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统一宗教
薛西斯一世陵《授命图》
梁鉴 摄
中国古代,国家大一统,宗教多元化,除道教属本土宗教,很多都是外来宗教。中国没有宗教大一统,接纳外来宗教最多,简直是个世界宗教博物馆。
一 中国古代的外来宗教多与伊朗有关
中国古代,外来宗教分六种:佛教、火祆教、摩尼教、景教、回教、一赐乐业教,全都和伊朗有关。(1)
1.佛教
佛教(Buddhism)出自印度,创教者释迦牟尼(Śākyamuni,前463—前383年)。一般认为,释迦牟尼是生活于公元前5世纪的人,比琐罗亚斯德晚,但汉武帝凿通西域(前139—前126年),汉明帝永平求法(64年),首先风靡中国,对中国影响最大,当推佛教。
佛教从印度传入中国,势必经过伊朗东北、阿富汗和中亚,即所谓大呼罗珊地区(Greater Khorasan)。汉代的伊朗是由帕提亚王朝统治,中国古代叫安息。安息是从今土库曼斯坦和伊朗的呼罗珊地区崛起,势力范围包括今阿富汗和中亚地区。南梁释慧皎《高僧传》为最早来华译经传法的西域高僧立传,安世高(名安清)名列第一,相传就是安息王太子。(2)
2.火祆教
火祆教,西人叫琐罗亚斯德教(Zoroastrianism)。琐罗亚斯德教,顾名思义,就是琐罗亚斯德(Zoroaster)创立的宗教。一般看法,火祆教就是琐罗亚斯德教,琐罗亚斯德教就是火祆教,两者可以画等号,其实不然。
火祆教的产生可能相当早,琐罗亚斯德的年代恐怕比较晚。
火祆教是米底人和波斯人共奉的宗教,典型的伊朗宗教。这批雅利安人,大约公元前1500—前1000年就已进入伊朗高原。米底西邻亚述。亚述铭文提到米底,可以早到公元前9世纪上半叶。火祆教的祭司叫麻葛(单数叫Magus,复数叫Magi)。希罗多德说,麻葛是米底六部之一。(3)此部专出麻葛,可见居鲁士二世灭米底前,这种宗教就已存在。
琐罗亚斯德是什么时候人,学者有各种推测,早可以早到公元前1800年,晚可以晚到公元前6世纪,有人甚至怀疑,这只是个想象的人物,其实并不存在。(4)
年代偏早的估计,主要是据《阿维斯塔》的《伽萨》篇。有些学者相信,此篇是琐罗亚斯德亲作,韵律与《梨俱吠陀》接近,可能作于公元前1500—前1000年或公元前1200—前900年。很多研究《阿维斯塔》的学者都相信,琐罗亚斯德是公元前1000年以前的人。(5)
年代偏晚的估计,主要是据希腊化时代的传说,即琐罗亚斯德比亚历山大灭波斯(前330年)早258年,该年琐罗亚斯德40岁,他一共活了77岁。据此推算,其生卒年代为公元前628—前551年,正好在居鲁士二世灭米底前。这就是与亚历山大纪年相对的琐罗亚斯德纪年。(6)
琐罗亚斯德是什么地方的人,也有争论。《阿维斯塔》只字未提米底、波斯。中古时期和伊斯兰时代,或说他生于乌尔米耶(在西阿塞拜疆省的乌尔米耶湖一带),或说他生于雷伊(在德黑兰东南),但现代学者多主东部说,或说他生于锡斯坦—俾路支斯坦,或说他生于帕提亚和与之邻近的阿富汗北部和乌兹别克斯坦。
有一种看法,《阿维斯塔》的维什塔斯帕就是大流士的父亲希斯塔斯普。琐罗亚斯德40岁那年,维什塔斯帕皈依了琐罗亚斯德教。他是琐罗亚斯德最早的追随者和庇护者。公元前520年,帕提亚和瓦尔卡纳(希尔卡尼亚)发生叛乱,大流士的父亲希斯塔斯普曾在帕提亚平叛。据贝希斯敦铭文,学者推测,他是帕提亚和希尔卡尼亚的总督,正好在这一带。(7)
我怀疑,琐罗亚斯德在波斯传教,恐怕是利用米底、波斯原来就有的宗教,就像基督教利用犹太教,他是耶稣式的人物,一位宗教改革家,大流士一世以来的波斯国教其实是经他改革,新立的宗教。宗教大一统与国家大一统匹配。
阿契美尼德时期,阿胡拉·马兹达崇拜流行于波斯帝国,但立为国教,恐怕在大流士一世时。大流士一世,铭文只呼阿胡拉·马兹达之号,可见处于独尊的地位。
居鲁士二世时,天下初定,情况好像还不是这样。他占领什么地方,总是尊呼当地的神名。如他征服巴比伦之后,铭文所呼神名为马尔杜克,并非阿胡拉·马兹达。冈比西斯二世征埃及,也是以法老自居,尊当地的教。
此教奉阿胡拉·马兹达为至尊之神,有如中国的太一、太极,下分善恶二神,代表光明黑暗,有如中国的阴阳、日月、水火。这种一分为二,并一为三的宗教哲学,也见于摩尼教和景教,其实是一神教的共同思路。(8)汉武帝立太一、三一崇拜,虽有类似尝试,但受挫于王莽改制。宋儒援释济儒、援道济儒,借易学和道教再造儒家哲学,试图复兴此类设计,依然未能把儒家哲学改造成类似宗教。中国选择的是另一条道路:国家大一统,宗教多元化。
阿契美尼德时期,火祆教是国教。亚历山大灭波斯,其国虽亡,其教未绝,仍行于波斯故地。萨珊时期,波斯复兴,火祆教再度成为国教。伊斯兰时期,此教衰落,但伊朗仍有信徒,集中在亚兹德一带,还有人东逃,集中在印度孟买一带。
陈垣考证,胡天之祀,始于北魏灵太后时(516—527年)。(9)荣新江据敦煌出土粟特文书,把传入时间上推到西晋。(10)王素引《高僧传·维祗难传》,认为至少三国之初,火祆教就为中国所知。(11)林梅村更认为,从考古发现看,火祆教在汉代就已传入新疆。(12)我想,敦煌地近西域,新疆遥通伊朗,皆过渡地带,传入西域或许比较早,但风行汉地则晚,中间当有时间差。(13)萨珊既亡,此教托庇中国,大盛于唐,但融入中国、深入民众,不及佛教,也不及摩尼教。
3.摩尼教
摩尼教(Manichaeism)兴起于萨珊王朝。萨珊王朝上承帕提亚王朝。帕提亚王朝,火祆教与景教、佛教并存。摩尼(Mānī,216—274年)在两河流域、伊朗和印度传教,试图折中三教,创建世界宗教。(14)沙普尔一世(Sharpur I,240—272年在位)提倡宗教包容,摩尼事之,出入宫廷,得宣其教。但巴赫拉姆一世(Bahram I,273—276年在位)时,遭火祆教大祭司卡提尔(Kartir)迫害,人被杀,教被禁。摩尼死后,其说西传欧洲,东传中亚、印度,影响很大,传入中国也比较早。
