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衍生药物

最早的蛇油推销员,牛脑,各种睾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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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3年,哥伦比亚博览会在芝加哥举办。在这次博览会上,约翰·菲利普·苏萨的乐队进行夜场演出,第一套电炊具面世,蓝带啤酒也初次亮相……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克拉克·斯坦利也想让人们眼前一亮。

斯坦利盛装打扮,穿得花里胡哨,像一个拓荒者。他站在舞台上,面对着熙熙攘攘的人潮,将手伸向脚下的麻袋。他掏出一只响尾蛇,向观众展示它翻滚扭动而又剧毒无比的身体。然后,他用刀利索地把蛇割开,将它扔进身后盛有沸水的大桶里。蛇的脂肪漂浮到水面上,斯坦利将其撇出来,倒入事先准备好的装着膏剂的药罐中混合,最后以“克拉克·斯坦利蛇油膏”之名卖给在场的人。

在当时的展览会上,驻足观看斯坦利表演的人群,很可能是他的蛇油膏消费者中仅有的,买到的药中真的包含蛇身体部分的人。在接下来数年,会有几千人购买斯坦利膏。但24年之后,调查人员发现,斯坦利膏里面含有蛇身体的成分要少很多,可以说是完全没有。

最后,官方调查人员公布了斯坦利蛇油膏的成分:矿物油、牛油、红辣椒和松节油。虽然这对响尾蛇而言是个好消息,但对斯坦利众多的消费者而言却是坏消息,因为他们被世界上第一位蛇油膏推销员给坑了。

1897年,斯坦利出版了一本自传,这本书是他的自我神化、牛仔诗歌和推销其蛇油膏广告的结合体。在《美国牛仔的生活和冒险:远西地区的生活》一书中,斯坦利声称自己从霍皮部落学会了蛇油伟大神秘的治愈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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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对自诩为“响尾蛇之王”的斯坦利来说,这是一个绝妙的自我发明故事,但是真其实更加错综复杂。

19世纪,大批的中国人移民到美国西部,美国人对传统中医的态度是反感厌恶与痴迷好奇并存的。对中国劳工来说,蛇油是一种常用的、正统的外用药物。他们用它来缓解疼痛,消除炎症,治疗关节炎以及滑囊炎。中国的蛇油是由中国水蛇的脂肪制成——富含ω-3脂肪酸——确实能够有效抗炎。

但是问题来了,中国水蛇全部生活在中国。所以,一旦用光了从太平洋对岸带过来的蛇油,接下来怎么办?你可能会找美国本地的蛇替代。如果你是在落基山脉西部,本地蛇很可能就是响尾蛇了。

然而不幸的是,响尾蛇体内的有益脂肪酸的平均含量大约只是中国水蛇的1/3。所以,由响尾蛇制成的蛇油,其效果远不及中国水蛇制成的蛇油。

但是,效果更差的,还要数斯坦利的蛇油膏——因为它里面根本没有一丁点蛇油。这些都无关紧要。“响尾蛇之王”可是自我推销的高手(当一名记者在马萨诸塞州访问斯坦利时,他弄了许多蛇到自己的办公室,爬满了整个房间,甚至爬到了他的胳膊上),之后他的生意风生水起二十载,赚到盆满钵满。就连1906年美国《纯净食品药品法案》出台后,他的许多江湖郎中同行被叫停,他的生意却依然保持兴隆了11年。直到1917年,美国联邦政府工作人员才和斯坦利算起了旧账,他们检获斯坦利的蛇油膏货物,分析其成分,然后发布了对斯坦利不利的报告。

斯坦利因“在产品上贴假商标”违反了《纯净食品药品法案》而被判缴纳20美元的“巨额”罚金。

他交了罚金,耸耸肩膀,以富翁的身份从历史的舞台上就此谢幕。

牛脑的精神魔法

斯坦利绝不是第一个就近捕捉动物、将其开膛破肚,然后将其所含的东西吹捧为万能灵药的江湖郎中。在过去的几千年中,不管是出于合法或是非法的医疗用途,人类一直在征服动物、用它们做实验、屠杀和虐待它们。在医药中使用动物身体的过程被称为“动物治疗”,但这并不是去动物园参观动物。机缘巧合下,动物研究中会出现意义重大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起决定作用的发现。在托马斯·亨特·摩尔根早期的遗传学研究中,果蝇是至关重要的角色;伊万·巴甫洛夫借助他的狗狗,证明了感官刺激和身体功能的关系;爱德华·詹纳从牛身上研究出首个天花疫苗(并很快从代表“牛”的拉丁文单词vacca发明了疫苗vaccination这一术语)。我们也利用动物来帮助身体康复。例如,水蛭(详见《水蛭:“叮咬手术刀”》,第196页)多年来被视为重要的医学武器;蜗牛在治疗烧伤方面效果显著;蜘蛛可以用来包扎伤口;甚至到现在,蛆还被用来清理伤口。

