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醉史话

窒息,催眠海绵,氯仿,笑气,给宠物麻醉,乙醚狂欢,有毒的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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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服疼痛并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麻醉(Anesthesia),来源于古希腊语表示“失去知觉”的单词。人类从敢于在头上钻一个洞进行手术开始,就一直在探寻这项技术。中国古代使用大麻。埃及人借助鸦片。迪奥斯克里德斯推荐用酒浸泡可能致死的曼德拉草。到了中世纪,甚至出现了一个“催眠海绵”的药方,海绵在含有曼德拉草、天仙子、毒芹和鸦片的药液中浸透,然后在太阳下晾晒,之后再在热水中漂洗,挤掉些水但保持湿润,然后放在病人的鼻子边让他吸气。

使用酒精或是类似的东西,有一个问题,就是你需要用很多的量——相当于中毒的剂量——才能防止病人在手术过程中醒过来。人们还发明了其他的方法。中国古代有很多故事讲述人在被阉割之前,头部受到重击,以达到一种脑震荡级别的睡眠。显然,我们有很长的路需要走。

发展到现代的无痛医疗手术阶段,我们走了很多弯路,犯了很多错误,还牺牲了相当多被麻醉的宠物。麻醉历史中有很多章节是由一些铁石心肠、难以判断的反社会人格的人写的。所以,下一次,当你从手术中欣喜地醒来,请记得感谢历史上的婴儿扼杀者、夹心海绵和乙醚狂欢者。这里就向大家介绍几个。

1.0体验版:二氧化碳

亨利·希尔·希克曼是一个小狗杀手。作为现代麻醉术的奠基者之一,19世纪初期,这位英国医生在动物身上检验自己的“假死”理论。他用碳酸气(现在被称作二氧化碳)作为一种吸入剂:

我选了一只1个月大的小狗,给它罩了一个玻璃罩,以防止空气进入。10分钟时,它表现出了明显的不适;12分钟时,它开始呼吸困难;17分钟时,它彻底不动;18分钟时,我切掉了它的一只耳朵。这小动物看起来一点都没有感觉到疼痛。

咱们先为这个实验对象默哀一会儿。大声哭出来吧,可怜的小狗!

是的,希克曼令小狗窒息——有时候致死。但他并不是第一个用窒息来做麻醉的人:有些说法认为,亚述人在行割礼之前,会将孩子勒到失去知觉——一直到17世纪,意大利还有这样的做法(在生殖器开刀前被勒死?不,不,不,绝对不行)。而真相是,这确实有作用!当你因为缺氧而进入深度的无知觉状态时,你也可以毫无痛苦地被切掉耳朵或是阴部。

不过,问题是,它也可能要命。希克曼很聪明,在介绍自己的方法时,只提供了正面的结果。不过,医学界看穿了其伪装:可能并没有人理会他,也可能是他遭遇了严厉的审查。《柳叶刀》上一篇名为“外科骗子”的文章说世界会“嘲笑他,他的建议就好比让一个打算拔牙的人先被绞杀、溺水或窒息几分钟,以便在拔牙的时候感觉不到痛”。作者还称希克曼的工作是“江湖郎中的把戏”“骗人的鬼话”,同时,作者还署名为“反江湖郎中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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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希尔·希克曼,请注意玻璃罩下面没有知觉或可能已经死了的小狗

有人好奇,希克曼在遭遇这番冷嘲热讽之后是否会吸上一剂二氧化碳让自己不省人事。不过,希克曼的想法没有成功总是好事。毕竟,如果用二氧化碳做麻醉剂,其实就和用套索一样。致死的窒息是不可避免的副作用。

2.0加强版:氯仿

爱丁堡医生詹姆斯·扬·辛普森是19世纪另一位麻醉学先驱。这位先驱的做法是,和同事一起随便吸入一些物质,然后等着看会发生什么。他从一堆垃圾下面翻出了一瓶氯仿(之前他觉得这可能不值得尝试),然后他和他的朋友们开始深深吸气。氯仿有一种令人恶心的甜味。没过多久,他们就感觉头晕眼花,耳鸣,四肢沉重。吸入了氯仿的人开始大笑(“兴奋的初级阶段”,辛普森如此解释),然后开始喋喋不休地说话。接着,他们都失去了知觉。在这个过程中他们把吸入气体时所在的餐厅搞得一片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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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姆斯·扬·辛普森和朋友们与氯仿喜相逢