唐延载元年(694年),拂多诞携二宗三际之说来朝,(15)摩尼教大盛于唐。宋以来,此教也叫牟尼教或明教,流行于浙江、福建。(16)明教之明,既谐摩尼之音,又含光明之义。这种教,融入中国,深入民众,比火祆教强,因此更有生命力。
福建晋江市的草庵遗址〔图1〕和摩尼光明佛像〔图2〕是宋元以来摩尼教在汉地传播的重要遗存,现在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图1〕 福建晋江市草庵遗址
梁鉴 摄
〔图2〕 草庵摩尼光明佛像
梁鉴 摄
4.景教
基督教(Christianity)分罗马天主教和拜占庭东正教。景教是从东正教分裂出来的聂斯脱利派(Nestorianism)。唐贞观九年(635年),此教始入长安,号称大秦景教,见《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大秦指拜占庭,景教指基督教。(17)
聂斯脱利(Nestorius,386—450年)是叙利亚人,其学出自叙利亚教会,传经用叙利亚文,亦称叙利亚派。他主张耶稣亦神亦人,玛利亚是人母而非圣母,431年被东罗马皇帝狄奥多西二世(Theodosius II,408—450年在位)裁定为异端,被迫东传,进入波斯,成立独立的东方教会,故亦称波斯教。
唐代,此教与火祆教、摩尼教,号称三夷教,三教皆自伊朗入,并存于中国,相互借鉴,相互传染,难免带有混合宗教的味道。《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说“真常之道,妙而难明;功用昭彰,强称景教”,“明明景教,言归我唐”。景教一名,很对中国口味。(18)景可训明,引申为大,又可读影。语云如影随形,阴影是光明投射的结果。景从、景仰、景慕等词皆由此义派生,含有追慕光明之义。碑文景字,凡二十见,或训明(如景日、景宿),或指景教(如景教、景门、景寺、景尊、景士、景众),或为景教僧侣的名字(如景净、景通、景福)。景风是东南风,也与阳明之义有关。此说与火祆教、摩尼教相通。
元代,基督教风行蒙古,号也里可温教或十字教。也里可温指基督教传教士。(19)
5.回教(伊斯兰教)
回教即伊斯兰教(Islam)。此教出现比较晚,公元7世纪才创教,但一经出现,迅即传入中国。海路:从阿拉伯半岛,出波斯湾,绕行印度,穿马六甲海峡,在广州、泉州、扬州登陆。陆路:从被它占领的伊朗出发,沿丝绸之路故道,经中亚各国,从新疆传入内地。唐宋时期,海路比陆路占优;元代,陆路比海路占优。伊斯兰教在中亚、新疆取佛教而代之,主要在元代。中国回教经堂语,很多词汇是阿拉伯语和波斯语,而波斯语尤多,亦可反映中国伊斯兰教与伊朗的关系。
6.一赐乐业教(犹太教)
一赐乐业教即犹太教(Judaism)。据林梅村考证,“丝绸之路上的犹太人遗存以及有关文物大都集中在7世纪中叶至14世纪,也即我国历史上的隋唐至宋元时期”,(20)初入时间与伊斯兰教相近。宋金时期,犹太教建寺开封,号称一赐乐业教。“一赐乐业”是以色列之音译。因为海路经印度,又称天竺教。(21)因为宰杀牛羊必挑去其筋,又称挑筋教。其寺称清真寺,其僧称“蓝帽回回”,常被汉民误解,混同伊斯兰教。犹太教入华,海路走波斯湾,陆路走中亚,也与伊朗有关。
上述六教,传教策略不同。佛教、景教、回教,尊重中国礼教,扎根基层,最成功。火祆教,信众不如这三教广,亡于宋元。(22)摩尼教带有“左道”色彩,危及国家安全,屡遭禁止,亡于明清。开封犹太人被中国同化,犹太教亦归消亡。(23)
中国传统,礼闻来学,不闻往教,各种宗教,来者不拒,只要尊重中国礼教,只要服从社会秩序,只要不煽动造反,爱信什么信什么,爱怎么信怎么信,甚至可以杂着拜,混着信,这是它们可以在中国落脚,长期待下来的原因。
二 火祆教释义
火祆教也叫祆教。祆字是中国人为此教特意创制的新字,读若显。《魏书·宣武灵皇后传》:“后幸嵩高山,夫人、九嫔、公主已下从者数百人,升于顶中,废诸淫祀,而胡天神不在其列。”胡天神即祆教主神阿胡拉·马兹达(Ahura-Mazda),古书所见高昌、焉耆、波斯、滑国所事火神或天神,皆指此神。
“祆”字最早见于南梁顾野王的字书,《玉篇·示部》。该书对这个字的解释是:“祆,阿怜切,胡神也。”比此书晚一点儿,《说文解字》新附字也有祆字,大徐本的解释是“胡神,从示天声,火千切”,小徐本的解释是“胡神也,从示从天,火千切”。辽希麟《续一切经音义》以“胡烟反,胡神官名”为解,行均《龙龛手鉴》同。旧说以为,胡天的胡指西域诸胡,祆即加注示旁的天字,胡天神即胡地的火神、天神。(24)这些解释,多从字面含义理解。
我怀疑,“祆”字是火祆的省称,火祆类似火千,胡天类似呼烟,其实都是用反切方式翻译Ahura-Mazda。Ahura-Mazda,亦作Ohrmazd、Hourmazd、Hormazd、Harzoo、Hurmuz。阿怜切的阿是对应Ahura-Mazda的A或Ohrmazd的O,胡天、火祆、火千、呼烟切的上字是对应Hourmazd、Hormazd、Harzoo、Hurmuz的Hou、Ho、Ha、Hu,而怜、天、祆、千、烟则是对应mazda或rmazd。(25)
阿契美尼德时期以来,火祆教有五大要素。
第一,其造物主曰阿胡拉·马兹达,至高无上,阿胡拉的意思是“主”,马兹达的意思是“智慧”,(26)两者是并列关系,可以拆开来叫,也可以倒过来叫。
第二,其教主曰琐罗亚斯德(Zoroaster)。琐罗亚斯德是希腊语的叫法,波斯语叫查拉图斯特拉(Zarathuštra),意思是“驯养骆驼的人”,汉译为“苏鲁支”。(27)
第三,其祭司曰麻葛(Magi或Magus),汉译为“穆护”。麻葛是米底六部之一。此部擅长方术,西语魔法(Magic)一词即来源于“麻葛”。方术、幻术皆传教手段。
第四,其古经曰《阿维斯塔》(Zent Avesta),内容庞杂,既有雅利安人的神话传说,又有琐罗亚斯德的遗言遗教。
第五,其仪拜火,饮豪麻汁(Hauma),(28)围火跳舞,献祭牺牲。所谓拜火,不是把火当神来拜,而只是崇拜光明,把它当阿胡拉·马兹达的代用符号。
这五条都不是琐罗亚斯德的创造,他对火祆教的改革,可能集中在两条。(29)
