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疲软的美元反倒让日本如虎添翼

10年以来，包括里根、布什和克林顿在内的一届又一届美国政府通过谈判让美元对日元的汇率一贬再贬。在这10年内，美元的汇率从250日元跌到100日元以下，而每一次美元贬值，专家们都对我们说，“这一次”我们与日本的贸易逆差肯定会离我们而去。每一次美元贬值，日本人总是捶胸顿足地说日元升值会毁了他们的工业并迫使他们破产。

在过去的10年内，美国出口到日本的工业品确实几乎翻了一番。但是，美国出口到一些欧洲和拉丁美洲国家的工业品增加的速度甚至更快，而在这些国家，美元实际上是升值了。同时，尽管日元出现了升值，日本出口到美国的工业品与美国出口到日本的工业品增加的速度正好是一样快。因此，美国的贸易逆差几乎是没有变化的，在美元第一次贬值后甚至还扩大了一点。

事实上，美国的商品贸易或日本公司的销售额和利润与汇率没有丝毫的关联。如果说它们与什么有关系的话，那就是两个国家的经济活动的相对水平。例如，虽然日本制造企业的利润在过去3年中出现急剧滑落，但主要原因不是他们对美国的出口额或出口利润减少了，而是国内经济一落千丈，而在这些企业中，有许多企业在东京股票市场和日本的房地产市场上不计后果地参与投机活动，他们因此遭受的巨额亏损令国内经济雪上加霜。

根据所有经济理论，这种情况完全不会发生：美国对日本的贸易逆差肯定会消失。至少，它肯定会明显减少。华盛顿的专家仍然信誓旦旦地对我们说，下一次，贸易逆差真的会减少，而且必然会减少。但是，如果在整个10年中，必然的没有成为必然，人们就应停止夸下海口。事实上，美国政府在过去10年内推行的廉价美元政策赖以存在的基础是一个完全错误的、有关日本经济的假设。从廉价美元中受益的不是美国，而是日本。

在资金流上，日本花费在进口货上的美元与通过出口赚到的美元一样多，这就是这个表面上自相矛盾的事实的关键。在美日商品贸易上，汇率是无关紧要的：财富是有升有降。个别的公司当然会因廉价美元而遭受损失，但是其他公司却会因此而受益。在贸易总额上，即商品贸易和服务贸易之和，日本在海外花费的美元实际上超过了出口赚取的美元。美元越疲软，日本为获得在国外消费所需的美元而需要付出的日元就越少。

日本所需的燃料和能源，4/5靠进口，进口的食品略高于1/3，而且全部工业原材料都需要进口。这三项总共占日本进口总额的一半（相比之下，它们在美国的进口总额中的比例不超过1/4，在德国的进口总额中不足1/3）。日本进口所有这些商品支付的都是美元，即使他们从其他国家进口石油。我们从经济理论和经济历史中发现，当美元贬值时，以美元计算的商品价格应按相同的比例升高。但是，事实却不是这样。

相反，在过去的10年内，以美元计算的商品（包括食品、工业原材料和石油）价格实际上出现了暴跌。如果换算成日元，日本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商品进口国买到难以置信的便宜货。现在，养活国民、让工厂运转起来和给千家万户供热的成本只是10年前的1/3多一点。作为一个进口国，日本从日元的升值中获益匪浅，其生活标准也大幅提升。

在日本出口的商品中，用美元支付的占大约2/5，其中包括出口到美国的所有商品（现在占总出口额的1/5）、出口到拉丁美洲的几乎全部商品和出口到英国、澳大利亚和加拿大的所有商品（这三个国家的货币与美元保持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日本出口的这2/5的商品所赚回的美元与他们为进口商品而需要付出的美元几乎完全相同。

1992年是这10年中最典型的一年，而且几乎完全处于正中间。在这一年，日本进口了1 180亿美元的商品；如果换算成美元，他们的出口收入大约是1 200亿美元。实际上，为了抵消其在服务贸易上出现的逆差，日本需要多赚十几亿美元，而在服务贸易上，日本几乎完全是用美元支付的。每年的服务贸易额大约在100亿美元左右。但是，这只意味着美元贬值得越多，他们的损失就越少。

然而，除此以外，日本需要美元，需要大量的美元在海外投资。在过去的10年中，日本是主要的对外直接投资国，在全世界开设工厂和收购企业的股权。一两年之前，大部分投资都投向了美国。现在，为了进入欧盟，日本人加大了对英国的投资。由于在过去的10年内，英镑是与美元联动性最强的主要欧洲货币，因此对于日本人来说，美元贬值，英镑也更便宜。

在1991年，即日本的海外投资出现飙升的一年，他们总共在海外投资了大约1 000亿美元。这些资金来源于他们对美国以外的其他国家的出口，这些国家的货币没有与美元挂钩，但它们与日元的关系相当地稳定（如德国马克）。这样，日本就可以获得在美国投资所需的美元，而他们付出的代价却越来越小。仅靠这一项，日本人就能够以极低的价格在美国（如英国、加拿大和澳大利亚）开设工厂及收购企业。

世界商品价格没有随美元对日元（以及对除英镑以外的所有其他主要货币）的汇率的降低而成比例地上升，其中的原因没有人能够解释得清楚。但是，无论是什么原因，这种局面肯定与美日贸易没有任何关系。我们有非常充足的理由认为美元升值实际上可能是在3～5年内减少美国与日本的贸易逆差的最好办法。

贸易越来越不受经济学家的传统“比较优势”因素的制约，因此也越来越不受汇率的影响——美国与日本的情况仅为其中一例。贸易越来越随投资的变化而变化。

在日本出口到美国的商品中，供日本在美国开设的工厂和收购的企业使用的零部件、耗材和机器占很大的比例，而且还在不断增加，这些出口额可能足以与美国对日本的全部贸易逆差旗鼓相当。例如，如果丰田公司要在肯塔基州开设工厂，谁多年以来一直为丰田设在日本的工厂供应机器和设备，谁就会负责为这家工厂提供所需的大多数机器和设备。谁为总部位于名古屋的丰田公司供应零部件，谁就会为这家工厂供应在其制造的汽车上使用的零部件。

美国的制造企业在海外投资建厂或收购企业时，他们也采取完全相同的方式。但是，由于美元贬值，美国人在日本投资的代价变得极其昂贵，令他们望而却步。事实上，美国在日本的投资也因此被迫减少。一些公司纷纷出售日本子公司的股权，例如明尼阿波利斯市的霍尼韦尔公司（Honeywell）。他们要么无法支付足够的日元，为处于发展阶段和有利可图的子公司提供现代化设备和扩大子公司的经营规模，要么就是利用日元的升值筹集在国内经营所需的美元资金。

如果日元贬值，美国人十有八九会掀起一股到日本投资的浪潮（日本现在是世界上第二大消费市场），同时高附加值和做工精细的商品也会随之大规模地出口到日本。但是，由于日本是世界上最大的商品进口国和迄今为止美国出口的食品和原材料（如木材）的最大采购国，因此如果美元升值，我们出口到日本的商品会带来更多的外汇收入，这种可能性也是相当大的。

然而，这些只是推测。事实证明，美元贬值，美国对日本的贸易逆差并没有减少，而且将来也不会减少。美元贬值只是让日本能够以更小的代价得到美元。

（199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