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神迹：摸一摸就能治病

淋巴结核，麦克白，国王触碰仪式，一匹神马，医用硬币，圣路易斯腐烂的胳膊

对于生存来说，中世纪是一个丑陋的时代。没有现代医疗，各种令人毛骨悚然、容颜尽毁的疾病在欧洲的人群中横行无忌，甲状腺肿、癌症、皮疹、水肿、唇腭裂等。而在英国和法国，最可怕的一种皮肤病是淋巴结核，在那个时代以“King's evil”的名字而广为人知。

瘰疬（scrofula，来自拉丁文scrofa，意为出血的母猪，因为人们认为母猪很容易感染这种疾病）是一种外科疾病，会感染颈部的淋巴结，刺激出非常难看的大肿块，并随着时间持续长大。这种病很少会致死，不过，却真的有损形象。除了瘰疬，还有很多其他神秘的皮肤病，通常都被称作“King's evil”，因为需要国王的触碰才能治愈。

所以，你看，不要担心，如果你脖子上长了一个大个的而且还在不断往外冒的大肿块，你所要做的就是找一个国王。只要他触碰你，你就康复啦。难看的大肿块，再见啦。

至少，对11世纪的英国人和法国人来说是如此的，当时国王触碰患有瘰疬农民的举动，被正式认可为一项医疗操作。为了证明自己具有上天赋予的疗愈力量，英格兰国王“忏悔者”爱德华（约1000—1066）和法国的腓力一世（1052—1108）开始举行治愈瘰疬的公开集会。被该疾病折磨的农民们聚集在一场浮华的皇家仪式上，国王触碰患者，从理论上将他们治愈。

国会成员塞缪尔·皮普斯描述了1660年举行的这样一场仪式，那时已经过了几百年，坐在王位上的是查理二世：

国王陛下按照约定俗成的做法去触碰那些疾病患者，情形如下：国王陛下端坐在宴会厅中，医生引导病人来到国王旁边，他们跪在地上，国王用两只手同时轻抚他们的脸部面颊。而就在那一瞬间，一个牧师郑重地说：“他把手放在他们身上，治愈了他们。”

活跃的瘰疬

如果不加治疗，瘰疬有时也会好转，这一点似乎并没有损伤国王的触碰的效力。至少，如果触碰仪式频繁举行，那么国王的触碰就会显得像是治疗成功的主要原因——或者是唯一原因。

国王的触碰仪式之所以在英国农民中很受欢迎，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有机会得到一枚特制的名为“天使”的金币，金币正面镌刻着圣·米迦勒的像。在被国王触碰后，农民就会收到这种特别的钱币。最早的铸币出现在1465年。那些纪念品将会成为值钱的传家宝，人们相信里面含着些微的国王的疗愈魔力。人们会用特别的链子将其佩戴在脖子上，或是在生病的时候用硬币来揉搓身体。

魔力硬币

不难想象，接受国王——或是王后或女王的身体接触疗法后，还能收到一枚“魔力硬币”，这会在中世纪的农民心中激发起怎样的敬畏和好奇。深受农奴制的桎梏，没有接受过现代的教育，这样的经历能很容易激发出强大的安慰剂效应，可能因此帮助了他们痊愈。

而国王和王后们似乎并不担心自己感染上瘰疬。你想啊，如果你是一个国王，你只需要在别人发现你染病之前摸摸自己就可以，这很容易的。但是你能想象到，如果实施这样的触碰的国王自己得了瘰疬，会是多么可怕的公关危机吗？因为这个做法在我们搞懂传染病是如何传播之前就消亡了，所以，可以推断，进行这项操作的国王和王后们，真的相信他们根本不会从臣民身上感染到瘰疬。他们似乎真的没被感染过，这真的是历史上令人开心的意外。

魔力硬币

触摸的权威，王权的象征

国王的触碰甚至在莎士比亚的《麦克白》中也露过面。剧中，一个医生告知马尔科姆和麦克达夫，“忏悔者”国王爱德华当时正忙着触碰瘰疬患者：

马尔科姆：国王出来了吗，请问？

医生：出来了，殿下。有一大群不幸的人们在等候他医治，他们的疾病使最高明的医生束手无策，可是上天给国王陛下这样神奇的力量，只要他的手一触，他们就立刻痊愈了。

实际上，马尔科姆和麦克达夫是想赢得“忏悔者”爱德华国王的支持，帮助他们推翻麦克白。爱德华国王是一位“真王”，因为他具有上天赋予的疗愈力量。而莎士比亚一定是偷了这里的标题：纵观历史，在公众看来，国王的触碰具有非同凡响的政治效益，能使国王的统治合法化。

在11世纪的“忏悔者”爱德华和腓力一世之后，治疗瘰疬的能力会被传递到神定的继承者手中。只有“真王”才能做到。可想而知，这种能力通过严格的家族血统传给子女，因而能够维持王朝对王国的统治。