第一,罢黜多神崇拜,独尊阿胡拉·马兹达。
第二,简化祭祀仪式,反对饮豪麻汁和献祭牺牲。
这两条都是为了配合国家大一统。
三 火祆教是否有像有庙有坛
希罗多德说:“据我所知,波斯人所遵守的风俗习惯是这样的:他们不供神像,不建神庙,不设祭坛。”(30)这是讲阿契美尼德时期。
火祆教,历史长,传播广,有许多不同“版本”。阿契美尼德时期、帕提亚时期和萨珊时期不同,波斯本土、中亚和中国也不完全一样。情况到底如何,恐怕值得探讨。(31)
1.像
火祆教是一神教,从原则上讲,不拜偶像,而且出土发现,好像也没发现过阿胡拉·马兹达像。(32)但波斯石刻〔图3至图5〕,还有很多波斯滚筒印〔图6〕,到处都有一种舒展双翼悬在空中的神徽。这类神徽分两种样式:一种是双翼日盘,一种是双翼日环。有时分别出现,有时一起出现。前者无人像,可称简式;后者有人像,可称繁式。人像,探身环外,相貌衣冠酷似国王,有时手执圆环,有时手执莲花。这类神徽,最早见于大流士一世时,如贝希斯敦石刻就有这种徽。大流士一世以来,波斯宫室和波斯王陵,到处都有这种神徽。即使现代的琐罗亚斯德教,也奉此徽为标志。
〔图3〕 阿尔塔薛西斯二世陵《授命图》
梁鉴 摄
〔图4〕 双翼人像日环(大流士宫)
梁鉴 摄
〔图5〕 双翼人像日环,下附双翼日盘(百柱宫)
梁鉴 摄
〔图6-1〕 波斯滚筒印印纹中的双翼人像日环
〔图6-2〕 波斯滚筒印印纹中的双翼人像日徽
这类神徽,目前有三种理解:(33)
第一种理解,此徽代表阿胡拉·马兹达,早期东方学家,几乎都这么看。后来,有人主张,还是要从《阿维斯塔》求解。
第二种理解,此徽相当《阿维斯塔》的Faravahar(也叫Faravashi、Farohar)。Faravahar这个词,意思有点像灵魂。中国人讲灵魂,魂为阴,魄为阳。魂为人之神,魄为人之形,两者如镜像关系。说者以为,这是王在天上的魂。但沙赫尔巴茨说,上述神徽,目前所见,天上地上,并非都是镜像关系,Faravahar是阴性名词,而此徽图像却是男相,此说也不可信。
第三种理解,此徽相当《阿维斯塔》的Khavarenah。Khavarenah,字面含义是光荣,引申义是好运。这个词,今语叫Farr。Farr分两种,一种是Farr-e Kyani,指王的光荣,相当西周金文“膺受大命”的“大命”,指王权神授,他的合法性;另一种是Iranian Farr,指雅利安人的光荣,如同国祚。Khavarenah往往有翅膀,作鹰隼形。沙赫尔巴茨说,只有此说才是正解。
双翼日盘,来源很古老,埃及、两河流域和小亚细亚,到处都有〔图7至图11〕。埃及的双翼日盘代表太阳神拉(Ré、Ra和Rah)或荷鲁斯(Horus),没有人像。其他地区的双翼日盘和带人像的双翼日环都是从这种神徽发展而来。
〔图7〕 比较:埃及墓碑上的双翼日盘
芝加哥大学东方研究所
梁鉴 摄
〔图8〕 比较:亚述石刻上的双翼日盘
不列颠博物馆
〔图9-1〕 比较:亚述石刻上的双翼人像日环
不列颠博物馆
〔图9-2〕 比较:亚述石刻上的双翼人像日环(局部)
不列颠博物馆
〔图9-3〕 比较:亚述石刻上的双翼人像日环
梁鉴 摄
〔图9-4〕 比较:亚述石刻上的双翼人像日环
不列颠博物馆
梁鉴 摄
〔图10-1〕 比较:亚述石刻上的双翼人像日环
不列颠博物馆
梁鉴 摄
〔图10-2〕 比较:亚述石刻上的双翼人像日环
不列颠博物馆
梁鉴 摄
〔图11〕 比较:萨姆阿尔石刻上的双翼日盘
帕加马博物馆
李零 摄
双翼日环,环中有像,总是悬在空中,护佑地上的王者。这类徽识,见于亚述石刻,应即波斯石刻所本。其形象好像王者在天上的投影,王举手致敬,神像亦举手致敬,王张弓搭箭,神像亦张弓搭箭。一般认为,这种神徽是代表阿舒尔神。
米底、波斯的双翼日环显然是学亚述的双翼日环,毫无疑问,全是代表上苍的眷顾与护佑,沙赫尔巴茨叫God-given。
研究上述神徽,文献(《阿维斯塔》)、图像、铭文应当相互参校。
我的看法,阿契美尼德时期的这类图像即使不是阿胡拉·马兹达本身,也是代表阿胡拉·马兹达。这样,我们才能把图像与铭文协调一致。阿契美尼德时期的铭文,几乎毫无例外,都自称托庇于阿胡拉·马兹达。阿胡拉·马兹达才是最重要的保护神。
萨珊石刻,阿胡拉·马兹达手执象征王权的圆环,授环于王,仍然与阿契美尼德时期的图像保持连续性。(34)这类画面,偶尔还有天使(Cherob)。天使只是沟通天人的媒介,并不是真正的保护神。当时,阿胡拉·马兹达是阿胡拉·马兹达,天使是天使,并不混淆。至少这一时期,我们不能说,琐罗亚斯德教完全无像,更不能说,早期带人像的双翼日环是什么天使。
2.坛
火祆教,祭祀仪式,照例有火。点火要有燃具,不管什么时期,阿契美尼德时期、帕提亚时期、萨珊时期,哪个时期都不可少。拜火仪式上的燃具,通常译为“火坛”。所谓“火坛”,或作fire altar,或作fireplace,这两个词都不合适。
第一,它跟通常说的altar完全不同,altar是摆放牺牲、供品的台子。
第二,它跟通常说的fireplace也不一样,fireplace是壁炉。
这种燃具,标准式样,上为火盆,中为方柱,下为基座,火盆和基座多作层级状,其实是一种炉子。沙赫尔巴茨译为fire brazier(火盆),(35)博伊斯译为fire-holder(纳火器),都比fire altar好,其实,在我看来,译为火炉更好。(36)
下篇讲波斯王陵,我会提到Qyzqapan和Eshaqvand崖墓的《火祭图》,前图上的燃具皆由上中下三段组成,上为火盆,从上到下,逐层内收,共三层;中为方柱,用承火盆;下为方座,从下到上,逐层内收,用以支撑方柱。后者不是很清楚,火盆、底座似只有两层。这两个例子都是米底山区的发现,显然是波斯“火坛”的源头。我们不要忘了,麻葛本身就是米底六部之一。
阿契美尼德时期的“火坛”,见于纳克什·鲁斯塔姆和波斯波利斯的七座王陵,其墓门上方的浮雕,照例有“火坛”。当时,国王登基,照例要点火祭拜,火是长明火,死后才熄灭。国王是站在画面右侧的一个有三层台阶的方台上,面向“火坛”。“火坛”在左,形式同Qyzqapan。
