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命手术刀
十字弓,速度的需要,300%的死亡率,手术剧场,脓覆盖的大褂

很可能你做过手术。如果没有?那么等着,有一天你应该会做。手术曾经是受到严格限制的疗法,只能用于最极端的医学疾病,而现在则变得非常普通了,而且可以自主选择。我们认为所有手术都是无菌无痛的,医生都是技艺娴熟的(真正的医生)。但是曾经有一个时代,脓无处不在,手术并没有那么清洁和正规。
手术要突破最后的终极障碍——人体本身。割开皮肤,穿透眼球,锯掉骨头,结扎血管,这意味着自然与疾病、创伤的演变历史正在改变。是不是有些像上帝?嗯,咱们还是把这个问题留给精神分析专家来解答吧。
从古至今,医生们就借助手术来修复断裂的骨头、治疗外伤和切掉有疾患的肢体。我们在颅骨上钻洞来治疗头痛和癫痫,用滚烫的铁来灼烧断肢,甚至把箭从身体中“射”出来。没错,从史前时代一直到火枪的出现,箭伤都受到高度关注。把箭取出来是非常麻烦的事情,有时候,医生们通过深思熟虑,决定使用十字弓。这是取箭的理想方法。在一幅中世纪的图画中,一个可怜的灵魂紧抓着一根柱子,扎在他脖子上的箭正拴在十字弓上准备取出。看到这一幕,你还觉得自己这个星期过得凄惨吗?

用十字弓把箭从病人的脖子上射出去。好吧,当时看似乎是个好主意
好了,我们把注意力放在现代手术的开端上吧。发现、绝望、心灵手巧(偶尔还有自负)三者碰撞出火花,于16世纪开启了现代手术的大门。在手术室的豪华、血腥而又恶臭的历史中,有很多处站点都让我们相当惊恐。从今天的视角回望,外科手术的记录中充满了科学上不健全的实践活动和骗子。让我们厘清一下,仔细看看。

17世纪德国手术仪器,又名邪恶的剪刀,请自己看着挑个名字吧
“给我计时,先生!”——截肢表演赛
几千年来,截肢可能是最常见的外科手术了。在腿部受伤并出现致死的坏疽时,截肢通常是活命的最佳选择,即便截肢的死亡率也十分可怕,高达60%,甚至更高(1870年普法战争期间,截肢的死亡率高达令人难以置信的76%)。
一直到19世纪,可靠的麻醉术都未出现,这也就意味着必须快速完成截肢,以使病人醒着的噩梦时间缩到最短。为了速度,通常所有东西都切成同一个平面,这就是无瓣切断术或斩断术。这两个名字似乎还不够吓人,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法国的医生称其为香肠截肢,这让手术过程显得就像是把香肠切成两半。很美味啊!
这听起来可能很吓人,但如果是一个受重伤的士兵,你可能也会想要一个迅速的香肠斩。16—19世纪,一次典型的腿部截肢是这样进行的:病人被强力压住,以防止其移动(可能也是为了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和恐惧),一条止血带用来阻隔腿部的主动脉。医生使用一把弯刀,切开骨头外的皮肤、肌肉,最理想的是一刀切好,然后把骨头锯开。有时候,开口的血管会使用灼术来处理(用热铁、沸油或是含硫酸盐的化学药物);肉呢,要么就不处理,要么缝起来。

截肢仪器以及有用的操作指南
这一切所需的时间比你在网上看一个音乐视频的时间还要短。18世纪的苏格兰医生本杰明·贝尔可以在6秒钟之内截断一个大腿。法国医生多米尼克·让·拉雷的速度相对慢一些。但值得一提的是,他在拿破仑战争期间,他在24小时内进行了200次截肢——平均每7分钟/次。
当然,提升速度会减少病人忍受难以忍受的痛苦的时间。不过这也会导致草率行事。通常,骨头被留在外面,因为血肉会从切割面向后收。切开的血肉会非常粗糙不齐,这会延缓康复过程。手术的速度太快,以及要绕着受伤肢体的尴尬位置,意味着会在任何地方造成意外的切口。而无论医生们的速度有多快,手术过程通常都是伴随着病人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
有时候,叫声不是病人发出的,而是来自其他人。向大家介绍罗伯特·利斯顿,别名“西区最快的刀”。
利斯顿是一个传奇人物,在19世纪40年代苏格兰的一个手术场里既是医生,又是“演员”。他的截肢手术有很多医学生在旁听席上观看,几乎可以说座无虚席。利斯顿有时候会把刀叼在牙中间,冲围观者叫道:“给我计时,先生们,给我计时!”
他们真的给他计时。利斯顿的速度很快。他的截肢手术从最开始切开,到伤口闭合,所用时间通常不到3分钟。他的速度太快了,以至于有一次他竟意外切掉了病人的睾丸。这真是一次免费的阉割手术,而且是从根上切断!还有一次,他偶然切掉了他助理的手指(助理通常将病人的腿固定住不动),而且在手术过程中,甩动的刀子划到了一个围观者的外套,这个围观者因为恐惧而倒地身亡。不幸的是,那个病人也死了。可怜的助理后来也因为手指被截断而死于坏疽。因此,利斯顿是一个可以骄傲地宣称在一场手术中造成300%死亡率的医生。