若不是那些帮助人类避免天花的牛儿们,好几千人都会死于江湖郎中之手。比如,文艺复兴时期治疗精神病的某一处方是:

烤一条面包,挖空内部,并塞入公牛脑。将这个公牛脑馅的面包绑到病人头上,精神病即可治愈。

是的,那头公牛就因为精神病人要把它的脑子放到头上而死掉了。

以上所述的这种交感魔法(例如,将镇静的牛脑放在有问题的人脑旁边)将许许多多动物驱往死亡的深渊,可与此同时,它们对病人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治愈效果。

但是,千百年来,我们都固执地相信交感魔法可以战胜医学难题。如果动物很强壮,它们的力量会传递给我们。如果动物很聪明,它们的智慧也会传递给我们。

而如果动物很雄健,它们的生殖力也会传递给我们。那么一只“雄”健动物身上最为雄健的部位是哪里呢?

这还用问?当然是睾丸。

两颗睾丸的故事

“还想继续当性无能的人吗?”一则来自20世纪30年代的广告问道。如果你的答案是“不”,那就快找约翰·罗穆卢斯·布林克利“医生”吧,他能给你一个惊掉人下巴的方法来解决古老的阳痿问题。布林克利——在有悖各种理性和逻辑的情况下——成功地让数量多到令人尴尬的男人们相信,他们重振男性雄风需要一对新睾丸。说的更具体一点,就是羊睾丸。

布林克利切开男性的阴囊,将羊睾丸的裂片移植进去,然后再给病人缝合上。如此一来,阳痿的家伙会重振雄风,而布林克利则成了百万富翁。

美国的江湖郎中们效仿的是瑟奇·沃罗诺夫,他出生在俄国,于20世纪初在法国和埃及行医。在早期的医学生涯中,沃罗诺夫开始相信激素水平下降会加速老化过程。反之,假如能提升激素水平,或者复原老化腺体,也许你就可能逆转老化过程。

在沃罗诺夫33岁,还比较年轻时,他很英勇地进行了自体实验,给自己注射了阉狗和豚鼠的睾丸磨成的粉,以此来观察这能否停止自己的老化过程。然而,这么做并没有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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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罗诺夫在赞美一只黑猩猩

尽管一败涂地,该实验却莫名其妙地令沃罗诺夫相信这个原理是可靠合理的。因此,从1913年开始,他将研究转向猿类。他将一只狒狒的睾丸移植到一位74岁男性的老化阴囊中。

必须实话实说,沃罗诺夫并没有真的将整个狒狒睾丸硬塞进那可怜家伙的阴囊。他知道,这样的手术必然会引起人体对异物的排斥反应,所以,这位医生想出了一个更为保守的策略。他植入的是狒狒睾丸的“碎片”——大约2厘米长,0.5厘米宽。他推断,薄薄的碎片会被人体组织吸收,返老还童过程会就此开始。吸收的部分是正确的,返老还童就……难以实现了。组织已经死掉了,医疗效果自然也不存在了。然而,安慰剂效应却异常强大。

沃罗诺夫认为这次实验是成功的。在1923年举行的伦敦国际外科医生大会上,他演示了自己全新的手术技巧,在场的大约700名医生都惊叹不已,这让沃罗诺夫荒唐无比的主张暂且显得合理起来。这位医生声称,睾丸移植成功能增强性欲(千百年来,长久存在的男性老化问题都是江湖郎中们利用的点),同时能提升能量,有益于视力,并且能延年益寿。

与此同时,“咆哮的20年代”已经到来,全球的富人都有一种情绪,他们无比乐观并乐于实验新想法。再也没有比这更为恰当的时机和地方来为猴性腺手术寻找文化立足点了。换句话说,如果有一个为猴睾丸移植而生的时代,那就是咆哮的20年代。猴性腺移植在有钱人中风靡,沃罗诺夫也因此名利双收,成为非常富有的名医。他在巴黎一家昂贵的酒店包下了整个一楼,还雇了成群的管家和仆人伺候他。

一个医生指出:“无论是在时尚晚宴上,还是在平常的会议上,或是在医学精英们的严肃会议上,总有人窃窃私语,谈论着‘猴性腺’。”在接下来的10年间,沃罗诺夫给大约500—1000名男性做过手术,每次手术收费5000美元,手术地点通常是他在阿尔及尔开设的专科诊所(顺便说下,那些猴睾丸是从沃罗诺夫在意大利里韦拉开设的“猴子养殖场”获得的)。一些名人做过这样的手术,包括国际收割机公司的董事长哈罗德·福勒·麦考密克,他希望手术能让他满足比自己年轻许多的新妻子——波兰的歌剧演唱家加娜·瓦拉斯卡的需求。另一位做过这一手术的名人是弗兰克·克劳斯,他是一名中量级拳击冠军,在和年龄的对抗中不断败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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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把羊睾丸递给我。”布林克利正在进行手术