帕萨尔加德有个长方形的场子〔图12、图13〕,场中有两座石坛〔图14〕,一件有石刻台阶,一件没有。学者推测,前者是供国王站立的台子,后者是放上面说的“火坛”。(37)
〔图12-1〕 帕萨尔加德坛场
〔图12-2〕 帕萨尔加德坛场
〔图13〕 帕萨尔加德坛场
〔图14-1〕 帕萨尔加德石坛
任超 摄
〔图14-2〕 帕萨尔加德石坛二
任超 摄
〔图14-3〕 帕萨尔加德石坛二
任超 摄
帕萨尔加德出土过“火坛”残件〔图15〕,一件发现于居鲁士陵西南约两公里处,一件发现于居鲁士陵附近的一个果园,一件发现于距Tang-i Bulaghi不远的河床上。第一件是火盆部分,其他两件是底座部分,形制与上面提到的方炉式“火坛”大体相同,只不过层数较多,不是三层,而是四层。(38)
〔图15-1〕 帕萨尔加德“火坛”的火盆
〔图15-2〕 帕萨尔加德“火坛”的底座
〔图15-3〕 帕萨尔加德“火坛”(线图)
萨珊“火坛”分两种,一种同上,仍作方炉,见萨珊银币〔图16〕,另一种作四柱轩亭式,见纳克什·鲁斯塔姆西侧〔图17〕。沙赫尔巴茨认为,它们类似Qeisariyeh Brazier〔图18〕和法尔斯王银币上的图像〔图19〕。(39)
〔图16〕 沙普尔一世银币上的“火坛”
〔图17〕 纳克什·鲁斯塔姆的萨珊“火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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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8〕 土耳其Qeisariyeh出土的“火坛”
〔图19〕 法尔斯王银币上的“火坛”
3.庙
萨珊时期,火祆教有庙,传入中国也有庙,但阿契美尼德时期和帕提亚时期未必有。阿契美尼德时期的祭祀遗址,只有帕萨尔加德大平台西北角的“神祠”比较沾边。但即使这一遗址,也更像野祭的坛场,而不是祠庙。
帕萨尔加德和纳克什·鲁斯塔姆有方塔〔图20〕,其功能,学者有各种猜测,或以为火庙,不一定可靠。类似发现,有法尔斯省努拉巴德(Nurabad)以西的Mil-e Ezhdeha(意思是火坛)。这件石塔〔图21〕高7米,塔身每边宽3.4米,基座每边宽4米,希腊地理学家斯特拉波曾提到他在卡帕多西亚(在今土耳其中部)亲眼看见的火祆教仪式:
〔图20〕 纳克什·鲁斯塔姆石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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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1〕 比较:努拉巴德石塔
在卡帕多西亚(因为这里有一个很大的、被称为皮雷西人〔译者注:“点火者”〕的麻葛团体,这个地区还有波斯诸神的许多神庙),人们献祭时不使用刀剑,而是使用木棍,他们用木棍把牺牲打死。他们还有皮雷西亚,这是一些辽阔的、围起来的宗教圣地;在这些地方的中央有一个圣坛,圣坛上有大量燃烧过的灰烬,那里有麻葛保护圣火长燃不灭。麻葛每天进入这个地区,他们抱着一捆树枝,头上戴着高高的毡帽,帽子下垂到他们的脸部和嘴巴,在圣火之前念咒大约1小时。在阿娜希塔女神和奥马努斯的神庙之中,也可以看到同样的仪式;这些神庙也没有宗教圣地;在宗教庆典队伍之中,人们抬着奥马努斯的木质雕像。我曾经亲眼看见过这些仪式,至于下面所说的其他这些事情,则是历史学家的记载。(40)
上文“他们抱着一捆树枝”,应指手执巴萨姆。很多表现这种场面的图像都有麻葛手执巴萨姆的形象。
与拜火仪式有关,还有一种法器叫巴萨姆(barsom),现在多用成捆的铜丝、铜棍或银丝、银棍为之,但直到16世纪,人们仍然是用成捆的树枝(红柳树、石榴树和香桃木的树枝)为之。出土发现,时见图像,如奥克苏斯宝藏就有麻葛手持巴萨姆像〔图22〕。(41)波斯波利斯有个Faratadara Temple遗址〔图23〕,就在大平台附近。其石刻门道的两旁也有麻葛手持巴萨姆像〔图24〕。Faratadara Temple,意思是守燎者的庙,估计是阿契美尼德王朝灭亡后,当地人用早期石刻建造。萨珊王朝崛起,就是以波斯守燎者的身份自居。这座号称Temple的庙是不是庙,我不太清楚。
〔图22-1〕 奥克苏斯宝藏中的金箔
〔图22-2〕 奥克苏斯宝藏中的金像
〔图23〕 Faratadara Temple遗址
任超 摄
〔图24-1〕 Faratadara Temple遗址的门道石刻
任超 摄
〔图24-2〕 Faratadara Temple遗址的门道石刻《守燎图》
沙赫尔巴茨引用过一件波斯波利斯出土的封泥〔图25〕,其图像是表现火祭仪式,一位麻葛,头戴高帽,掩口,右手执巴萨姆,左手拄杖,面左立,面前有桌,桌上放着捣制豪麻的研钵,画面左边是个火坛,画面上方有双翼日盘。(42)达西利乌姆出土的石刻,表现火祭场面,还有祭祀的牺牲〔图26〕。这些都可印证斯特拉波的描述。
〔图25〕 波斯波利斯出土印章上的祭祀场面
〔图26〕 达西利乌姆出土石刻上的祭祀场面
斯特拉波当公元前64/63—公元23/24年,相当帕提亚时期,这段话提到波斯诸神有许多神庙,如阿纳希塔庙和奥马努斯庙,但并未明说火祆教是否有庙。相反,他说的“圣坛”反而是被围在一个宽阔的“圣地”之中,更像是帕萨尔加德所见的那种坛场。
四 歹瓦(Daiva)崇拜:一神教下的多神教
琐罗亚斯德教是一神教。这种一神教对犹太教和基督教都有影响,如末日审判说、天堂地狱说,以及很多宗教仪轨。
通常,大家讲一神教,总以犹太教和受犹太教影响的基督教和伊斯兰教为例,而不提琐罗亚斯德教。其实,琐罗亚斯德教是世界最早的一神教,未必比犹太教晚。有人推测,犹太教的一神教很可能是在居鲁士释巴比伦之囚的第二圣殿期才真正形成,或许正是针对琐罗亚斯德教的善恶二元论。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一神教。琐罗亚斯德教是与国家大一统配套的一神教,大国配大教。而犹太人无祖国,他们的一神教是没有国家依托的一神教。由此派生的基督教,曾被恩格斯称为古罗马的社会主义,(43)同样具有超越国家的特点,伊斯兰教也是以整合部落社会为背景。越是没有国家大一统,才越要搞宗教大一统。
