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离线思考为何如此困难?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新的症候,叫作无手机焦虑症(Nomophobia)?我不知道这个词的出处,不过在英语里,它是“No Mobile Phone Phobia”(没有手机焦虑症)这个短语的缩写,表示离开手机就会感到焦虑。我很愿意把它当作一个笑话,但统计数据会告诉你令人悲伤的现实。
在美国,29%的智能手机用户表示“无法想象没有手机的生活”,67%的用户会经常查看手机上有无信息、提醒或电话,哪怕手机并没有响铃或振动,67%的人出现过“铃声幻听”,检查之下发现手机其实没响。
习惯了随时在线的人很难离线。比如说,你需要感觉到被重视,或者需要显示存在感,你希望有人需要你,希望得到参与感;你也可能缺乏自信,想要取悦别人,或是自尊心不足,害怕承担责任,缺乏意志力,如此种种。
我们是天生的条件动物
你很可能听说过巴甫洛夫的条件反射实验。巴甫洛夫在研究消化系统时,采用了一种简单的方法——测试狗的唾液分泌量。实验中他发现,狗不光在看到食物时会分泌唾液,甚至在实验室助手准备食物的时候,它们就开始流口水了。于是巴甫洛夫提出了一个设想:是否与食物一起出现的任何事物都能引发唾液的分泌?于是他试了试平常用来召唤狗群进食的铃铛,果然,铃铛一响,狗也会分泌唾液。狗群已经形成了所谓的“巴甫洛夫反射”或“条件反射”。值得一提的是,铃铛本身和食物毫无关系,你可以用其他任何东西代替它。
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你的手机上,新邮件到达的“叮”一声会让你查看手机。对很多人来说,最轻微的无聊和空虚感也会促使他们停下手边的任何事情,掏出手机。重要的工作,重要的谈话,重要的家庭活动,现实生活中的一切都无法阻止连线的巴甫洛夫反射。你常常中断现实中与人的接触,转而去追逐更贫乏、更不重要的虚拟接触。正如狗不能自发地停止分泌唾液,你也无法阻止自己的连线反射,除非你能打破循环。
但我们仍有希望,你可以帮助自己内心那条巴甫洛夫的狗,让它在听到铃声时不再分泌唾液。实验的后半部分,巴甫洛夫在给狗喂食时停止了摇铃,一段时间以后,铃声带来的条件反射慢慢消退,最后彻底消失了。对某些狗来说,这个过程花费了不少时间。
顺便说一下,你可以引导条件反射,让它发挥积极作用,养成卓有成效的好习惯。比如说,你可以把那些需要一直在线的、多任务并行的事情放到另一个房间、另一张桌子上做,或者换到桌子的另一边去做,以这种方式将连线与艰难的脑力劳动分隔开来。
我们天生热爱眼下的满足
心理学家沃尔特·米歇尔(Walter Michel)曾做过一个富有创意又非常切题的心理学实验。实验的受试者是600名4~6岁的儿童,沃尔特给了他们每人一块棉花糖,然后告诉他们,如果能坚持15分钟不吃掉这块糖的话,你就能得到第二块糖。然后他离开了房间,透过单面玻璃观察孩子们的表现。只有1/3的孩子得到了第二块棉花糖。你或许会想:“那又怎样?”

