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术:刺刺响的烙铁疗法
发热的脑袋,滚沸的油,粗鲁的昏迷觉醒,西班牙苍蝇,穿过你的脓的豌豆

假设你头痛难忍,你更喜欢下面哪一个选择呢?
1.一把闪着红光的火热烙铁烙在你的太阳穴上,直到把你的皮肤烧成焦炭。
2.滚沸的油滴到你的前额上,让你的表皮死亡脱落。
3.绿油油的甲虫糨糊黏在你的头皮上,直到你的头皮起水疱流脓。
4.吃几片布洛芬,在安静的房间内小睡一会儿。
如果你选择了4,那你显然错过了一些非常恐怖的疗法。这些疗法的应用到底是怎么产生的,令人非常困惑。比方说起水疱,大多数人都希望保持皮肤完美无瑕,不愿意冒出脓和水。至于灼烧呢?呃,人类神经系统的主要功能之一,就是让你在触碰到灼热的壶把手时猛地松手。除了进行有氧训练以外,没有人真的想要燃烧的感觉。但是这些疗法曾经非常普遍地应用于每一种人类的身体不适,从疲劳到相思,无所不治。想听听烧得刺刺响的血肉和冒出的水疱的故事吗?那就继续读下去,朋友们。
令人尖叫的古代技艺
使用灼热的金属或是电热设备灼烧等手段,以达到止血、切割血肉、把肿瘤烧死,或杀死任何能引发伤口发炎溃疡的东西——这些都是有科学道理的。实际上,在今天的外科手术中,灼烧普遍而成功地用于多种情况。不过,在过去的几千年当中,它的过程就没有那么灵巧清洁。即便医生们的本意是好的,但他们使用的工具都太粗糙了,导致整个操作过程只能是噩梦一场。噩梦有多可怕呢?咱们快速回顾一下“烧人”的历史吧。
使用热金属或是电子设备烧焦皮肤,这个过程被称作“火烙术”。如果你想到了你喜欢的厨师向你展示该如何“把肉烧焦锁住汤汁”,好吧,那你差不多接近了。只要把“肉”替换成“人”,把“锁住汤汁”替换成“把困扰人的任何东西都烧出去”,就完全正确了。非常美味的!
这是怎么操作的呢?假设你是一个有着剧烈头痛的后厨女工,那么你会选择之前列出的选项1。医生或药剂师会把一根长长的铁杆子(不一定非得是铁的,铜或是铂,这取决于他喜欢用哪种)放入壁炉中,或是一个装着煤的滚烫火盆里。等到这个工具被烧得发红时,他们就会把它放在你的太阳穴上,直到刺刺作响,烧焦你的皮肤。如果你脑袋瓜上有个裂开的伤口呢?医生会烧灼血管的开口封住血管,把伤口烧干。一切顺利的话,留下一块上好的冒烟的焦炭。你会尖叫着“杀人啦,该死的杀人啦”。但是呢,你总算活下来啦(暂时的)!至于头痛,谁还在乎?你要忙着处理脸上烧焦的皮肤啊。


对一块冲浪板的火烙术,10世纪绘画作品,玩笑而已
也许你要选择选项2?那你真是幸运儿,获得了腐蚀剂灼术大礼包!这项技术是使用化学药剂,比方说一些酸,或是滚沸的油,以“温和”的方式灼烧皮肤。首先,你要躺着,而你的医生加热装在铜瓶中的油。一旦油沸腾起来——想象一下法式铁板烧的温度——他就会将一些油倒入一个稍小的容器中,然后一滴一滴地滴到你的前额上。如果需要腐蚀性物质,他就会在一块石膏绷带下面放一小块灼热的化学物质。和火烙术不同,这是一个慢得多的折磨过程,因为腐蚀液溶解并烧焦人体组织需要一定的时间。
显然,这两种灼术并不总能按照计划执行。如果烧焦的皮肤粘在了烙铁上,在移开烙铁的时候,就会造成大面积的撕裂性伤口。真不幸,那个时代没有不粘锅喷雾。你会鲜血淋漓,伤口比过去更大了——不再是开始施行灼术时那么大了。如果烙铁的温度不对,整个过程会“毫无所得,只有疼痛和痛苦”,17世纪的医生詹姆斯·扬如是说。如果这还不够,那么在施行灼术之后可能还会发烧,留下可怕的伤疤,以及死亡。而且,灼术也并不是总能有效改善问题。当使用热油的时候,热油也许会滴到完好的普通组织上,引起“疼痛、发炎和其他可怕的症状”,法国知名医生安布鲁瓦兹·帕雷说。
我们有没有提到,这个过程中会出现很多尖叫声?