宗教史,一神教皆后起,背景都是多神教。前阿契美尼德王朝的雅利安宗教本来也是多神教。
火祆教,除至高无上的善神阿胡拉·马兹达,还有恶神安格拉·曼纽(Angra Mainyu),一个代表光明,一个代表黑暗,黑暗与光明总是如影随形,一元之下有二元。正合所谓“定黑白于一尊”。
此外,火祆教还有许多地位次之起辅助作用的神祇,众神林立,各有职司,同埃及、两河流域、小亚细亚和希腊、罗马有很多相似处,如太阳神或光明之神密特拉(Mithra)、水神或江河之神阿纳希塔(Anahita),以及灵光之神弗拉法希(Fravashis)、白昼之神或胜利之神韦勒思拉纳(Verethraghna)、天狼星提什特利亚(Tishtrya)、风神瓦尤(Vayu)、火神阿塔尔(Atar)、强壮之神豪麻(Haoma)等。(44)
旧教,虽经琐罗亚斯德改造,仍然留下尾巴。更何况,同是一教,官方所倡和民间所行仍有区别。比如我国对祆教有两个印象,一个是拜火,一个是天葬。人死,弃尸山野、天葬台(Dakhma)、安息塔(Tower of Silence),任鸟兽食之,亲属拾其遗骨,纳骨于罐,可能只是萨珊以来的葬俗。阿契美尼德时期,它只是麻葛提倡的葬俗,百姓未必如此,波斯诸王的尸体是经防腐处理,以干尸入殓,有棺椁、墓室,更是完全不同。
历史上的宗教,往往上下通用,(45)但官与民还是不能混为一谈。官于神,偏爱独尊,民于神,更喜杂拜。波斯帝国,一神只是官方独尊,杂祠淫祀,仍存于民间,官方称为歹瓦崇拜。薛西斯一世有《歹瓦铭文》(Daiva Inscription),就是强调禁歹瓦崇拜,类似汉律之禁“左道”。(46)多神崇拜,官方禁归禁,民间照信不误。后来,就连国王本身也信。例如阿尔塔薛西斯二世就特别崇拜密特拉和阿纳希塔。密特拉崇拜,远播以色列、埃及、希腊、罗马。可见实际情况是,一神之下仍有多神。
波斯帝国,教权靠王权而大,但教权与王权仍有矛盾和冲突。如大流士一世篡位后就曾屠杀麻葛,薛西斯一世也禁歹瓦崇拜。
五 与中国比较
波斯的宗教政策是“内外有别”,对异族的宗教信仰,比较尊重,比较宽容。波斯统一各国后,波斯人和米底人信他们的琐罗亚斯德教,其他地区则保留原来的宗教。埃及还是信埃及的教,两河流域还是信两河流域的教,犹太人和希腊人也各信各的教,其实是宗教多元化。宗教多元化,在欧洲是现代才有,经过宗教改革才有,即使经过宗教改革,基督教还是一教独大。
波斯的宗教宽容,特别体现在居鲁士大帝释“巴比伦之囚”,把尼布甲尼撒二世抢走的金银祭器还给他们,让他们重返以色列,再建耶路撒冷圣殿。这种政策,在一定程度上促成了后来的宗教融合。宗教大一统是以宗教宽容为前提。
阿契美尼德王朝之后,塞琉古王朝、帕提亚王朝和萨珊王朝,其实是个文化大融合的时期,各种宗教互相传染,彼此借鉴。正是以此为背景,才有摩尼倡导的混合宗教。(47)
波斯帝国对各种信仰兼容并包,强调国家对宗教事务要统一管理,这与中国的传统最接近。(48)这很像我们喜欢说的“柔远能迩”,宣德教而柔远人。这对理解中国的大一统很有帮助。
中国大一统,分两步走:第一步是西周大一统,第二步是秦汉大一统。
西周大一统是小邦周克大邑商。小国灭大国,缺乏替代机制,往往整编原来的军队,起用原来的贵族,让他们出来做官,尽量维持原来的管理系统。有些国家,庙毁国亡,遗老遗少抱神器而逃,聪明的统治者一上台,先要访求遗逸,把这些落魄公子旧王孙找回来,重新封立,以续香火。孔子称之为“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论语·尧曰》)。
秦汉大一统,有所不同,它是以编户齐民为特点,什么都强调法制化、标准化,追求整齐划一。制度大一统,秦做到了。学术大一统,汉做到了。唯独宗教大一统,中国始终没有做到。
秦代统一宗教,立过200多个祠畤,汉代统一宗教,立过700多个祠畤,都是强调国家对宗教的统一管理,但没有建立什么统一的国教。虽然汉武帝也曾设想,建立一种以太一为尊,三一为辅,五帝次之,统领诸神的祭祀系统,但最后被儒家出身的王莽推翻。(49)中国有统一的国家,没有统一的宗教,国家一元化,宗教多元化,世俗化极为突出。所以到了近现代,无须文艺复兴、宗教改革。
中国传统,只有皇帝,没有教皇,只有取经,没有传教,(50)世俗政治占优,人文精神领先,(51)这是中国的特点,也是中国的优点,非常符合现代化。
人统治人,主要靠两样东西,一样是政,一样是教。政是世俗管理,教是宗教信仰。宗教是统一的重要手段,特别对流落他乡、没有祖国,或居住分散、行政效力低下的地方。神是虚拟领导。虚有虚的用处。这种领导是金不换,不像世俗君王,有继承危机,闹不好,要改朝换代。但信仰有排他性,最难统一。
历史上的统一有好几种统法。一种是代替,强的太强,弱的太弱,直接取而代之。一种是混融,你化我,我化你,融为一体。还有一种,你化不了我,我也化不了你,只好和平共处。
最后这种,很难说统一。所谓统一,其实是统而不一。欧洲传统是小国传统。小国最喜欢讲自治,讲自治基础上的联合。如美利坚合众国是United States,不列颠联合王国是United Kingdoms,联合国是United Nations,它们都靠United。联合分三种:一种是只有众小,没有一大,大家平起平坐;一种是大在上,小在下,小大有序,呈金字塔结构。一种是一大众小,众生平等,唯我独尊。
大流士一世以来,琐罗亚斯德教是波斯帝国的国教。但波斯帝国的宗教,并不是铁板一块。政与教,官与民,本土和归化区,并不完全一致,仍然存在很多矛盾。
中国宗教,本土宗教是大杂烩,没有唯一性、排他性,国家领导宗教,只要不造反,都允许其存在,因此可以接纳各种宗教。
六 火井祠
最后说点题外话,也许并非题外。琐罗亚斯德教为何拜火,会不会与伊朗盛产石油、天然气有关?