1793年的一场截肢手术,请注意病人是如何被人力和绳子约束住的

罗伯特·利斯顿在手术室
利斯顿这种浮夸手术的氛围在当时并非独一无二。随着现代手术的出现,观众们都蜂拥来观看这些工作中的“摇滚明星”。伦敦、巴黎也都大力宣传这种和在百老汇演出十分类似的手术表演。当时这些都是售票的,只要花大价钱就可以观看最受欢迎的医生做手术,观众几十个或是几百个不等,还有术前的名人表演。医生会在手术前和手术过程中收获到掌声。生活在那个时代的奥诺雷·德·巴尔扎克评价说:“医生的荣光就像是演员的荣光。”现在真的难以想象当时的大众对这种表演的偏爱,虽然当时的名医生的想法可能不是这样的。
不洗手联盟
每个人都可能在现实生活中或是电视上看到过今日的手术室——严格消毒,灯光明亮,有着先进的仪器设备,还有专门设计的用过一次就焚毁的面罩和手套。而19世纪的手术室环境非常恶劣,不过人们却更喜欢那个样子。
19世纪初期到中期,你会看到一张因为实施过难以计数的手术而被血液和脓染得几乎发黑的桌子。那个时候专用手套也还没有被发明出来。仪器如果清洗的话,通常也只是在水中涮一下。医生的手几乎都不洗就开始手术。而医生穿的大褂呢?通常上面都覆盖着一层层的血液,整个都发硬了——而这,恰恰是一个“好医生”的标志。
甚至是医生自己,也无法躲避潜藏在医院和医学院中的危险。1847年,雅各布·柯勒什克教授在一次解剖时切到了自己的一个手指,后死于脓毒症。1840年,维也纳总医院学生在解剖后不洗手就直接去产科病房,致使1/3的母亲们因产褥热而死。与此相反的是,产科病房中,由助产学生引发的死亡率只有3%。当学生们轮换科室的时候,可怕的死亡率就跟随着医学生们和他们沾满病毒的双手而行。伊格纳茨·赛麦尔维斯医生注意到了这些,他要求员工做一件非常简单但很神奇的事情:用肥皂和氯水洗手。瞧,死亡率直线下降。但可悲的是,没有人听。
19世纪,约瑟夫·李斯特在微生物学家路易斯·巴斯德提出的关于疾病是由病菌引起的理论基础上,通过引入抗菌的理念,最终革新了手术。很多人对病菌的观点嗤之以鼻。一个爱丁堡的教授嘲讽说:“这些小畜生在哪里呢?有谁见过吗?”另一个医生坚持说:“有充足的理由认为,巴斯德医生的理论,也就是李斯特疗法的基础,没有什么根据。”不过,到了20世纪,最后胜出的是李斯特的理论和事实——在使用了石炭酸等化学消毒剂和进行无菌清洁之后,手术死亡率确实降低了。人们将一种漱口水以他的名字命名——李施德林。因而,很多人都在窸窣漱口的时候向他致敬。
而美国第20任总统詹姆斯·加菲尔德则非常倒霉,他的医生们受李斯特影响不大。在遭受了一颗并不致命的子弹伤后,加菲尔德接受医生们的检查,他们用没有洗过的手指和仪器探入伤口。在他养伤康复的时候,伤口化脓,于是医生们又用没洗的手探了探。几个月后,1881年,加菲尔德死于感染后的并发症。
很快,公开的手术剧场和其中肮脏的舞台竟然都消失了。清洁、洗手、外科手套成为必需品。手术不再是最后的救命稻草,而成为在与疾病的对抗中一个灵活使用的机动选择。
一场值得铭记的截石术
布兰斯比·库珀是非常知名且受人尊敬的医生阿斯特利·库珀爵士的侄子。这位侄子不是一个好医生,不过,他的叔叔坚持给他在伦敦的盖伊医院谋到了一个职位。
截石术指的是简单的膀胱结石摘除,通常5分钟之内就能完成。过程大概是这样的:可怜的病人的膝盖被用一根从脖子后面绕过来的布条绑住,生殖器整个露出(因此,截石术这个姿势在现代中的应用,是女性在医院中生产时的姿势)。医生会在肛门和阴囊中间的位置(这个位置叫会阴)下刀,切入膀胱,捞出结石,把一切缝好,而整个过程中病人一直杀猪般地惨叫。

