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食：占领“饥饿高地”

禁食圣徒，饥饿高地，“布鲁克林之谜”，空气的美味，一种流行的身体净化法的夺命史

对“禁食专家”琳达·哈扎德来说，1908年是非常重要的一年。那一年，她出版了她的首部作品《禁食治愈疾病》，这本书主张禁食是一切疾病的灵丹妙药。而也是从这一年开始，病人在她的医治下撒手人寰。

哈扎德声称，毒素是一切疾病的根源，需要通过禁食将其清除。她位于华盛顿州奥拉勒的疗养院很快就被当地人戏称为“饥饿高地”。谣传这里有长达数小时的灌肠和捶打按摩，以及连续数日只食用少量番茄、芦笋和橙汁的节食疗法。虽然这听起来像是最近兴起的受goop网站影响的名人节食潮流，但实际上这是一种恶毒而可怕的节食策略，很多人因此而死亡，所以千万不要尝试。

被捕的琳达·哈扎德

首位在她照顾下死亡的病人是一个名叫黛西·哈格朗德的挪威移民，年仅38岁，死于饥饿相关的并发症。据传，黛西的儿子，伊瓦尔·哈格朗德也时不时接受哈扎德的禁食疗法。他还开了伊瓦尔海鲜餐厅，其中西雅图的一家连锁店如今仍在运营。所以，下次到那里吃饭的时候，可以点上一份海鲜大餐来庆祝自己没有被饿死。

不幸的是，直到4年后，一个名叫克莱尔·威廉姆森的富有的英国女人死后，哈扎德才被依法逮捕。那么威廉姆森去世时有多重呢？

当时的她只有50磅^[1]。

要知道，她可是一个成年女性。

克莱尔死时，她的妹妹多拉也在接受哈扎德的禁食疗法。多拉的体重也下降到接近50磅。由于体重很轻，坐着对她来说都很痛苦。在姐姐去世后，多拉偷偷发电报向家人寻求帮助。最终，这位年轻一点的威廉姆森从疗养院获救，而哈扎德因过失杀人罪被起诉。

在随后的审判中，事实表明，哈扎德伪造了克莱尔·威廉姆森的遗嘱，并且从两姐妹那里获得了大约价值6000美金的珠宝。而这并非一起孤立事件，至少有14个病人在哈扎德的照顾下死去，而在他们死前，要么在身体虚弱、精神恍惚时被她说服将可能存在的遗产赠送给她，要么她自己直接伪造遗嘱。

哈扎德最终被定罪，被判处2—20年的有期徒刑，2年后假释出狱。更糟糕的是，她从华盛顿州州长处成功获得赦免资格。虽然被禁止行医，但是她通过在奥拉勒创办的“健康学校”继续宣扬其禁食教义。直至1938年，她在试图通过禁食治愈自身疾病时，饱受饥饿而亡。至少，她也算是践行了自己的理念。

多拉·威廉姆森，体重降到了50磅左右

营养不良的奇迹

哈扎德将禁食疗法发展到了危险的境地，然而追溯到千年以前，这项操作是有一定的正统地位的。

古希腊的毕达哥拉斯认为，定期禁食有益身体健康。文艺复兴时期，帕拉塞尔苏斯把禁食称作“体内的医生”。还有我们常说的一句俗语：“伤风时宜吃，发热时宜饿”，这句话可以溯源到英语词典编纂者约翰·威特尔斯于1574年编写的词典，他写道：“禁食是发热良方。”

如果节食适度的话，帕拉塞尔苏斯则是对的：禁食有益身体健康。历史上的一些宗教领袖也认同禁食对灵魂有益。在世界各地，禁食都是独立发展，被视作一种修行方式。它常被当作宗教仪式的准备工作，或召灵和入梦的一种方式。想要获得心灵启迪？在各种文化中，禁食都被认为是相当好的方式。

圣·利德维纳是有史记载的最早将灵魂启迪的禁食和医疗手段的禁食联系在一起的人。利德维纳是荷兰人，在她生活的14世纪末，当地人如果想穿过冬季上冻的运河，最主要的方式就是滑冰。15岁的利德维纳滑冰时摔了一大跤，这一跤摔得非常惨。事实上，自那之后，她始终没有彻底痊愈，而且变得越来越残疾。从现代医学来讲，利德维纳通常被认为是多发性硬化的最早期案例之一。