伊朗是最早发现石油、天然气的地方。如希罗多德提到:
当波斯的舰队抵达亚细亚的时候,达提斯和阿塔佛涅斯就把从爱利特里亚带走的那些俘虏带到了苏萨。国王大流士在把爱利特里亚人变成阶下囚之前,是极其痛恨爱利特里亚人的,由于他们曾对他无端侵害;如今看到这些人被带到他的面前,已经成了他的臣民,他就不再追加惩罚,反而把基西亚境内的一块名叫阿德利卡的国王的直辖地给他们居住。这块地方距苏萨210斯塔狄亚,距出产三种不同物品的矿井40斯塔狄亚。他们从这口井里取得沥青、盐和油。他们是用下面的方法取得的:他们用起重杆,而不用半个皮囊做成的桶从井底汲取;人们把这个工具沉到井底蘸满,然后把它提拉上来,倒入一个池子里,再从这个池子倒入另一个池子里,取上来的东西就成了三种形态。盐和沥青马上凝结成了固体,而他们把油舀出来装入桶里。这就是波斯人所谓的拉迪那凯,它是黑色的,并且散发着一股刺鼻的异味。国王大流士就把爱利特里亚人安置在那里,而他们到我这个时候依然居住在那里,并且还在使用他们原来的语言。这就是爱利特里亚人的遭遇。(52)
希罗多德提到的爱利特里亚人是希腊战俘。阿德里卡(Ardericca)在苏萨附近。徐松岩注说,210斯塔狄亚约合39公里,40斯塔狄亚约合7.4公里,拉迪那凯(rhadinace)即石油。当时,石油是和沥青、盐一起生产。(53)苏萨所在的胡奇斯坦省正是今伊朗盛产石油、天然气的地方。
石油,中国古代叫“石脂水”或“石油”。天然气井,中国古代叫“火井”。中国七大盆地,(54)现在看来,都出石油、天然气。它们当中,有三个地点,历史上早见端倪,两个在鄂尔多斯盆地(也叫陕甘宁盆地),一个在四川盆地。
一是西汉鸿门县:
《汉书·郊祀志下》:“(汉宣帝神爵元年,前61年)祠天封苑火井祠于鸿门。”
《汉书·地理志下》:“(西河郡)鸿门:有天封苑火井祠,火从地出也。”
《水经注·河水注》:“圁水又东迳鸿门县,县故鸿门亭。《地理风俗记》曰:‘圁阴县西五十里有鸿门亭、天封苑火井庙,火从地中出’。”
圁水即今陕北无定河。圁阴在无定河南岸,古城遗址在今横山县党岔镇南庄村。圁阳在无定河北岸,大约今绥德四十里铺一带。鸿门在圁阴西,估计在今横山县境内。(55)
这一地点在今中国石油长庆油田公司的开采范围内。
二是西汉高奴县:
《汉书·地理志下》于上郡高奴下注:“有洧水,可
(燃)。”
唐段成式《酉阳杂俎》卷十《物异》:“石漆,高奴县石脂水,水腻,浮水上,如漆,采以膏车及燃灯,极明。”
宋沈括《梦溪笔谈》卷二四《杂志一》:“鄜延(案:宋鄜延路,今延安市)境内有石油,旧说‘高奴县出脂水’,即此也,生于水际,沙石与泉水相杂,惘惘而出,土人以雉尾裛之,乃采入缶中,颇似淳漆。然(燃)之如麻,但烟甚浓,所霑幄幕皆黑。余疑其烟可用,试扫其煤以为墨,黑光如漆,松墨不及也,遂大为之。其识文为‘延川石液’者是也。此物后必大行于世,自余始为之。盖石油至多,生于地中无穷,不若松木有时而竭。今齐、鲁间松林尽矣,渐至太行、京西、江南,松山大半皆童矣。造煤人盖未知石烟之利也。石炭烟亦大,墨人衣。予戏为《延州诗》云:‘二郎山下雪纷纷,旋卓穹庐学塞人。化尽素衣冬未老,石烟多似洛阳尘。’”
清光绪十年(1884)版《延安府志》(洪蕙编)卷八:“(肤施县)县南二十五里有石油泉。”卷三六:“火神庙在(肤施县)城中。”
汉高奴县在今延安东,今延长县在其东境。延长县有中国陆上的第一口油井,即“延一井”。1905年,清政府曾在此创办延长石油官厂,故址在今延长县西石油希望小学操场内。
这一地点在今陕西延长石油集团公司的开采范围内。
三是西汉临邛县:
汉扬雄《蜀都赋》:“铜梁金堂,火井龙湫。”
晋左思《蜀都赋》:“火井沈荧于幽泉,高焰飞煽于天垂。”刘逵注:“蜀郡有火井,在临邛县西南。火井,盐井也。欲出其火,先以家火投之,须臾许,隆隆如雷声,焰出通天,光辉十里,以筒盛之,接其光而无炭也。煽,炽也。”
晋张华《博物志》卷二《异产》:“临邛火井一所,从(纵)广五尺,深二三丈。井在县南百里。昔时,人以竹木投以取火,诸葛丞相往视之,后火转盛热,盆盖井上,煮盐得盐,入以家火即灭,讫今不复燃也。”(56)
晋常璩《华阳国志》卷三《蜀志》:“临邛县,郡西南二百里,本有邛民,秦始皇徙上郡实之。有布濮水,从布濮来合文井江。有火井,夜时光映上昭(照)。民欲其火,先以家火投之。顷许,如雷声,火焰出,通耀数十里,以竹筒盛其光藏之,可拽行,终日不灭也。井有二,一燥一水。取井火煮之,一斛水得五斗盐;家火煮之,得无几也。”
南朝宋刘敬叔《异苑》卷四:“蜀郡临邛县有火井,汉室之隆则炎赫弥炽,暨桓灵之际,火势渐微。诸葛亮一瞰而更盛,至景曜元年,人以烛投即灭。其年蜀并于魏。”
明宋应星《天工开物》卷五《井盐》:“西川有火井,事奇甚。其井居然冷水,绝无火气。但以长竹剖开去节,合缝漆布,一头插入井底,其上曲接,以口近对釜脐,注卤水釜中,只见火意烘烘,水即滚沸。启竹而视之,绝无半点焦炎意。未见火形而用火神,此世间大奇事也!”
临邛县有火井,很有名,隋代曾置火井县。其地在今四川邛崃县西南60里火井镇。这一火井,同时也是盐井。
北魏太和四年(480年),孝文帝曾两度行幸“火山”(《魏书·高祖纪上》)。这种火山不是大同火山群的火山。(57)大同火山群是第四纪的死火山,与北魏孝文帝行幸的“火山”不是一回事。他去的“火山”是一座煤层自燃的“火山”。
《水经注·漯水》对这座“火山”有描述:
黄水右东注武周(州)川,又东,历故亭北,右合火山西溪水。水导源火山,西北流,山上有火井,南北六七十步,广减尺许,源深不见底,炎势上升,常若微雷发响。以草爨之,则烟腾火发……其山以火从地中出,故亦名荧台矣。火井东五六尺有汤井,广轮与火井相状,热势又同,以草内之则不然(燃),皆沾濡露结,故俗以汤井为目。井东有火井祠,以时祀祭焉。井北百余步,有东西谷,广十许步。南崖下有风穴,厥大容人,其深不测,而穴中肃肃常有微风,虽三伏盛暑,犹须袭裘。寒吹凌人,不可暂停。而其山出雏乌,形类雅乌,纯黑而姣好,音与之同。缋采绀发,觜若丹砂。性驯良而易附,丱童幼子,捕而执之,曰赤觜乌,亦曰阿雏乌。小而腹下白,不反哺者,谓之雅乌……其水又东北流,注武周(州)川水。武周(州)川水又东南流,水侧有石祇洹舍并诸窟室,比丘尼所居也。其水又东转,迳灵岩南,凿石开山,因崖结构,真容巨壮,世法所希(稀)。山堂水殿,烟寺相望,林渊锦镜,缀目新眺。川水又东南流,出山。《魏土地记》曰:平城西三十里,武周(州)塞口者也。自山口枝渠东出,入苑,溉诸园池。苑有洛阳殿,殿北有宫馆。一水自枝渠南流,东南出,火山水注之。水发火山东溪,东北流,出山,山有石炭,火之热,同樵炭也。
郦书“武周川水”即今十里河,“石祇洹舍并诸窟室”即今云冈石窟。“火山西溪水”在石窟西南,即今马脊梁沟河。“火山水”在石窟东南,即今口泉河。马脊梁沟和口泉乡皆同煤集团的重要矿区。唐李吉甫《元和郡县志》卷十四说云中县有“火山”“火井祠”,在“县西五里”。唐云中县在今大同市,盖以口泉乡北的七峰山当之,与郦书不同。郦书所说“火山”“火井”“火井祠”应在马脊梁沟一带,而非七峰山。
郦道元说的“火井”并非火山口,而是煤层自燃的矿井。
石油天然气冒出的火是一种长明不熄的火。现代长明火多以天然气为之(如俄罗斯无名烈士墓的长明火)。值得注意的是,中国也有这种长明火,早就被人发现,而且立祠崇拜。(58)
中国传统,祭祀火神,有火神庙。传说燧人氏发明火,阏伯是负责祭祀火星的人,祝融居南方,五行配火。楚为祝融八姓之一,楚子鬻熊曾为周成王守燎。这几位是中国的火神。