除了痛苦,毫无益处的处方
你可能会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怪物会让自己的病人承受这样的痛苦?医学之父就是其中一个。公元前4世纪,希波克拉底使用烧红的烙铁来烧掉痛苦的痔疮。“进行灼术之后,”他强调,“病人的头和手应该被固定住,这样,他……会大声叫出来,而这会让直肠向外掉出更多一些。”谢天谢地,我们没有这个例子的插图。之后,他推荐使用一种由扁豆和蔬菜配置的药膏,涂在肛门处。噢,好吧,请把你下个星期菜单中的扁豆汤划掉吧。
我们还是要感谢希波克拉底启迪了一代代的医学执业者拿起了刺刺作响的热拨火棍。他的文集中有一句很著名的格言,盛赞灼术是在其他办法不起作用时医生应该试试的万能良方:“药物无法治疗的病,刀可以;刀无法治疗的病,火可以;火无法治疗的病,就应当是无法治愈的了。”
在公元1世纪的时候,塞尔苏斯真的信奉“火疗愈一切可疗愈的”理论,并付诸实践。他写道:“所有的痛苦,当它根深蒂固时,如果痊愈,很少有不使用灼术的。”一个灼烧用的烙铁,用在头部上治疗头痛,直到皮肤腐烂。咳嗽很厉害?可以在下巴下面、脖子上面、胸口上和肩胛骨下方进行灼术。癫痫?中风?把病人灼烧得大便失禁就行了。
随着火枪的发明,医生们就面临着一个希波克拉底一无所知的新的致命问题:子弹枪伤。古代的医学之父不需要去处理火枪,所以,15—16世纪的医生们必须自己发挥了。确实,绝望的时代需要大胆猜测——直到安布鲁瓦兹·帕雷登上舞台。
1537年,年仅27岁还没有宣誓成为医生时,帕雷在法国和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查理五世的第三次战争中应征入伍。根据知名外科医生希罗尼穆斯·布伦施魏格和乔万尼·达·维果的记载,他通过灼烧伤口处理了很多枪击伤,因为当时的人相信枪药有毒。
但帕雷遇到了些小问题。他用光了灼烧伤口用的接骨木油。为此,他采用了没有灼烧术的配方,将蛋黄、玫瑰油和松节油用在伤口上,然后就上床休息了,但他却提心吊胆,担心受伤的士兵明天一早会全部死掉。但他醒来的时候大吃一惊——被施了灼术的病人的伤口非常可怕,流着脓,痛苦万分,而那些没有被灼烧的病人都毫无痛苦地康复了。“枪伤中毒”理论的大进步啊!帕雷开始怀疑长久以来的操作,指出是灼烧引起了“可怕的症状……通常死得很惨”。

安布鲁瓦兹·帕雷,法国外科医生,在16世纪揭露了灼术引起的“恐怖症状”

各种灼烧仪器(或者说是酷刑工具)
帕雷的发现是一个里程碑,但医生们却没有抛弃他们的油和烙铁。200多年后,美国南北战争期间,灼术依然被用于枪伤的治疗和截肢过程。尽管实际上,帕雷证明了结扎血管(捆住封口)在截肢手术中效果更好,但是战争时代,便宜、快捷和方便的手段是关键。不幸的是,这份要求中,没有包含无痛。
违反常理的是,对某些人来说,正是因为痛苦,灼烧术才非常流行。我们跟大家来介绍一下违反常理、令人难以理解的理念。
圣于贝贝钥匙
假设你被一只有狂犬病的吉娃娃咬伤了。我们都懂,你很倒霉。毕竟,狂犬病实际上是一种无法治愈的疾病。但是在你口吐白沫之前,反正你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那么往伤口里面插入一根灼热的钉子怎么样?