一开始，利德维纳只是尝试靠禁食治疗，但很快，禁食对她来说有了一些宗教色彩。她逐渐成了禁食的忠实拥护者，从一开始只吃苹果，到只吃枣，再到只喝掺水的酒，再到只喝含有海盐的河水，到最后只是依靠呼吸活着。她成了人们眼中的治愈者和圣女。荷兰的官员甚至派卫兵来核实她是否如传闻中那样什么都不吃。他们认为她的确什么也不吃（据一些传说，这些人可能还顺便强奸了她）。随着利德维纳病情的恶化，她的一些身体部位开始脱落，这些部位迅速被接管成为宗教圣物。

其中就包括她的肠子。

自圣·利德维纳后，禁食又吸引了人们几个世纪，并在维多利亚时代随着“禁食女孩”的兴起，在世俗世界中开始传播。像布鲁克林的莫莉·范彻（见下页专栏《布鲁克林之谜》）和威尔士的莎拉·雅各布斯很快成为举世皆知的新闻。两人最初为治病而进行禁食，结果使她们一夜成名（“渴求关注”说得就是她们）。莫莉恢复进食并最终恢复了健康，但是莎拉就没有那么幸运了。莎拉的禁食被威尔士的农民认为是个奇迹，这引起了媒体的关注，使得几名当地的护士全天候监视她，确保她真的没有进食。此前莎拉肯定偷偷吃过东西，但24小时监督的压力让她在4天后就陷入了昏迷，不久后就饿死了。她的父母很快就被指控犯有过失杀人罪并被判入狱。

听了这几则骇人的故事之后，你也许会觉得人们该吸取教训了。但其实，关于禁食的伪医学才刚刚开始。

圣·利德维纳的冰上意外

只晒太阳不吃饭，我们都是“植物人”

19世纪晚期，大西洋两岸的很多医生开始倡导一套俗称“自然养生”的健康行为，禁食行为因而蓬勃发展。虽然自然养生在不同的实行者之间有细微的差别，但都少不了以下这些内容：平衡膳食、多呼吸新鲜空气、多运动、多晒太阳以及多喝水。目前看起来这些都没什么问题，对吧？但是，自然养生运动还推荐生病的时候不要服用医生开的药，而通过禁食自我治疗。

爱德华·杜威医生在19世纪的下半叶行医。作为治疗性禁食运动的倡导者，他在自己的书《无早餐计划》中陈述了自己的健康观点。这本书也传到了世界各地。《无早餐计划》把健康归结为两个基本原则：不吃早餐，不在生病时吃东西，除非你饿了。

杜威把这两个简单的点写成了很厚一本书，书中的大部分内容是他声称用自己的疗法治愈的数百位病人提供的冗长证言。杜威还培训了一批年轻医生使用他的方法，其中就包括一个来自明尼苏达州的年轻女孩，名叫琳达·哈扎德。

杜威于1904年去世，哈扎德在写到这件事时，批评她的导师太晚意识到灌肠对身体的好处。她还指责他在“个人食谱上犯了错误”，因此才死于中风。

她认为，虽然每天仅吃两顿饭，严格遵守了他大肆宣扬的无早餐计划，但是却忽视了每顿饭中的“营养、适应性和食物搭配”。实际上，杜威的食谱让哈扎德感到惊恐，“猪肉和鱼肉、鸡蛋和牛奶、面包和甜点，再加上少量蔬菜，这些绝大部分属于淀粉类的食物组成了他的食谱。难怪他会血管硬化，得高血压，最终发展成中风”。因此，哈扎德为她“饥饿高地”疗养院践行的医疗理念找到了理论基础。

到了20世纪，自然养生运动被赫伯特·谢尔顿医生纳入“自然疗法”，他的“谢尔顿医生健康学院”名声在外，他自称靠只喝水的禁食疗法治好了4万多个病人。

谢尔顿是这样描写决定其个人发展的受教育经历的：“我在社会大学进修，在拿到学位之前就离开了。我曾在得克萨斯的格林维尔上学，经历了常规的洗脑过程，在16岁的时候开始反抗整个政治、宗教、医疗和社会系统。”

