大宛并非原产地。

马萨革泰人是活跃于伊朗高原的游牧民族，居鲁士大帝就是死于马萨革泰人之手。尼萨是安息崛起的地方，即今土库曼斯坦的首都阿什哈巴德。阿什哈巴德才是原产地。

汉代出土的铜马、陶马，唐代出土的三彩马，其中体型高大者多是表现西域良马，可能就是天马。

四　世界遗产

西亚艺术和波斯艺术给当今世界留下三样东西。

1．以鹰、狮为国徽

今欧美各国，对鹰、狮和鹰、狮合一的格里芬情有独钟。如英国的国徽就是以狮子和独角兽为标志，德国的国徽是黑老鹰，美国的国徽是白头海雕，俄国的国徽是双头鹰〔图40〕。

〔图40〕　美、俄、德、英四国的国徽

2．航空标志

双翼日盘在埃及代表太阳神拉，在两河流域和伊朗变成双翼日环，有当地的神祇穿环而立。现在，双翼日盘是世界各国的航空标志〔图41〕。

〔图41〕　国际航空运输协会标志

3．用成对的狮子或格里芬守门

西亚艺术，狮子是流行主题。亚述和巴比伦都喜欢狮子，常以石狮镇守宫门、庙门和陵墓，亚述宫殿的画像石，猎狮也是常见画面。

希罗多德两次提到格里芬，一次是把格里芬描写成看守黄金的神奇动物，⁽¹⁵⁾一次是说斯基泰王斯库拉斯在波利斯提尼人的城里有一座豪宅，在它的周围有白色大理石雕成的斯芬克斯像和格里芬像。⁽¹⁶⁾

欧洲各国喜欢用狮子或格里芬为各种建筑特别是银行和博物馆把门，这个习俗已经变成世界文化〔图42〕。我国早在东汉时期，就已经用狮子和天禄、辟邪守阙，这是中国艺术与西方艺术的“国际接轨”，很有象征意义。⁽¹⁷⁾

〔图42〕　彼得堡经济学院（原为银行）门前的翼狮

李零　摄

(1) 参看劳费尔《中国伊朗编》、薛爱华《撒马尔罕的金桃—唐代舶来品研究》。

(2) 中国也有这种带翅膀的太阳。《易·明夷》讲金乌西落，有所谓“明夷于飞，垂其翼”。明夷就是长翅膀的太阳，后世叫金乌。

(3) 用现代动物学的分类概念，大体上讲，羽虫是鸟类，毛虫是哺乳动物类，鳞虫是鱼类和爬虫类，介虫是甲壳类，蠃虫是这四类之外，从肉虫到人类，一切无羽、毛、鳞、介覆盖躯体的动物。

(4) 李零《说龙馆，兼说饕餮纹》，《中国国家博物馆刊》2017年3期，第53—71页。

(5) 或说，欧洲独角兽，原形是印度的独角犀。犀牛是奇蹄目，与牛关系远，与马关系近。

(6) 一角鲸活动于加拿大北部和格陵兰岛西部的海域。17世纪初，欧洲人曾把这种角当作独角兽的角。

(7) 非洲犀分白犀和黑犀，亚洲犀分印度犀、爪哇犀和苏门答腊犀，非洲犀和苏门答腊犀是双角，印度犀和爪哇犀是独角。三种亚洲犀，中国古代都有，但出土发现的犀形器物都是双角犀。自然界只有犀牛的角是长在鼻子上，或独角，或双角。双角是一前一后，一大一小。

(8) 李零《“国际动物”：中国艺术中的狮虎形象》，收入氏著《万变》，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6年，第329—387页。

(9) 安息是帕提亚，国力最盛时，不但覆盖整个伊朗，还包括两河流域的一部分。条支是塞琉古（以叙利亚为中心），在安息西。康居是粟特，在安息北。奄蔡是阿兰，在康居西北。黎轩可能是奄蔡附近的某个亚历山大城。乌弋山离是亚历山大－普洛夫达西亚（Alexandria-Prophthasia），在阿富汗的法拉（Farah），位于安息东。大月氏也在安息东。

(10) 古书提到的狮子产地和进献国还有许多，大体皆在丝路沿线，特别是伊朗、阿富汗一带。另外，《新唐书·孙璹传》提到“大食使者献师子”，《新唐书·西域传》提到天竺产狮子。有些狮子还来自阿拉伯和印度。

(11) 当然，这些单峰骆驼也有可能从海路传入。

(12) R. Ghirshman, The Art of Ancient Iran from Its Origins to the Time of Alexander the Great, p.75, fig.99. 案：此器年代为公元前8—前7世纪。

(13) 橐驼和骆驼拟音是dada、tata或lata，有可能是匈奴语。我很怀疑，中国北方的滹沱河，也许就是骆驼河。参看拙作《滹沱考》，《黄盛璋先生八秩华诞纪念文集》，北京：中国教育文化出版社，2005年，第345—347页；《再说滹沱》，《中华文史论丛》2008年4期，第25—33页。

(14) 李零《说马》，收入氏著《万变》，第389—401页。

(15) 希罗多德《历史》，Ⅲ：116：“欧罗巴的北部地区有比任何其他地方多得多的黄金；但是他们是如何获得的，我也一无所知。有一种说法，认为是所谓阿里玛斯皮即独眼族人从格里芬那里盗取来的。”

(16) 希罗多德《历史》，Ⅳ：79：“他在波利斯提尼人的城里的那栋房屋，就是我刚刚提到的那处住宅，是一座豪华的大宅，在它的周围矗立着许多由白色大理石雕成的斯芬克斯像和格里芬像。”

(17) 土耳其、巴基斯坦等国，以金星抱月为国旗图案，来源也很古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