这个想法可以追溯到大约公元1世纪,塞尔苏斯用火烙术来治疗疯狗咬伤。如果你真的把烧走狂犬病这个想法当真,那么你应该寻找一个圣于贝尔钥匙。
这个工具很像是一颗服用了兴奋剂的钉子,以1世纪时的比利时人圣于贝尔命名,他是猎人、数学家、眼镜商和金属工的守护人(很随意的组合,但话又说回来,摇滚乐手大卫·李·罗斯最后当了医务护理人员)。显然,在圣彼得将这把钥匙给了圣于贝尔之后,圣于贝尔用它治疗了一个狂犬病人,并因此而声名大噪。几个世纪后,人们仿制这个工具,称用烧热的圣于贝尔钥匙烙烫被狗咬的伤口,可以阻止狂犬病。很好的想法,只是狂犬病的治疗还包含切开被咬的人完全没有被咬的前额,从圣于贝尔的衣服上抽出一根线放进去,然后用一块黑布盖住伤口。这把钥匙通常被挂在房子中起保护作用。不幸的是,这种迷信思想不断传播开来,狗和人都佩戴上圣于贝尔钥匙以起到预防狂犬病的作用。

治疗狂犬病的钥匙
烧这儿,不要烧那儿:反刺激
1882年,一个焦虑的病人向纽约的卡曼医生求医。这个年轻女子已经好几个星期卧床不起了。她没有办法再履行教师的职责,感觉整个人没有半点用处,因为剧烈头痛、严重失眠,以及那个适用于一切感觉不好的万用术语——不适。当然,药店里面有很多药也许能有用——有药水可以振作精神,调动情绪;有镇静剂能让病人放松下来,在麻醉后进入舒服的睡眠,或是享受一下午的精神迷离——但是卡曼医生有更好的主意。之前有类似的病人,在接受了沿着脊椎上下反复灼烧之后,奇迹般地康复了。
这位病人情况如何呢?好吧,她在接受灼术治疗之后,也经历了令人震惊的康复,直接重返工作了。事后来看,在这出戏中显然可能有其他因素发挥作用(如果有人威胁你,你要是再在床上躺一天,就用热烙铁再烙你一次,你一定会跳起来冲回工作岗位吗)。不过,对那个时代的医生来说,这是通过灼术进行反刺激的奇迹研究中的经典案例。
反刺激,有时也被称作对抗刺激,并不是说,因为有人说了一些粗鲁的话,你扇了对方一巴掌,然后立刻收到了一记漂亮的回击(实际上,这是双反刺激和诉讼案件的请柬)。这个理论进一步发展,如果你给真正有病的部位之外的地方一个兴奋源或是刺激源,这会引发别处的不适,然后原来生病的地方就被治愈了。书里面都是奇闻逸事,比方说“狂乱”的人(被认为大脑受过刺激)“通过对身体较低的部位随机采用火疗”,而被治愈了。随机?是怎么个随机法呢?
但有些时候,这个理论在显而易见的事实面前,似乎有点站不住脚了。1875年,查尔斯·爱德华·布朗·斯奎德医生使用灼术来唤醒处于深度昏迷的人们(理论上讲,并没有这样的效果——他可能只是唤醒了睡着的病人)。通过灼术进行的反刺激,也在“其他疗法都无效时”被用于治疗抑郁和自认为是狼人的精神病患者。医生们称其甚至能治愈头痛、中暑和瘫痪。
当然,灼术激起了强烈的安慰剂效应,或者至少能分散关注实际问题的注意力。1610年,雅克·费兰德推荐用刺刺作响的热烙铁在前额火烙,来治疗相思病。对于身体肿胀的疗法,一个12世纪的医生推荐在全身上下进行不少于20次的灼烫,包括太阳穴、胸口、脚踝、嘴唇下、锁骨、臀部……你应该懂了。
所以,并不奇怪,反刺激在病人中并不受欢迎。卡曼医生关于灼术的最后一条注释基本上说明了问题:“有时候,很难说服胆小的人相信这个疗法并不可怕。”
的确如此。其实,火并不是最可怕的。有些反刺激的古老手段简直是可怕得冒泡。我们确实是说起疱。
起疱与脓:一个甲虫的故事
现在,我们来谈谈治疗头痛的选项3。也许,你觉得,把一块火热发红的烙铁放在某人的后背上让她从床上起来,这法子有点太平淡了?那么你应该很高兴来见识一下西班牙苍蝇,这是一种能引发水疱的甲虫。
西班牙苍蝇作为壮阳药而广为人知,但是它作为引发水疱的药物历史,可以追溯到几百年前。这种甲虫长得非常漂亮——半英寸长,背部是荧光绿色。不过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它的体内包含一种名为斑蝥素的化学物质,一接触到皮肤就会引起水疱。雄性昆虫上具有的斑蝥素比雌性多。它们通常会提供一种含斑蝥素的分泌物,非常优雅地包裹住雌性的卵,以使其远离捕猎者。