接下来他们又对这些孩子进行了几次跟踪调查,最近的一次调查是在2011年,甚至有一部分受试者接受了脑部扫描。
长期的跟踪结果显示,那些有能力忍住欲望、推迟满足的孩子明显能力更强,也更成功。
•他们在学校里的表现更好,在SAT之类的考试中得分也更高。
•他们变得肥胖的概率较小。
•他们对药物上瘾的概率较小。
•他们离婚的比例较低。
•他们的情商更高。
听起来其他孩子的情况不太妙,不过好消息是,有很多孩子在20~25岁的时候学会了推迟满足,尤其是在他们学会把眼光放得更长远以后。
大脑似乎天生喜欢眼下的满足,对亿万年前生活在荒原上的人类祖先来说,这一点非常重要。他们必须及时抓住每一个进食的机会,否则很可能等不到第二次。
2009年,福里斯特调研公司的一项研究发现,网上购物者希望网站的页面能在2秒内加载完毕——一旦拖到了3秒钟,很多人就会放弃这个网站。时至今日,甚至有很多人觉得2秒都太慢了。“立刻”到底要多快?对我来说,这些人要么屈从于眼下的满足,要么已经上瘾,又或者两者皆有。他们就像是那些立刻吃掉棉花糖的孩子,哪怕明明知道推迟满足会带来更多的奖励。或许你也应该学习推迟满足,或者教会你内心那位荒野居民推迟满足。
不过仍有希望,因为追求即时满足的天性并非不能改变。基因创造了倾向,但绝不是注定。正如实验中一部分孩子长大后学会了克制,我们也可以通过学习做到这一点。
我们天生容易养成习惯
正如我在反射脑的章节中解释过的,通过不断的重复,行为会变成自发的、无意识的习惯。我们连线的(错误)方式通常会变成习惯,所以我们会不假思索地连线,而且很难改变。
不难想象,容易养成习惯,这在生存竞争中是一个很大的优势,所以这样的特性通过基因传递延续,一直保留到了今天。易于养成习惯带来的好处是,它让我们的生活变得更加简单。我们能够轻松地形成固定的流程,于是在很多情况下,我们可以不假思索地做出反应,不需要消耗太多资源和能量。
当然,不受控制的坏习惯或过时的习惯会带来麻烦,所以我们必须将它们“擦除”。对于某些根深蒂固的习惯来说,这可是件难事。幸运的是,心理学的一个分支已经在这个领域里深入研究了近100年。现代技术让我们得以实时观察大脑对刺激的反应,这方面的研究已经非常成熟。在第三部分里,我将解释你能以什么方式戒掉旧习惯、学习新习惯。
我们天生倾向于快速反应
在人类祖先面对剑齿虎的时候,思考的冲动无异于自我毁灭。携带思考基因的祖先不太可能有机会把自己的基因传递下去,而那些拥有快速、即时反射基因的祖先却能够顺利生存繁衍。经过简单环境中数千代的演化,反射基因在自然选择中战胜了思考基因。
此外,我们需要前额叶皮层来控制冲动式反射、进行深入思考,然而男孩的前额叶皮层要到25岁左右才会发育成熟。对人类祖先来说,这算不上致命的劣势,因为他们不需要太多思考和远见,而且很少有人能活到这个年纪。
时至今日,这些原始的机制依然在很多方面影响着我们。如果不加约束,内心的荒野居民会阻断我们的思考,尤其是在新鲜刺激的环境下。
正如我在第一部分中描述的,你需要付出努力才能控制内心的荒野居民,而任由它主宰、摧毁你的生活非常容易。训练年轻人的专注力和思考能力需要坚持不懈的努力,任由他们屈从于冲动、在变幻莫测的互联网上漫游,那非常容易。
我们天生对危险十分敏感
在漫长的演化过程中,如果有某种特质能让你对危险更加警觉,那么你生存繁衍的概率也会随之增加。因此,和其他动物一样,我们演化出了对潜在危险的敏锐感觉。与普通正常的信号相比,潜在的危险信号更容易攫取我们的注意力。
因此,每次收到带来意外、坏消息、烦心事或是预警危险的邮件和信息,时刻检查邮件的欲望就会得到强化。你的情绪越紧张,检查的次数就越多。尽管你知道,大部分邮件都是无关内容,没有任何危险,但依然于事无补,甚至正好相反。很多研究表明,与常规定时的危险信号相比,罕见、不规律、无法预测的危险信号更能强化这种搜寻行为。一段时间以后,一旦我们开始检查邮件,身体就会进入预警模式(还记得巴甫洛夫的狗吗),内心的荒野居民也会产生典型的压力应激反应:要么战斗,要么僵住,要么逃跑。这种慢性的提心吊胆也让我们更容易生病(参见第9章和15章)。