这种天赋神定的统治权，在某种程度上由国王触碰的疗愈力量来证明，成为王权合法化的重要一面，因而英国统治者保持这项传统长达700年，法国统治者则坚持了800年。有人认为，你可以根据统治者有多么不顾一切地坚持所谓的王权合法性，来判断其国民基础。情况基本上就是，当国王需要支持率暴涨的时候，人民就会被提醒想一想国王的触碰。这的确很有意思。

以英格兰为例，除了亨利四世这个明显的特例——他在一次仪式当中就碰触了大约1500个病人——其他的统治者都对国王的触碰仪式缺乏兴趣，每年只触碰屈指可数的几个病人。一直到17世纪，国王触碰病患的人数才出现了一次激增。当时情势严峻。查理二世（1630—1685）打开了闸门，在位25年间，一共触碰了9.2万个瘰疬患者，平均每年大约3700人。

他为什么想触碰这么多的人呢？坦白说，那段日子，王位真是岌岌可危。查理自己的父亲查理一世，于1649年被砍头，当时正值英国内战。1651年，查理二世在一场战役中败于奥利弗·克伦威尔，不得不越过英吉利海峡逃往欧洲大陆。接下来的9年，英格兰将英国联邦玩弄于股掌。最后，1660年，克伦威尔死去，局面一团混乱，流亡的查理二世被邀请还朝。

被国王触碰

所以，国王为了清除王权合法性的障碍，简直是让瘰疬患者以最快的速度涌入了王宫大门。用20世纪末的诗人哈默的睿智话语来形容，查理二世是真的太合乎正统了，难以拒绝。

不过，即便是触碰全世界的瘰疬患者，也无法阻止查理所属的斯图亚特王朝的陨落。1714年，安妮女王去世，斯图亚特王朝终结。但是这个好斗的家族不会任由流放的命运和汉诺威王朝的统治者压迫他们。他们坚称自己对英国王权的合法性，在18世纪发动了数次詹姆斯党叛乱。他们的追随者也散播传言，说斯图亚特家族依然能够施行国王触碰的奇迹。看啊，我们的国王还能用触碰治愈瘰疬。神更喜欢他，他有天赋神授的权力坐上英国王座，不是吗？不过这没有用，所有的詹姆斯党叛乱，尽管与不断酝酿的苏格兰民族主义浪漫地纠结在一起，但最后都以失败告终。

而同时，在法国，国王的触碰也像是吃了兴奋剂一样。从中世纪以来，国王触碰仪式就是法国国王加冕仪式的一部分，是一种在登基之初巩固神授王权的有效方式。

17世纪，国王的触碰在法国达到了最高峰。1680年，复活节时，路易十四的庆贺方式不是在凡尔赛宫开寻找复活蛋的派对，而是触碰了1600个瘰疬病人。即便到了18世纪，这项活动已经衰落了，路易十五还是尽自己的力量来使其薪火相传，创造了通过一次仪式触碰瘰疬病人人数的最高纪录——大约2400人。

这和伊丽莎白二世女王坐在车队中向人群挥手，还是不太一样的，对吧？

国王的触碰（版画）

见不到真国王？来试试这些山寨版！

感染了“King's evil”的农民们要面临的一个实际问题是：如果你得了一种只有国王才能治好的病，那么，你基本上就必须见到他。除非你能够到伦敦或是巴黎，参加国王的触碰仪式——当时可没有廉价航空公司——否则你的运气真是不怎么好。如果你天生好运，瘰疬的症状可以自行缓解，那真是谢天谢地。如果这两个都不行，你可以试着找到国王之外的疗愈者，比方说，马。

亚历山大·希尔兹是一个苏格兰新教徒，他在1688年的日记中写道，在苏格兰安南达尔地区有一匹特别的马，可以通过舔瘰疬病人的患处，将他们治愈，“我听一个亲眼见证的人说，安南达尔山里，或是山脚，有一匹马，可以通过舔患处，治愈‘King's evil’，很多人纷纷从四面八方赶去求医。”

对居住在偏远的苏格兰的穷人来说，基本没有见到国王的机会，能有这样一匹舔人的马，是多好的福利啊！对那个拥有这匹马的农民，也是多好的福利啊！那个农民肯定是一个精明的生意人，同时有着一颗江湖郎中的灵魂，通过授权人们接近他的神马赚钱如流水。怎么让马听话地舔肿块，这一点已经无法考证。

对去参加国王触碰之旅来说同样有些偏远的爱尔兰，在17世纪中期也有自己的替代方案。1662年，爱尔兰出现了一位信仰疗法治疗者，名字夸张得令人难以置信，瓦伦汀·格里特雷克斯^[1]（又名“抚摸者”，这是认真的），他称自己有能力通过触碰感染的病人治愈瘰疬。尽管瓦伦汀不是国王，这一点一清二楚。由于爱尔兰农民旅行去伦敦接受真正的国王的触碰实在困难重重（再加上那个年代类似爱尔兰共和军的人对君主制的一般看法），于是格里特雷克斯大赚了一笔，非常可观的一笔财富。3年之中，无论他出现在何处，都有人群蜂拥而至，希望得到被他触碰的机会。格里特雷克斯最后引起了利斯莫尔主教法庭的愤怒，禁止他继续进行这项医疗操作，理由由来已久，“没有合法执照”。