尽管该手术风靡一时,但随着20世纪20年代的车轮向前滚动,人们日渐意识到,猴性腺手术“增强”男性功能完全是个弥天大谎。沃罗诺夫渐渐无人问津,当他在1951年去世时,几乎没有报纸刊登他的讣告。

人类很不长记性,就在猴性腺事件落幕后没几年,一个新的江湖郎中开始宣传另一个生物的睾丸可以重焕青春活力:山羊。

现在让我们回去接着讲约翰·罗穆卢斯·布林克利。布林克利没有进入美国医学协会认可的医学院校就读,而是选择一个更加便宜和快捷的途径——位于堪萨斯的一所不知名医科大学。布林克利一心追名逐利,回应他的则是响亮的咩咩声。

移植好色山羊的睾丸到人的阴囊,肯定会重振男性雄风、重返青春。当然,事实并非如此——移植过来的组织会被身体排斥。但令人吃惊的是,安慰剂效应再一次发挥了无穷的潜力。至于那些被无证医生永久伤害了的病人们,他们怎么办?这部分故事被轻易地遮掩了。

20世纪30年代,布林克利带着他的山羊上路,在国内外四处游历。他的理论被美国医学协会的前任主席称为“一派胡言”。当在法庭上被问及他是如何知道自己的手术有效时,布林克利的回答是:“我没法解释……我也不知道。”你花了钱让这个人割开了你的阴囊,而这个回答是你绝对不愿意听到的。

尽管布林克利野心勃勃(他差点当选为堪萨斯州的州长,还在墨西哥边境上开办了大获成功的电台),但1942年,在纷至沓来的诉讼之后,他死于破产。

海狸睾丸和龙涎香

对中世纪的药房而言,海狸睾丸和龙涎香是最为梦寐以求的东西。雄性海狸和雌性海狸都会从海狸囊(一种气味腺)里分泌一种叫“海狸香”的黄色液体。对海狸而言,海狸香能用来标记它们的领地。对人类而言,过去我们一直相信它适用于各种医疗状况,还认为海狸香存在于海狸的睾丸之内(温馨提示:事实可不是这样哦)。

我们太热衷于搜获海狸睾丸,以至于中世纪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海狸害怕被人捕获,它们一旦看到人类,就把自己的睾丸咬掉,然后将自己刚弄掉的睾丸直接扔给迫害者。这个民间传说确实让海狸显得不好对付,但它纯属虚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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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海狸正准备向你扔它的“果子”

龙涎香是抹香鲸肠道分泌的一种物质,和海狸香一样,它也被香水制造商和医生利用。这种罕见物质几乎和等质量的黄金价值一样,人们认为它是一种中世纪的灵丹妙药,可以治疗头痛、感冒、心脏病和癫痫……这只是名单的开头部分。你甚至可以带一个龙涎香丸来预防瘟疫(前提是你能买得起)。

猴性腺

猴性腺手术也在20世纪20年代的历史上留下了深刻的文化印记,催生出了一部讽刺小说(米哈伊尔·布尔加科夫的《狗之心》)、一种著名的鸡尾酒和电影《椰子》里马克斯兄弟的歌曲:

让我牵着你的手

走到丛林地带

假如年老体迈不能舞蹈

那就装个猴腺来

猴腺鸡尾酒配方

由著名调酒师哈里·麦克艾霍恩创造,正宗的猴腺鸡尾酒包括:1.5盎司金酒、1.5盎司橘子汁、1茶匙石榴汁糖浆、1茶匙苦艾酒,摇动,过滤,就能上桌了。

现代的相关行为

随着现代西医的发展,我们以屠宰动物来研制药方的做法越来越少。反之,人们开始满足于只把动物锁在笼子里并用来做医学实验。这样的方式确实“文明”多了。

但是我们并没有完全切断药物对动物的依赖。事实上,严格的素食主义者经常遇到进退两难的困境。为防止我们觉得比自己的祖先优越,这里以中世纪的风格写出一些21世纪的疗法:

糖尿病:提取刚杀掉的猪的胰腺分泌物(胰岛素),将其注射到手臂的静脉中。

眼睛干燥:从羊的皮腺中提取油脂(羊毛脂),涂到眼睛上。

普通疾病:将各种医学原料磨成粉末。煮牛或猪的骨头、韧带和肌腱,然后将得来的混合物制成胶囊(明胶)。将医学原料塞进胶囊,让病人服下。

更年期潮热:喝怀孕母马的尿液(普雷马林)。

防止血栓:从被屠宰的猪或牛的肠膜上提取黏液,用于注射(肝素)。

因此,我们与祖先们差别并不是很大,没准哪一天,我们时代的动物衍生药物就变成了未来《荒诞医学史》里的反面教材。我们中世纪的先人曾研究蜘蛛网和蜗牛黏液。至于把牛脑绑在精神病人的头上?这也不算过分。将来我们也可能觉得收集怀孕母马尿液是很荒诞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