我们天生好奇
好奇是连接危险与新鲜感的纽带。
就我个人的体会而言,如果随时在线,我的确很难战胜自己的好奇心。这让我想起了在医学院求学的年代读到过的一个实验。实验中的小鼠被放入迷宫,这时候它会探寻每一个角落和缝隙,如果走到特定的地方,它就会被电击一次。从纯粹行为调节的角度来说,这样的惩罚应该会让小鼠停止探索行为。但实际上,它并未停下脚步。为什么?因为发现新鲜事本身就是一种奖励,哪怕新发现带来的结果并不愉快。要想生存下去,搞清楚哪些地方有危险、哪些地方很安全,这非常重要。
对荒原上的人类祖先来说,发现环境中细微但明显的变化几乎是最重要的事情。灌木丛的任何一点异动都有重大意义:可能有猎物,也可能是威胁——要么有饭吃,要么被吃掉。树枝的异动甚至能刺激我们的大脑分泌兴奋化学物,帮助我们做好战或逃的准备。好奇心的确会带来风险,但归根结底,它应该算是优势,因为好奇心强的个体更可能生存繁衍下去。
我在训练营里曾听见一位学员说,在一大堆完全无关的邮件中找到一封有用的,那简直就像是“在一大堆垃圾里发现了金矿”。显然,他不喜欢处理电子邮件,但他依然很难控制自己不断查看的冲动,也很难学会批量处理邮件。发现“金矿”本身就足以满足他的好奇心,尤其是在奖励来得并不规律的情况下。
好奇心是面对新鲜事物时产生的探究反射,在演化的历程中,这是个非常古老的特性,归反射脑掌管,而且不需要付出很大努力。要维持生存,好奇心非常重要。此外,发现新事物会带来即时的满足,即便探索的结果完全无关甚至是负面的。正如我接下来将要进一步解释的,发现新事物会促使大脑分泌兴奋化学物,带来满足感。
管理者和其他专业人士每天要浏览100封或更多的电子邮件,其中50%~95%的邮件是完全无关的(荒野上的草丛),但是当然,他们不想错过任何一封来自老板或客户的有用邮件(异动的树枝)。为了找到有用的邮件,他们一遍遍地查看邮箱,哪怕这会严重干扰手头的工作、侵蚀思考的空间、降低生产率。
我们天生热爱兴奋感
在我调查的1152位管理者和专业人士中,84%的人早上的第一件事是检查邮件,接下来一有空还会继续检查。在另一项调查中,1000位受试者接受了远离电子设备24小时的挑战。一位受试者描述说,这次实验是“我最大的噩梦”,53%的人离开网络后感到“沮丧”,40%的人感觉“孤独”。
这项调查还表明,年轻人更爱使用社交媒体和文字短信,离开网络对他们来说难度最大;而年纪较长的人群(40岁以上)更容易适应断网环境。
在有的人眼里,断网和戒烟、戒酒一样困难,在一项调查中,甚至有人说:“那简直像是砍掉了我一只手。”
只有少数人认为离开互联网有积极作用,23%的人报告称断网让他们感觉“自由”。
另一项调查表明,现在超过1/4的成人和接近半数的青少年拥有智能手机。
37%的成人和60%的青少年对手机“高度上瘾”。
23%的成人和34%的青少年会在进餐时使用手机。
调查者检查了390部手机,其中16%的手机携带大肠杆菌,这种细菌通常存在于粪便中。研究者认为这说明我们有必要加强便后洗手的观念,但我经常发现,人们在厕所里也会使用手机。我在工作坊里调查的时候,多达70%的学员承认自己偶尔会在厕所里使用手机。
这些数据清晰地表明,很多人对随时在线已经上瘾。现实情况甚至可能比调查数据更加糟糕,因为众所周知,大部分瘾君子会低估或者拒绝承认自己的瘾头。他们已经不再使用“上瘾”这个词,而代之以“依赖”,以区别于“真正的”上瘾,表示自己“和那些人是不同的”,尽管从基础的生物学和心理学机制上来说,两者并无二致。
所有的瘾头都是习惯,但并非所有习惯都是上瘾。如果它仅仅是个习惯,哪怕是个坏习惯,那么你会不假思索地做这件事,但还是可以选择做或不做。尽管改变习惯有时候会非常困难,但你依然可以控制它。如果无法继续再做这件事,最开始你或许会感觉不太适应,但不会感觉太难受。