但这并没能阻挡他。1666年，格里特雷克斯越过海洋，去往英格兰，沿途继续触碰瘰疬病患。最后，查理二世听说了格里特雷克斯，传召他到白厅觐见，展示自己的能力。尽管对“抚摸者”的抚摸所具有的效力依然存疑（尽管极度自恋于自己的皇家触碰能力），查理二世竟意外地没有禁止格里特雷克斯宣传业务，他让这个爱尔兰信仰法治疗者继续随意地周游英格兰。因为国王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忧心，比方说，即将爆发的第二次英荷战争。

在引发了英国媒体对他的触碰能力的大规模公开讨论之后（现代化学的奠基者罗伯特·波义耳，居然是格里特雷克斯的拥护者），这位“抚摸者”于1667年回到了爱尔兰，开始从事农业。

但如果你找不到爱尔兰信仰疗法治疗者，或是一个活生生的国王，也许，我们可以给你推荐一个死了的国王。法国人非常痴迷于国王的触碰，因而冒出了一个信念，认为坟墓里的国王的触碰，也能治愈瘰疬（暂停一下，等大家平复一下情绪）。

路易九世（1214—1270）除了是一位死去的国王，身上还闪耀着死去的圣人的光环。人们相信他腐烂的手臂还保留着国王的触碰的疗愈力量。受此感召的圣徒们从欧洲各地赶往西班牙的一家修道院中——国王就被埋葬在那里。人们心中只有一个坚定的希望：让一位已经死去很久的国王的骷髅手臂触碰一下他们的淋巴肿块。

其他的国王天赋

尽管法国和英国的统治者因为具有治疗瘰疬的能力，而在欧洲众多君王中显得非常特别。不过，他们并不是唯一拥有天生的疗愈力的贵族。据说，奥地利的哈布斯堡家族亲吻你的嘴便能治愈你的口吃。而西班牙的卡斯提尔王国的君主可以通过向上帝祈祷，手持十字架标志靠近你，帮你驱魔。

因此，如果你是一个被恶魔附体，还有严重瘰疬的结巴，你只需要来一次欧洲巡游，便能够一举治愈所有疾病。

这可能是我们听说过的最好的治病之方了。

与愚昧告别

1689年，威廉和玛丽继承英国王位，国王的触碰就彻底不再受人青睐。随着强烈反对天主教和迷信行为的新教在英国崛起，新的统治者拒绝进行皇室触碰。威廉甚至将一个请求他进行触碰的瘰疬患者处以火刑，这可是17世纪了。他是怎么回答的呢：“愿上帝赐予你更好的身体和更好的判断力。”

患有瘰疬的可怜人真想听国王说这个吗？

安妮女王在短暂的统治时期曾经一度恢复这项行为。1712年3月，安妮女王进行了最后一次仪式，这一次真的可以作为“奇怪的巧合”这一标题的历史注脚了。那位接受安妮女王触碰的瘰疬患者是一个蹒跚学步的幼童，名叫塞缪尔·约翰逊。没错，就是那个塞缪尔·约翰逊，那个后来因为编写了第一部现代英语词典而广为人知的塞缪尔·约翰逊。唉，随着斯图亚特王朝成为历史（他们宣称自己拥有合法王权的努力也随时间飘散），国王的触碰仪式也在英国消失了。

而差不多与此同时，18世纪的法国，这个行为也开始衰落了。法国人民沐浴在启蒙时代的光芒之中，开始质疑国王触碰的效力。科学革命改变了人们“看待周围世界的方法”。而在法国，启蒙时代还引发了对君主专政的猛烈反对。在对国王力量的日益严重的怀疑论中，有史以来最睿智的观察家伏尔泰抓住了一个证据，他指出，路易十四的一个情妇，尽管“被国王好好地碰触过”，但还是死于瘰疬。

在仪式中，当安妮女王不想直接触碰农民时，就使用这块磁石

偶尔还是有君主想复辟传统，直到1825年，查理十世还在加冕礼上触碰了121个淋巴结核患者，这是法国君主最后一次公开进行这项仪式。尽管，坦白来说，法国的君主制也马上就要告终了。

尽管法国没有了国王，不过我们总可以把希望投注在英国。也许威廉王子登上王位后，会决定在21世纪重新开启这项操作呢。大批的拥趸肯定会希望自己感染上瘰疬，以便有机会被威廉王子触碰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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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格里特雷克斯：原文Greatrakes，意思是大耙子。抚摸者，原文stroker，也是保龄球中常用的术语，表示一种释球方式。这个名字和外号都非常搞笑，所以作者说夸张得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