唐以来,火神庙和祆庙曾经并存。(59)元以后,火祆庙衰,火神庙在。中国各地都有火神庙,如北京鼓楼大街西侧的火德真君庙就是一座有名的火神庙,传说唐代就有,现在还在。
(1) 参看伯希和、沙畹《摩尼教流行中国考》,收入冯承钧译《西域南海史地考证译丛》,第二卷,北京:商务印书馆,1962年,第43—104页;陈垣《元也里可温教考》《基督教入华史略》《基督教入华史》《开封一赐乐业教考》《火祆教入中国考》《摩尼教入中国考》《回回教入中国史略》,收入氏著《陈垣学术论文集》,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1—56、83—92、93—116、255—302、304—328、329—397页。
(2) 关于安世高的身世,众说纷纭,多属猜测。参看马雍《东汉后期中亚人来华考》,《新疆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4年2期,第18—28页;李铁匠《安世高身世辨析》,《江西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89年1期,第63—66页。
(3) 希罗多德《历史》,Ⅰ:101。
(4) M. Waters, Ancient Persia, pp. 152-153。
(5) 林悟殊《〈伽萨〉——琐罗亚斯德教的原始经典》(收入氏著《波斯火祆教与古代中国》,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95年,第31—42页)引M. Boyce说。又可参看扎林库伯《波斯帝国史》,第30—43页;丹尼尔《伊朗史》,第30—31页。
(6) 奥姆斯特德《波斯帝国史》,第117—132页;林悟殊《〈伽萨〉——琐罗亚斯德教的原始经典》39页引A. V. Willianms Jackson、W. B. Henning和R. C. Zaehner说。
(7) 亚历山大征波斯,大流士三世是从米底逃往这一带,死在那里,帕提亚帝国就是从这里崛起。
(8) 基督教,号称一神教,亦以“三位一体”说(Trinity)作为补充,上帝之下,不但有圣父、圣子、圣灵,还有圣母崇拜。《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用中国的“三一”翻译三位一体说。中国的“三一”是对应于三才,天一、地一、太一代表天、地、人。
(9) 陈垣引《魏书》卷一○一、一○二和《梁书》卷五四,提到高昌、焉耆、波斯、滑国事天神、火神,不及汉地。真正讲火祆教入中国内地只有《魏书》卷十三。
(10) 荣新江《祆教初传中国年代考》,《国学研究》第3卷,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5年,第335—353页。
(11) 王素《魏晋南朝火祆教钩沉》,《中华文史论丛》1985年第2辑,第226—227页。
(12) 林梅村《从考古发现看火祆教在中国的初传》,《西域研究》1996年4期,第54—60页。
(13) 参看林悟殊《火祆教始通中国的再认识》,收入氏著《波斯火祆教与古代中国》,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95年,第105—122页。
(14) 摩尼教是三教合一的世界宗教。伊朗人巴哈欧拉(Bahá'u'lláh,1817—1892)创立的巴哈伊教(Bahism)也是一种世界宗教。
(15) 见《佛祖统纪》卷三九。二宗是光明、黑暗,三际是过去、未来、现在。二宗说本火祆教。
(16) 陆游《渭南文集》卷五《条对状》:“自古盗贼之兴,若止因水旱饥馑,迫于寒饿,啸聚攻劫,则措置有方,便可抚定,必不能大为朝廷之忧。惟是妖幻邪人,平时诳惑良民,结连素定,待时而发,则其为害未易可测。伏思此色人处处皆有,淮南谓之二
子,两浙谓之牟尼教,江东谓之四果,江西谓之金刚禅,福建谓之明教、揭谛斋之类,名号不一。明教尤甚。”此教对明清两代的民间宗教(如白莲教)影响很大。
(17) 景教泛指基督教,而非专指聂斯脱利派。当时的基督教都是天主教(Catholicism)。
(18) 或说景字是音译,如陈垣《基督教入华史》引敦煌经文发现之“景通法王”,谓景通即基督,景教即基督教。高本汉亦云,景读King,有光、大之义,声母与Christ(基督)或Chatholic(天主教)的第一个字母读音相同(说出Bernhard Karglren, Grammata Serica Recensa, Stochkhom, 1972, p. 200),见林悟殊《中古三夷教辨证》(北京:中华书局,2005年,第257—258页)转引。
(19) 其词源,有各种猜测。陈垣《元也里可温教考》有二说。一说为蒙古语,引《元史国语解》卷三:“也里可温,蒙古语,应作伊噜勒昆。伊噜勒,福分也。昆,人也,部名。”卷二四:“也里可温,有缘人也。”一说为阿拉伯语,认为也里可温即阿拉伯语Rekhabiun之变,即《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的阿罗诃(景教的上帝)。
(20) 参看林梅村《犹太入华考》,收入氏著《西域文明——考古、民族、语言和宗教新论》,北京:东方出版社,1995年,第80—93页。案:此文虽主犹太入华分海陆两线,但更强调陆路。
(21) 陈垣认为,“天竺”指中亚。林梅村赞同其说。
(22) 陈垣认为,祆教信众囿于波斯商人,不传教,不译经,是以先亡。林悟殊对此有异议,认为火祆教在唐代并非不向唐人传教,唐人对祆教也非格格不入。参看《唐人奉火祆教考辨》,收入氏著《波斯火祆教与古代中国》,第151—164页。
(23) 中国历史上也有禁教事件,被禁原因各不相同。如“三武灭佛”(三武是北魏太武帝、北周武帝和唐武宗)、会昌法难,殃及火祆教、摩尼教和景教。此类事件既与儒、道排佛有关,也与寺院经济膨胀、靡费国帑有关。但总体说来,中国对外来宗教比较宽容,这些被禁宗教不久又得到恢复。祆教之亡亡在不能融入中国,摩尼教正好相反,亡在扎根底层,秘密结社,类似“左道”,危及国家安全。
(24) 丁福保《说文解字诂林》,北京:中华书局,1988年,卷二,第1172—1173页。
(25) 胡字,上古、中古音是匣母字。火、呼二字,上古、中古音是晓母字。天、千、烟三字,上古音为真部字,中古音为先部字。
(26) 松田重次郎创马自达汽车公司就是借用此名,以Mazda谐音其姓氏(英文拼写是Matsuda)。
(27) 见宋释赞宁《大宋僧史略》卷下、释志磐《佛祖统纪》卷五四和姚宽《西溪丛语》卷上。
(28) 豪麻,一种致幻剂(hallucinogen),早期印欧语作sauma,《吠陀》作soma。《阿维斯塔》作haoma,中古波斯语和现代波斯语作hōm。或说麻黄(Ephedra sinica Stapf),或说大麻(Cannabis sativa L.)。这两种植物,中国都有。
(29) 扎林库伯《波斯帝国史》,第38—40页。
(30) 希罗多德《历史》,Ⅰ.131。