清醒之后,他们认为氯仿实在太了不起了,因此决定多吸几次,确认还能像第一次一样让他们变得愚蠢而没有知觉。辛普森太太的侄女也加入其中,大叫着:“我是个天使!我是个天使!”然后她就晕了过去。

氯仿是一种简单的分子。将甲烷(天然气的主要成分)中的3个氢原子换成3个氯原子,你就得到了氯仿。很快,辛普森就开始倡议将氯仿当作外科手术中的麻醉剂。19世纪中期,氯仿成为以吸入乙醚(稍后详细介绍)为标志的狂欢派对的宠儿。

如同对待掩盖疼痛的大多数药物一样,没多久,我们就开始将追求舒服和治疗混为一谈。也许人们觉得,如果它能令我感觉眩晕,进而失去知觉,那么肯定是对我有好处的。氯仿开始出现在各种各样的药物中,比如吉布森亚麻甘草氯仿含片、蜜蜂牌白松焦咳嗽糖浆。这些药都声称有助于喉咙和肺部的所有疾病(尽管氯仿实际上有非常强的刺激性),能治疗肺结核(并不能)。一些其他的药品也声称可以帮助治疗类似呕吐、腹泻、失眠和疼痛等症状。作为镇静剂,氯仿对后面所说的这些症状的确有一些疗效,但它绝不是能包治百病的药。它是可以致死的。

“吸入者猝死”害死了很多使用氯仿的病人。健康的病人离奇死亡,是由于心律失常、呼吸衰竭和心脏衰竭。氯仿还能导致肝脏和肾脏中毒,而且可能还具有致癌性。到了20世纪,氯仿由于其危险性渐渐不再受人青睐。今天,它只是作为一种受人喜欢(不过并不完美)的杀人药物残存在谋杀探案小说中。

3.0关爱版:笑气

显然,在18世纪的英国,寻找可以吸入的新气体蔚为流行。18世纪晚期,由“医疗气体”开办的“疾病治疗气体研究院”在布里斯托尔开张,它的创始者们进行了大量可疑的疗法。亨弗莱·戴维于1798年加入该研究院,在呼吸生理学和麻醉术方面,做出了突破性的贡献。他有一套恐怖的方法鉴定某种气体是否安全:他亲自吸入。不知大家是否发现麻醉先驱们的一个共同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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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幅画的原标题为:给爱骂人的妻子的处方。女权之路十分漫长啊

一氧化碳是其中一种。他写道:“我似乎渐渐陷入毁灭。”不过幸运的是,他没死。他吸入氢气后说:“一个旁观者告诉我,我的脸颊变成了紫色。”真是勇敢的人啊!但是在1800年,他发现一氧化二氮(俗称“笑气”),带走了牙痛。他还意识到,这种气体能让人作呕。当时,他先深思熟虑地在8分钟内喝掉了一瓶酒,然后又吸入了5夸脱的笑气,结果立刻开始吐了起来。

对了,气体研究院怎么样了呢?由于他们实验的气体中没有一种能真正治疗包括肺结核在内的肺病,所以关张大吉了。戴维的研究被遗忘了一段时间,一部分原因是气体研究院的彻底失败——没能治愈一个人;另一部分原因是戴维把自己的好奇心从麻醉药物转向了更加充满活力的研究领域——电生理学。