19世纪初期,一个伦敦药房出售一种包含1磅苍蝇粉、1磅蜡和1磅猪油的药物。看上去非常可口。这种药膏被涂抹在皮肤上,直到引发水疱。到底涂在哪里呢?看情况吧。通常来说,涂药的目的是在有病的部位附近引发水疱,以便将病吸到皮肤表面。所以,腹部因为胃部不适而被引起水疱,或是通过引起小腿部位的水疱来治疗痛风。如果病人精神错乱,那么就在头上引起水疱。但对某些人来说,不幸的是,水疱会引起坏疽,这些地方的皮肤下面的血肉组织会死亡变黑。

西班牙苍蝇,请随便享用
为什么要引起水疱呢?一本1845年的医学课本描述了一位名叫查尔斯·威廉姆斯的医生的先进理论:很多疾病都像麻疹一样,在从皮肤上爆发出来之前都无法治疗。这个理论认为,生疹子不是症状表现,而是疗愈的真正途径。因此,有无数的治疗者认为,刺激皮肤能够治病,这些理论可以追溯到古希腊时代。
水疱越大,效果越好。引起水疱的药剂——被称作“发疱剂”——就像果冻口味一样丰富多样。吐酒石,一种通常被用于引发呕吐的锑化合物(参见《锑:欧洲人民钟爱的催吐灵丹》,第14页),也被当作药膏,能引发像是天花的含脓水疱。强酸的效果很好,不过很容易搞得一团糟,很难控制。沸水和沸油也能起作用。这两种都能通过部分皮层烧伤而引发漂亮而痛苦的水疱。
就如同大多数江湖郎中的手段一样,起疱在一切疾病没有办法可用时都被当作最后的救命稻草:癔症、喉炎、疑难病症、发炎、发烧、白喉、脑炎,甚至鸦片上瘾。这个办法一直被使用到1929年。然后呢?好吧,根据18世纪英国的一部药典,有时候水疱要被切开,持续排出脓液,或是再涂上水疱刺激药膏,创造出大量水疱,来维持“持续排出体液”。根据一种被称作水疱浆的罕见疗法,有时候,那些液体要被收集起来,然后再被莫名其妙地注射回病人的身体内。
水疱刺激不是你喜欢的?很聪明的选择。我猜你终于将选项4作为真正的解决办法了。世界和平,胜利!
豌豆,有人要吗?
有时候,水疱刺激和灼术不足以解决问题。当时的大众都认为能从伤口中排出更多的坏体液便更有益,是不是?所以,有时候,水疱要被挑开,或是用烙铁在皮肤上创造出一块脱皮。然后,将一颗干豌豆塞进去。豌豆会引发更多的刺激,很有可能会引起大量脓(如果你在接下来几周内无法再吃豌豆,本书作者现在很想郑重道歉)。
有时候,豌豆会被皮下串线代替,或是两者一同使用。皮下串线是缝在皮肤中的一根线,最常使用在后颈部。这根线——上面会涂一层含树脂的药膏,刺激性更强——要每天都在新伤口中“提拉”。基本上,这很像是用涂了树脂的琴弓在伤口上演奏。由此产生的声音肯定非常可怕。光想想那黏糊糊的脓就够了,更别说还有病人的哀号了。
今日的起疱和灼术
灼术现在还在使用,但过程明显没有那么可怕了。部分原因我们要感谢麻醉术,另一部分原因是我们已经抛弃了体液说,面对疾病的时候不再无助恐慌。外科医生精准地使用现代化的电烙仪器。旧时代的烙铁已经在世界各地的博物馆中冷却许久了。
人们还涂抹包含薄荷醇、辣椒素、樟脑、水杨酸甲酯(又名冬绿油,有着名副其实的冬青味道)的药膏,进行反刺激或是分散疼痛,来治疗身体疼痛和充血。这些药膏会引起不同程度的轻微刺痛感或灼热感,不过却不会被身体吸收足够的剂量,所以也不会精确地定向治疗生痰的气管或是疼痛的肩膀。
至于起疱,在现代医疗手段中已经没有其容身之地,这是非常合理的。起水疱并不能真正把疾病“拔出”身体。药物货架上是温和的肌肉药膏,而不再是西班牙苍蝇膏,个中原因也是显而易见的。现代涂涂抹抹的东西的确感觉非常好,只要你没有用那些药大面积地涂在皮肤上(是的,你真的有可能被那些薄荷味的药膏毒死)。这些药膏是相对安全的,而且很幸运,涂了之后,你看不到充满脓的软软的水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