(31) 阿契美尼德时期,琐罗亚斯德教是否有庙有像有坛,奥姆斯特德在《波斯帝国史》一书中的判断是“除了圣火之外,伊朗人觉得没有必要建立神庙和圣坛”(第36页)。他说,“尽管铭文中经常提到阿胡拉·马兹达,尽管他有翼的人形雕像,或简化的形象经常翱翔在波斯波利斯、苏萨宫廷、贝希斯敦铭文和大流士王陵的上空。但是,我们对于他的祭祀仪式知之甚少。我们甚至无法肯定地说出他的祭祀场所在什么地方。在三座门和大流士私人区域之间有二三个露台遗址,被认为是与帕萨迦达保存较好的圣坛相同的露天圣坛。在纳克西鲁斯泰姆的大流士王陵,浮雕表现了国王正在一个简约的火坛边献祭,而阿胡拉·马兹达飞翔在他的头顶。这暗示着祭祀仪式可能在露天进行。希罗多德就干脆说,波斯人是没有神庙的”(第243页)。他虽倾向阿契美尼德时期没有坛庙,但语存犹疑,留有余地,有些说法前后矛盾。比如他提到四个相关线索:(1)帕萨尔加德大平台西北角的“神祠”,认为遗址中的两个石台是“最早祭祀部落神祇阿娜希塔和阿胡拉·马兹达的祭坛”,围墙西南角的6层平台是模仿巴比伦塔庙,附近有阿娜希塔“神庙”(第78—79页);(2)波斯波利斯大平台西北有一处后阿契美尼德时期“祭祀阿胡拉·马兹达的场所”(第243页);(3)苏萨东北方2.5英里的山下有一座据信是大流士时期的建筑,可能也是祭神的遗址(第243—244页);(4)帕萨尔加德和纳克什·鲁斯塔姆有火祠(第244页)。
(32) [唐]段成式《酉阳杂俎·物异》提到粟特火祆祠,“相传祆神本自波斯国乘神通来此,常见灵异,因立祆祠。内无象,于大屋下置大小炉,舍檐向西,人向东礼”。即使晚到此时,仍有祠有炉没有像。
(33) 参看A. S. Shahbazi,“An Achaemenid Symbol, I:A Farewell to ‘Frahvar’ and ‘Ahuramazda’”, Archäologische Mitteilungen aus Iran 7, pp. 135-144;“An Achaemenid Symbol, II:Fanah,” Archäologische Mitteilungen aus Iran 13, 119-147; A. S. Shahbazi, The Authoritative Guide to Naqsh-e Rostam, pp. 74-78; K. E. Eduljee,“Farohar/Fravahar Motif:What Does It Represent? ”Use of Icons & Symbols in Zoroastrianism,West Vacouver:Zoroastrian Heritage Monographs, 2014。
(34) 详见下第十二章。
(35) A. S. Shahbazi, The Authoritative Guide to Naqsh-e Rostam, p. 74.
(36) 上引K. E. Eduljee文转引Mary Boyce说。
(37) K. Galling, Der Altar in den Kulturen des alten Orients, Berlin 1925, Pl. 14, Fig.5,见D. Stronach, Pasargadae, p. 141转引。
(38) D. Stronach, Pasargadae, p. 141; Pl. 107 and Fig. 72.
(39) D. Stronach, Pasargadae, p. 157。
(40) 斯特拉博《地理学》,XV, iii, 15。案:皮雷西人(Pyraethi),索引注:“卡帕多西亚麻葛之中的一个派别。”皮雷西亚(Pyraetheia),索引注:“麻葛的宗教圣地。”林悟殊引用此节,作“他们有火庙,其四周显然有围墙,中间有祭坛,坛上有大量的火烬。麻葛们保持着火永燃不灭。他们每天都到里边祈祷一个小时……在火前,他们披戴头巾,头巾垂至面颊,遮住嘴唇”,直接把Pyraetheia译为“火庙”,恐怕不太合适。见氏著《波斯拜火教与古代中国》,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95年,第55页。
(41) 伊朗开山取石的传统方法,是用树枝插入石缝,燃烧之,使石头破裂。
(42) A. S. Shahbazi, The Authoritative Guide to Naqsh-e Rostam, p. 155.
(43) 恩格斯《论早期基督教的历史》,《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二版),北京: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523—552页。
(44) 参看[伊朗]贾利尔·杜斯特哈赫选编《阿维斯塔——琐罗亚斯德教圣书》,元文琪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年,第381—392页,附录一:《阿维斯塔》神话中的主要善神和恶魔。又奥姆斯特德《波斯帝国史》,第32—36页;V. S. Curtis, Persian Myths, pp.11-18。
(45) 宗教是苦难的象征,自古与群众运动有不解之缘。苦难众生揭竿而起,通常都以宗教为号召。统治者要平息造反,也要利用宗教。
(46) 中国禁旁门左道,不是西人理解的宗教迫害。中国没有宗教大一统,因此也无所谓正统、异端。禁是为了护国,不是为了护教。只要不是煽动叛乱、颠覆政府,国家往往并不禁止,这很符合现代社会的大趋势。
(47) 摩尼教以三教合一(合琐罗亚斯德教、基督教和佛教为一)为特点。传入中国后,还吸收了道教和伊斯兰教的因素。
(48) 萨珊波斯中期,马兹达克运动(Mazdak Movement)提倡社会平等和财产公有、女人公有,被人称为proto-socialism,因而被镇压。奥姆斯特德《波斯帝国史》,第373页说,“波斯对各个民族的宗教采取宽容的态度,但坚持他们的宗教仪式必须由负责任的领袖精心组织。而且,宗教不应成为起义计划的伪装”。
(49) 王莽改制,人多以为“一风吹”,什么都没留下来,不对。汉代儒生虽好阴阳五行说,被顾颉刚先生称为“方士化的儒生”,但与秦皇汉武宠幸的方士仍有区别。王莽以复古为名,用小郊祀代替大郊祀,推翻汉武帝的宗教大一统,这是他对中国的最大贡献。从此,中国没有国家宗教。
(50) 丝绸之路,互通有无,唯独宗教是单向传播。
(51) 中国三教,儒、释、道,儒居中心,释、道为两翼,乃人文领导宗教。儒教的教是教育的教,根本不是宗教,道教和佛教才是宗教。儒之用在培养读书人做官,管理国家。释、道之用在安抚劳苦大众和四裔之民,防止他们造反。
(52) 希罗多德《历史》,Ⅵ:119。
(53) 沥青在伊朗,经常用于建筑。
(54) 中国陆上有七大沉积盆地:塔里木盆地、鄂尔多斯盆地、松辽盆地、渤海湾盆地、四川盆地、柴达木盆地、准格尔盆地。
(55) 参看李零《陕北日记(下)——〈读汉书·地理志〉》,收入《我们的中国·大地文章》,北京:生活·读书·新知 三联书店,2016年,第223—227页。
(56) 此条还提到“酒泉延寿县南山名火泉,火出如炬”。案:延寿县始置于东汉,北魏废,在今甘肃酒泉市东南石油沟,也是个出石油的地方。
(57) 今大同市四周有三十多座火山,其中以大同市东的五座火山最有名。它们是昊天寺火山,以及金山、黑山、狼窝山、阁老山。案:昊天寺始建于北魏。
(58) 文献记载,还有很多火井,如今四川自贡、蓬溪、仪陇,还有云南开远的火井。
(59) 姚崇新《“火神庙”非祆庙辨》,《世界宗教研究》2009年3期,第125—135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