谢尔顿后来又从贝尔纳·麦克法登创立的野鸡大学获得“生理疗法博士学位”（从未听说过这个学位）。1920年，他出版了第一本书《自然治愈法的基础原理》。这只是开始。后来，为了支撑自己的理念，他又源源不断地写了很多书。有一些理念——鼓励吃低脂肪、高纤维的食物，多喝水和多外出活动——对人体的确有好处，然而剩下的观点就毫无可取之处了。其中一个小册子讲道：

自然养生法拒绝使用药物、输血、辐射、膳食补充剂和任何其他医疗手段来治疗或“治愈”疾病。这些治疗会干扰或破坏至关重要的生理过程和身体组织。从疾病中恢复这一过程自然而然就会发生，并不是因为你服了药或者接受了治疗。

这本小册子还描述了自然疗法的禁食法：

禁食是对蒸馏水之外的所有液体或固体食物的完全戒除。在禁食期间，身体的复原力会汇集，其所有能量会直接用于增强神经系统、消除毒素积累以及修复和复原人体组织。人体的每个器官都有一定的营养储备，它们能帮助新陈代谢和促进组织修复。在这些营养储备用尽之前，健康的组织不会受到破坏，人也不会“饥饿”。

谢尔顿在20世纪中期获得了相当大的声望，不仅在得克萨斯州的圣安东尼奥开了一所健康学院，还代表美国素食党参加总统竞选（让美国的政治团体上升到新高度）。不过，他也因无证行医而多次被捕。是的，谢尔顿“医生”，你的生理疗法医学博士学位可不算数。

1942年，谢尔顿因一个病人饿死被判过失杀人，但这个案子最终不了了之。1978年，另一位病人在他的学校被饿死，他再次被起诉过失杀人。这次他没能逃脱法律的制裁。法院判决其破产，他的健康学院关门大吉。很庆幸，这阻止了更多人饿死。

整本书都是关于不吃早餐的

但是，自然养生运动的伪医学就没那么容易被打败了。谢尔顿之后，又一种类似的疗法打着汲取新鲜空气和阳光能量的招牌流行起来，这就是吸食空气法。该疗法据说在印度梵医中由来已久，它认为“普拉纳”是所有生命都具有的一种生命力，人的生命可以通过培养普拉纳而大大延长。一些信奉吸食空气法的人把阳光看作是普拉纳的主要来源，并认为日光浴可以代替吃饭和喝水。你可以做一个有意思的实验：停止给你的盆栽浇水，看看会发生什么。

20世纪末，极端的新健康运动风潮中，吸食空气法找到了自己的立足之地，并且被威利·布鲁克斯这位有魅力的江湖骗子利用，成为其敛财的工具。布鲁克斯是美国吸食空气协会的创立者，早在1980年，他就在电视节目《不可思议》上宣传自己的疯狂想法。他声称，只有在呼吸不到新鲜空气或者晒不到充足的阳光时，他才会进食。他认为，人类在自然状态下是不需要其他营养的。

是的，不需要其他营养，只需要奶油夹心饼、冰镇饮料和7-11便利店的热狗。1983年，有人看到布鲁克斯怀抱上述东西。

随着他思想的传播，布鲁克斯又开始琢磨一些异乎寻常的胡说八道伪哲学，试图从哲学高度证明阳光、空气和垃圾食品组成的健康膳食是合理的。他本人非常爱吃麦当劳的奶酪汉堡，就对外称这款汉堡拥有一种特别的“基本频率”，对吸食空气者有好处，而且应该配着可口可乐吃，因为这种由阿斯巴甜和染色剂做成的软饮料是“流动之光”。

你困惑了吗？不用担心，因为花上十万到十亿美元之间的某个数字，就能让布鲁克斯亲自为你指导如何在不进食的情况下依旧活着。布鲁克斯协会还实行浮动制计费准则，对愿意首付一万美元的人提供分期付款服务。

像布鲁克斯这样的骗子，多到可以编一本书了。而这类骗子更危险的地方在于：相对于其他类型的骗子，比方说神经外科，禁食是一个人人都能利用的东西，许多没有资质的非医学专业人士都能提出他们的意见和建议，甚至知名作家也参与其中。