你或许习惯在晚上喝一两杯酒。这没什么错,恰恰相反,少量饮酒甚至对健康还有一定好处(除非你是个孕妇)。如果家里正好没有酒了,你不会感觉痛苦,只会一笑了之。但如果你每天都要喝上大半瓶,而且你真的非常需要喝酒,没酒的时候甚至会专门开车出去买,那你很可能已经上瘾。
当习惯变成瘾头,你就失去了选择的自由,无法再控制自己,而且瘾君子常常会想尽办法否认这个事实。习惯控制了你。你必须去做这件事,哪怕它会破坏你生命中其他更重要的东西。做这件事让你感觉良好,停下来会让你难受,甚至会带来生理上的不适。这些戒断症状是成瘾的标志。
如果我们将上瘾定义为“明知某种药物或某种行为会带来负面后果,但仍强迫性地去做、去寻找”,那么毫无疑问,从医学和精神病学的角度来说,很多人对随时在线已经上瘾。他们不断在网上漫游,一刻不停地关注脸书或推特,随时检查自己的收件箱。很多人陷入了恶性循环:他们检查邮箱的次数越多,就越焦虑于检查邮箱这件事,要缓解这种焦虑情绪,唯一的办法就是——检查邮箱。
为了简化复杂的问题,我们可以说,上瘾大致分为两种。第一种叫作“鸦片类成瘾”,原型是鸦片吸食者,核心是追求愉悦的满足感。这类上瘾有时候又被称为“爱好型成瘾”“快乐型成瘾”或“愉悦型成瘾”。带来满足感的实际上是大脑分泌的鸦片类化学物。当然,直接摄入此类化学物也能带来同样的天堂般的感受。
鸦片类成瘾与我们将要描述的第二类成瘾的主要区别在于,一旦进入这种愉悦的状态,我们就会暂时停止对药物的追寻,享受满足的时刻,直至天堂般的感受逐渐消退,我们才会重新开始寻找。
第二种叫作“多巴胺类成瘾”,原型是安非他命或可卡因使用者,核心是寻求兴奋感。这类上瘾有时候又被称为“需求型成瘾”“欲望型成瘾”或“激励型成瘾”。随时在线的欲望属于多巴胺类成瘾。在日常生活中,带来兴奋感的事件和刺激都会促使大脑分泌多巴胺。但多巴胺的分泌却不会带来满足,所以对兴奋感的追求不会自动停止,你会持续不断地追求这种感觉。
这两种成瘾背后的机制对荒原上的人类祖先都非常重要,而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对现在的我们也依然重要。多巴胺类成瘾或所谓的欲望型成瘾会刺激我们产生观察、战斗、努力工作的欲望,借此维持生存和繁衍。它会带来兴奋、渴望和对目标的专注。鸦片类成瘾或爱好型成瘾带来的满足感会延缓或终止大脑的兴奋,与此同时,愉悦感会让我们内心的荒野居民放松下来,而在愉悦感消退以后,它又会激励我们重新开始追寻。
正常情况下,这两套系统会彼此互动,维持一种有趣的平衡。“欲望”和“爱好”是互补的。“欲望”系统激励我们去设法满足自己的需求和目标,而在得到满足以后,比如说得到一顿美餐、一场酣畅淋漓的性爱或是一本有趣的书,那么“爱好”系统就会启动,让我们感觉到满足。于是我们暂时停止追寻,静静享受幸福时刻,不过片刻之后,对极乐状态的记忆会重启欲望系统,如此周而复始。满足感会暂时抑制永无尽头的欲望,而欲望又会阻止我们长期停留在消极的满足状态。
这样的平衡是为了鼓励寻找和发现,激发我们的主动性。无论在过去还是现在,这都是人类生存的一大优势。而劣势在于,21世纪的丛林里充满了各种兴奋点,就连你口袋里的小玩意儿都在哔哔叫着带来刺激,于是这套系统在刺激下失衡,让你陷入永无休止的追寻和消费,甚至有人会靠刺激性的药物或毒品来增加并保持兴奋感。对另一些人来说,兴奋超过了身体能接受的限度,带来焦虑,所以他们只得求助于镇静剂,或是陷入酒精和大麻制造的虚幻天堂。
为了帮助你更好地理解背后的原因,请容我更深入地解释一下。一旦你对随时在线成瘾,那么离线就会变得异常困难。但这不能成为你的借口,恰恰相反,你应该严肃看待这个问题,制定周详的计划,尽可能地运用一切窍门、技巧和工具,戒掉这个坏习惯。