一氧化二氮在医学领域的应用暂时被搁置了。不过,在19世纪的好几十年里,它都是聚会时的消遣性药物。直到1844年,美国的牙医贺瑞斯·威尔斯决定继续研究戴维之前未被公众认可的研究,开发这种气体所具有的麻醉性。威尔斯在使用了一氧化二氮之后给自己拔牙,没有感觉到疼痛,便想将这种气体推广开来。他做了一套呼吸器,让外科医生约翰·科林斯·沃伦(麻省总医院和《新英格兰医学和外科期刊》的创办者之一)在进行一场截肢手术时使用一氧化二氮,却遭到了病人的拒绝。不过一个医学生挺身而出,自愿使用该气体麻醉来拔牙。然而,因送气方式不当——可能是威尔斯的新机器有问题——那个学生什么感觉都没有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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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上至下:波义耳公司的仪器,可以最大限度地控制麻醉气体的气流;瓶装吸入器,首次使用橡胶鼓风球来输送液体上的空气;麻醉面罩(20世纪初);翁布雷丹氏吸入器,有一个带毛毡袋的金属球吸收液体乙醚(1907年);另一种面罩和瓶装氯仿

可怜的威尔斯忍受了极大的尴尬,最后对氯仿上瘾了。他开始变得精神不稳定,在用硫酸泼妓女后,于纽约臭名昭著的“墓地”监狱自杀。

19世纪60年代末,牙医们又一次尝试使用一氧化二氮。其他的医学专业人士也用其替代乙醚和氯仿,这两种都有很多问题。如果威尔斯知道一氧化二氮直到今天依然被作为镇静剂使用,那他在坟墓中应该会安息了吧。

4.0豪华版:乙醚

威廉·莫顿是波士顿的一名牙医,他致力于贺瑞斯·威尔斯失败的研究。莫顿不会犯相同的错误。他没有使用一氧化二氮,而是开始研究乙醚吸入的效果。这种曾经被称作“甜美的硫酸油”的物质,通常被称作乙醚、乙基醚,或是直接叫作醚。乙醚于16世纪首次被人工合成,合成方式是将硫酸加入乙醇中。18世纪,乙醚被用于治疗呼吸道疾病、膀胱结石和维生素C缺乏症(实际并没有效果)。但到了19世纪40年代,它作为麻醉剂的用途终于被发现了。

莫顿在给病人拔牙前往病人的牙龈上滴了几滴乙醚,他发现,那片地方被麻醉了。接下来,他把他的宠物金鱼泡在了乙醚里。他的妻子伊丽莎白对此并不开心,不过莫顿还是坚持了下去。然后他开始观察他们的宠物狗,西班牙猎犬——尼格。伊丽莎白毫不让步,但莫顿依然把可怜的小尼格麻醉了。读者应该看出来了,莫顿家的夫妻关系并不怎么融洽。

1864年10月16日,莫顿带着自己的发现去了一次公开展示会,就是在这个地方,沃伦医生用威尔斯的一氧化二氮进行了那次搞砸的手术。在麻省总医院的一间手术室里面,沃伦在莫顿的指导下,给一个被乙醚麻醉的病人摘除一个颈部的肿瘤。手术结束后,病人醒来,毫无痛感,沃伦医生宣布说:“先生们,无欺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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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顿乙醚吸入器的复制品

关于欺诈(humbug)的定义,我们应该说一下,是指骗人的、虚假的行为。Humbug这个词还指一种薄荷硬糖,不过沃伦医生肯定说的是前者。

麻省总医院的手术室很快就被冠以了“乙醚穹顶屋”[1]的昵称(是不是很像一部电影《疯狂的麦克斯》[2]),而那被载入史册的一天,被命名为乙醚日。然而不幸的是,莫顿将自己的发现带上了一条无所不用其极的江湖郎中之路。他把乙醚染色,加入添加剂掩盖原本的气味,然后根据希腊神话中的河流忘川(能使饮用河水的人忘记前尘)将其命名“忘川水”。在那次将乙醚推向世界的重大介绍会之后一个月,他推出了“忘川水”,不过很快人们就发现他的配方就是乙醚(乙醚其实是一种很容易制造的物质)。对莫顿不将这个发现用于造福人类的行为,美国以及海外的医学界都嗤之以鼻。莫顿再也没能重拾声名。