禁食最狂热的拥护者非厄普顿·辛克莱莫属了，这位《屠宰场》的作者也是一个偏听偏信的病人。他全力支持20世纪的各种不靠谱疗法（参见《无线电：波段里的疗疾神器》，第282页）。在1911年出版的《禁食疗法》一书中，辛克莱详述了自己的禁食实验。不满足于描述个人经历的他，还以作家的身份，回答了数百封读者咨询医疗建议的来信，解答禁食能否治疗这些人。他建议那些“真正身患绝症的人”，比如“患有布赖特氏病、肝硬化、风湿病和癌症的人”应采用长期禁食疗法。尽管现代医生会强烈反对辛克莱主动提供的医学建议，但近期的某些研究发现，禁食对患有癌症的老鼠有一定积极影响。然而这在人类身上是否可行还缺乏相关研究。

在书的前言中，辛克莱给正在禁食的病人推荐了两个地方，除了芝加哥的贝尔纳·麦克法健康院，另一个地方便是：华盛顿州，西雅图，琳达·哈扎德医生的疗养院。

布鲁克林之谜

莫莉·范彻，又被称作“布鲁克林之谜”。1864年，16岁的她被诊断患有消化不良。那时，她还有几个月就可以从布鲁克林高地中等神学院毕业。而频发的晕厥和心肺虚弱，再加上消化不良，使莫莉不得已辍了学。

事情就是从这儿开始变糟的。当年，莫莉从马背上被甩下来，当场昏迷，还摔断了好几根肋骨。一年多以后，她不慎被马车上的一个钩子挂住了衣服，被拖行了整个街区，再次昏迷，并又摔断了好几根肋骨。

莫莉始终没有彻底复原。她需要卧床疗养，订婚因此告吹。她还有了一些奇怪的症状，最终失去了大部分感觉，包括视觉、触觉、味觉和嗅觉。可能是因为病情，也可能是尝试治疗，莫莉停止了进食。据说，她整整16年没有吃过任何东西。知情人称，她的胃“饿塌了，手放进塌缩的地方能摸到脊柱”。

仰卧的时候，莫莉的手臂放在头上，腿扭在身下，双眼紧闭。她宣称能读到思想，看到很远之外的字，会未卜先知。在一个痴迷于灵性运动的国度，她一夜成名。1866—1875年间，报纸上不断有文章报道“布鲁克林之谜”神奇的精神能力。莫莉·范彻的案例在医学界和大众间也备受争议。

19世纪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的某段时间，莫莉明显开始再次进食，而她的一些奇怪症状转而开始消失（逆转饥饿确实是一个神奇疗法）。最终，莫莉活到了1916年，无灾无难。

排毒瓶

排毒是禁食的一种改造形式，旨在清除体内毒素，该方法一经问世就成为饮食的潮流。一般的排毒过程需要你先禁食一段时间，继而依靠果汁、水或是特别补充物来维持身体所需。肝净化胶囊、十天绿色清肠药、结肠清洁纤维素、蓝图净化饮料、快瘦藤黄果都是排毒产品。

然而，最臭名昭著的排毒方式当属斯坦利·伯勒斯发明的“控制净化法”。该法主要依靠饮用柠檬水、枫糖浆、辣椒粉的混合水，并配合排毒茶，为期10天。此疗法短期的副作用包括恶心、脱水、头晕和疲劳，长期的副作用包括……死亡。事实上，在20世纪80年代，伯勒斯的一个病人就死了。一个名叫李·斯瓦森巴格的癌症患者向伯勒斯求医，伯勒斯建议其进行为期30天的净化治疗，加上特定颜色的光照治疗和强力按摩。

斯瓦森巴格采纳了伯勒斯的建议，开始了长达1个月的净化治疗，而他的健康每况愈下，他开始呕吐，并出现了严重的抽搐。伯勒斯在排毒之余还接受了腹部按摩（额外收费），这导致斯瓦森巴格腹部大出血，在疗程结束之前就死了。伯勒斯被指控过失杀人和无照行医，所有这些都是你在开始接受“控制净化法”治疗前需要记住的事实。

再加点辣椒粉，你就可以进行“控制净化”了

与之相反，梅奥医学中心建议的以水果和蔬菜、全谷物和瘦肉蛋白为基础的健康食谱，是比排毒节食好得多的选择，而且有益影响也更持久。

不是说禁食绝对错误。近年的动物研究表明，短期间歇性禁食可延缓衰老、预防中风、减缓认知力下降。但长期禁食一直以来都是相当危险的。

[1]译者：22.68千克多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