笼子里饥饿的小鼠只要推动拉杆,就会得到食物。所以它们推动拉杆不是因为对那根杆子有兴趣,而是对食物有兴趣。一旦得到满足,它们就会停止动作,直到饥饿再次袭来。
但我们可以设置一个实验,让小鼠将获得食物的兴奋感与推动拉杆联系起来。那么对兴奋感的追求就会取代食物本身,小鼠永远不会得到真正的满足。
20世纪50年代的研究者曾在小鼠脑部植入小电极,小鼠推动拉杆时,电极会接收到微弱的电流。后来他们在无意中发现,如果脑部某个特定区域被激活,小鼠就会不停推动拉杆,忽视其他一切正常行为,甚至包括进食和交媾。研究者认为,他们发现了脑部的“快感中心”或“奖励中心”。现在我们知道,快感中心并不是脑部某个精确定位的区域,而是由数百万细胞组成的一套系统,连接着脑内诸多部位。
研究者还发现,在这种情况下,传送信号的是多巴胺,所以他们给这种化学物起了个绰号——“快感激素”,但实际上这是个误解,更准确地说,多巴胺是“兴奋激素”。小鼠对推动拉杆的行为上瘾,因为每一次它都能获得一点点刺激。追逐兴奋感的欲望越来越强烈,却得不到满足,所以它们疯狂地推动拉杆,一刻不停,有时候甚至会持续到筋疲力尽。顺便说一句,安非他命和其他许多所谓的“派对毒品”和多巴胺属于同一个类别。
众多上网成瘾者的行为和小鼠惊人地相似,他们不断推动“拉杆”,越来越快,直至精疲力竭。
想想我之前提到过的格雷戈里·伯恩斯的研究,无论奖励是果汁还是清水,不可预测的奖励会让大脑更加兴奋。你对果汁或清水的偏爱完全独立于不可预测性带来的影响。此外,他的研究还表明,“欲望”与“爱好”并不相同,在你的大脑里,它们由不同的区域掌管:欲望位于强大的“快感中心”,而爱好就没那么强烈了。所以,你可能会对某个特定行为产生渴望或欲望,虽然你自己并不喜欢它,或者没那么喜欢。
我们就像小鼠一样,仅仅是对快感的预期就足以激活快感中心。在这样的激励(或者说驱动)下,我们不断寻找快感的来源。奖励越不可预期、越不规律,大脑分泌的多巴胺就越多,兴奋感就越强烈,上瘾的风险也越大。一旦你陷入了这个循环,本章开头我描述过的巴甫洛夫效应就会起效,让你进一步上瘾,因为“很快就能得到奖励”的认知就像狗听到的铃声一样,也会带来兴奋感。所以与相对较长的邮件相比,简短的信息带来的兴奋感更强,例如推文、短信和whatsup。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你应该关闭提醒新邮件、新消息的一切声音和图标。
更糟糕的是,你的大脑会逐渐习惯多巴胺的刺激,接下来要更多的多巴胺才能产生同样的兴奋感。于是你需要不断增加刺激的频率,缩短刺激的间隔时间,才能获得同样水平的快感。一旦习惯了高水平的多巴胺,原来的普通水平就会变成谷底。而且,在每一次“兴奋期”之后,大脑通常会自我调整,为普通水平以下的状态作过度补偿,于是我们需要更多的刺激才能达到正常的感觉。瘾头就是这样形成的。
我们天生追求确定性
如果你不能主宰自己的大脑,它就会拼命地追求确定性,同时尽量避免不确定。根据我个人的经验,如果明知有很多消息正在蜂拥而来,你很难控制自己不去看手机。那些消息重不重要?是老板发来的吗?或者某个重要客户?事情急吗?如果我没有及时回复会有什么后果?只要掏出口袋里的手机点两下,所有疑问就会尘埃落定。尽管理智上我们知道,真正紧急的邮件非常罕见,但你依然会不理性地渴望排除“万分之一”的不确定性。
对不确定性的厌恶还会让我们逃避艰苦的思考。思考要求我们有意识地摄取、处理信息,其中重要的一点是,我们必须有意识地创造一些不确定性:从完全不同的角度审视问题,询问“如果……那会怎样”,质疑看似肯定的结论和解释,挑战你自己深信不疑的理论、观点和所谓的真相、常识,把所有这些东西都当成未经证实的假设。要想进步,我们得想想CIA的名言:“总是自信,从不确定。”这样的不确定性和随之而来的压力会将我们推往两个不同的方向:一是不断深入地挖掘,追求更多的知识,同时绝不武断地认为自己的结论就是真理;二是快速得出结论,以获得“真相大白”的快感,把自己的看法(无论正误)当成放诸四海而皆准的真理。