不过,乙醚却越来越为人们所接受。在莫顿首次成功演示用乙醚进行手术之后没多久,奥利弗·温德尔·霍姆斯在给莫顿的一封私人信件中,创造了麻醉(anesthesia)这个术语。乙醚很快就被广泛地应用于外科麻醉。这真是非常伟大的进步,只是存在三个问题:乙醚高度易燃,会引起恶心和呕吐,会刺激肺(有意思的是,就在1个世纪前,医生们还用乙醚来治疗肺炎)。另外,它气味恶臭,令病人难以摆脱。

乙醚还发展出了另外一个声名——成为一种被娱乐消遣滥用的药物,以及江湖郎中骗人的药。

乙醚开始出现在药架上,据说可以治疗疝气和腹泻。霍夫曼氏滴露中含有1份的乙醚和3份的酒精,据说可以治疗痉挛等常见的女性病,但很快就变成一种容易上瘾的包治百病的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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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顿和沃伦首次使用乙醚进行手术

更糟糕的是,乙醚滥用得到了全社会的接受。19世纪中期,名为“乙醚狂欢”或是“乙醚放纵”的聚会非常常见。参与者们会吸入乙醚,这令他们感觉晕头转向,飘飘欲仙,通常还会失去知觉。一个参与聚会的医生克兰福德·朗是个重度上瘾者。有一次吸了乙醚后,他夸夸其谈:“我们杰弗逊医院有些女孩,都非常想看着人吸乙醚,你知道吗,世界上再没有当着她们的面吸入乙醚,然后得到一些甜美的吻更令我开心的事了。”真是个好色之徒!

但乙醚并不完全是粗俗男人的狂欢之物。一些消遣性使用者在清醒之后会发现自己身上有瘀伤和伤口,有些人还因此而死。一个人在吸入乙醚的时候不幸抽了烟,一个在场的人回忆道:“有一天,在用了一剂(乙醚)之后,他想点烟斗,突燃的火抓住了他的呼吸,他身体里面起了火。”

一个名为凯利的爱尔兰医生觉得乙醚应该可以治疗酗酒。当然可以,只是把一种成瘾物质换成了另一种,如此而已。“凯利医生秘方”被当作一种不含酒精的饮品开给病人。据说,这是一种“令人可以带着清醒的良心喝醉的液体”。不过很多城市都开始散发着乙醚的臭气,真的很臭(乙醚的味道非常刺鼻,有甜气,但还有一种不好的溶剂的味道)。最后,英国政府于1891年将乙醚定性为毒药,开始规范其销售。

这算是一件好事。除了成瘾、易燃、偶尔会致死以外,乙醚还能产生一些相当浑厚的打嗝和有毒的屁。

日新月异的麻醉剂

今天,大多数人都会在生活中的某个时刻使用到麻醉剂,可能是拔牙,可能是做手术。我们都该感谢历史上那些恐怖实验和不幸的意外,才成就了今天的一切。氯仿和乙醚已经从药架和医院中被剔除。而更安全的药物,包括异丙酚(因为是白色的,被戏称为“安眠奶”)等镇静催眠药剂、芬太尼等鸦片类药物、咪达唑仑等苯二氮类药物,以及其他很多药物,已经取代了它们。我们对麻醉剂发生作用的原理了解得更加详细。类似普鲁卡因这样的局部神经麻醉药物使得无痛牙科手术成为可能。而脊椎麻醉和脑硬膜麻醉技术将类似呼吸衰竭、心脏风险等全身麻醉的副作用降到了最低。尽管现在的技术已经非常安全,但全身麻醉还是因药物特异性而存在风险,包括死亡——全身麻醉会加重你开始手术时的病情。

使身体进入短暂的昏迷状态,然后如同拉撒路[3]死而复生一般获得大团圆结局,并不是可以轻松无忧地实现的,也不是任何药物都可以办到的。需要指出的是,笑气、氯仿、乙醚聚会都是过去式了,这是一件好事。人们必须去寻找其他合法(或非法)的方式来寻欢作乐了。

[1]乙醚穹顶屋,英文为The Ether Dome,Ether还有以太、太空之意。

[2]《疯狂的麦克斯》是美国知名的科幻电影系列。

[3]拉撒路:《圣经》中经耶稣救治而起死回生的人,后用来比喻那些大病初愈或死而复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