我们内心的荒野居民不喜欢这些问题,也不喜欢不确定性。如果没有思考脑的干预,他会跟随反射脑的指引。在人类祖先生存的那个世界里,致命的危险随时可能降临,但环境相对简单,他们从长辈那里学习到的“真理”帮助他们快速有效地做出反应。生存繁衍不需要太多真理,抓住几条就够了。质疑这些真理会拖慢你的速度,最终可能让你丧命。我们身上最强大的两种认知偏见(见第一部分)是证实性偏见和选择性感知:为了避免不确定性,我们倾向于选择那些能支持自身结论的信息,而忽视与之相悖的信息。要避免这些偏见,唯一的办法是停下来进行思考,接受批判性思考带来的不确定性,通过真正的对话或建设性的辩论来考验自己的想法和结论。
在我看来,我们经常任由内心那个追求确定性的荒野居民控制自己,逃避思考,从而逃避不确定性带来的压力。
我们天生需要归属感
人类是群居动物。对荒原上的人类祖先来说,如果不是大家都忠于部落,那就谁也活不下来。千万年后人类过上了定居生活,部落又成了社会分工和劳动共享的基础。
数以千计的出版物(尤其是压力研究领域的文献)表明,时至今日,归属于某个运转良好的社会系统仍是健康、幸福和完美生活的基础,通过外部干预加强归属感,幸福感也会得到增强。在今天的社会里,随着传统意义上的部落逐渐弱化消失,人们又在社交媒体上创造了虚拟的新部落并投入大量时间,这不光是为了寻找归属感,可能也是为了获得地位。正如我们将在压力相关章节中看到的,互动交流能增加幸福感,孤立、消费性的网络活动却会增强孤独感,降低归属感和幸福感。但无论是互动还是孤独地消费,这两种情况都会进一步增强你对随时在线的需求。
我们常常被相当神经质的感觉驱动
很多人一直保持在线的理由之一是,想要帮助别人。显然,这一点没有错。但是,一旦帮助他人的愿望变成了需求,它可能会让你白白折腾半天,却什么忙都帮不上。
一旦愿望变成需求,正面刺激就会变成负面驱动,甚至是病态的驱动。除了“帮助他人”以外,我们还能找到许多不肯离线的理由,例如显示自己的重要性、渴望被人需要的感觉、缺乏自信、希望取悦他人、自尊心不足、极度缺爱、害怕承担责任、缺乏意志力,如此种种。这些特征在社交媒体用户身上非常明显。H.萨士泰勒和同事研究了人们使用社交媒体的动机,请容我引用他们的结论:“从根本上说,脸书用户的动机有三种:(1)窥视他人生活;(2)为自己创造一个有特色的身份;(3)满足内心的自恋倾向。”
不断检查社交媒体比检查邮箱更糟糕,因为它会带来额外的问题:社交媒体会催生“身份焦虑”,让你感觉更加孤独、悲惨。而所谓的“身份焦虑”,基本上就是“嫉妒”的学术委婉说法。考虑到人人都只会发布生活中有趣、正面的东西,你会感觉自己的生活不如别人的丰富,所以你对生活的满意度会下降。千真万确,你越沉迷于脸书,那么你在现实中的真实朋友就越少,与人相处的时间也越少,而且你会越发相信,谁都比你过得幸福。如果你能在不同的情况下见到大量真人,你就会以更加真实的角度看待他们的生活。
起初研究者并不明白这种现象的来源和它造成的影响,因为也可能是那些抑郁、不快乐的人更喜欢频繁使用脸书。但通过一项颇具前瞻性的研究我们清楚地发现,尽管用户对孤独的原始感受的确会影响他们对脸书的使用程度,但使用脸书真的会让你更不快乐。
因此,你感觉孤独或者不快乐,于是就去脸书上寻点儿开心。如果找到了一些能带来兴奋感的东西,它会让你感觉好一些,却显然不足以抵消你由此产生的(一点点)不快,所以你会一直寻找下去,形成恶性循环:你越频繁地查看脸书,就越无法满足,感觉越不快乐、越孤独;于是你就更需要小小的兴奋感,因此你更加频繁地检查脸书,变得更加不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