不过,在布兰斯比·库珀尝试进行手术的时候,事情并不是这样子的。他找不到膀胱,也找不到结石。手边的每一个手术仪器都被用上了,怎么办?库珀便用手指摸索,想把石头捞出来。
这时病人开始大叫:“噢!别管了!求求你了,就留在里面吧!”但是没有用。库珀责怪病人会阴太深,然后冲助手喊道:“多德,你的手指长吗?”他最终找到了结石,不过是在漫长的55分钟之后。第2天,病人死了,毫无疑问,在他的下体处有一个火山口大小的洞。
在《柳叶刀》的创办者托马斯·瓦克利公开揭发了库珀的无能后,这位医生起诉了瓦克利,并索赔2000英镑。虽然这位医生最终胜诉,但只得到了区区100英镑。
这是历史上第一起医生失职引发的诉讼——当然不是最后一起。

1768年,进行中的截石术
那些不必要的手术
有些外科手术中的革新令人直起鸡皮疙瘩,却也算聪明。在由印度医生苏胥如塔于公元前500年所写的《妙闻集》中,他推荐说:“大黑蚂蚁可以被用于伤口边缘,在它们用颚紧紧咬合住伤口后,再把它们的身体从头上切下来。”瞧!用昆虫的颚作为伤口闭合的天然订书钉。真是个天才,是不是?
不过,很多外科医学史书中讲的却是不那么聪明的故事,有些通过外科手术改变了可能不应该被改变的东西。口吃就是一个典型案例。19世纪,德国医生约翰·弗里德里克·迪芬巴赫会切掉舌根位置附近的一个三角楔形,以治疗口吃。其他人则尝试“调整舌头的尺寸”,或是切掉舌系带——这是舌头和口底之间的一个精妙组织。这些手术没有一个有效。
1831年,普雷斯顿先生认为,在病人中风时,截断受影响一侧的颈动脉是一个好办法。只是有一个问题:中风通常是由于脑供血不足引起的。而想依靠切断血液供应来治疗,简直就像是说别处有雨云来缓解旱灾一样。那个病人奇迹般地活了下来。普雷斯顿还推荐说,可能“同时截断两侧颈动脉”可以治疗中风、癫痫和精神失常。谢天谢地,没有人采纳他的建议。
20世纪初,出于对自体中毒的恐惧——这个理论认为普通的消化终产物中含有毒素(参见《灌肠疗法:清除宿便,排出毒素》,第151页),很多人尝试用各种各样的设备和催泻剂来治疗便秘。有一个英国医生,威廉·阿巴斯诺特·兰恩爵士,更夸张,他直接切掉了结肠。他进行了1000多次结肠切除术,病人大部分是女性。毫无疑问,蠕动缓慢的结肠是很多女性精神缺陷的根源,比方说愚蠢、头痛和易怒。很幸运,切掉结肠也能活下去,不过你可能会额外获得频繁腹泻的副作用。就像身体内大部分功能器官一样,结肠最好还是留在体内。
兰恩还是一位矫正错位器官的拥护者。是的,你没有听错。在20世纪初期,很多人相信,隐约的腹痛或全身不适,应该归罪于“下垂”或“错位”的器官。肾可能是错位最严重的器官。兰恩指出,是肾下垂引发了自杀倾向、杀人倾向、抑郁、腹痛、头痛和很多小便方面的生理症状。因为即使是摘除一个肾也会害死很多病人。因此,医生们建议实施一次肾固定术——差不多就是用缝合线将肾拉回原来的位置,有时候也会用橡胶带或纱布。20世纪20年代,这个手术不再受人推崇,因为有些医生称,“肾下垂引起的最严重的并发症,就是肾固定术”。而且,泌尿科医生似乎“以固定肾为乐”。说句公道话,泌尿科医生的一部分工作就是固定肾,不过以此为乐就有点夸张了。

尿道探针,约1870年
肾不是唯一被外科医生残酷矫正的身体部位。为了防止所有的儿童感染,扁桃体、咽喉后部的腺体都会被摘除,数量多到惊人——本意是好的,却走了歪路。当然,扁桃体切除术在当今的治疗中依然有一席之地,用于治疗睡眠呼吸暂停和复发性扁桃体炎,不过它一般是作为最后的手段。大多数人都会大吃一惊,1934年,纽约的一项研究表明,在1000个孩子中,有超过600个接受过扁桃体切除术。而且,这并不是零风险的手术,每年都有很多孩子死于手术中。许诺的术后冰淇淋并不值得孩子们去冒险。
讨论历史上那些不必要的手术,如果不讲那个毫无意义地胡搞男性敏感的阴部的故事,就显得不完整。约翰·哈维·凯洛格,健康从业者,麦片的发明者,推荐在其他办法(包括包住阴茎、用笼子罩住阴茎和捆绑双手)都没有效果的时候,用包皮环切来压制想要手淫的邪恶欲望。这个手术过程应该“不需要麻醉,因为手术过程中短暂的疼痛如果和惩罚的概念联系在一起,会对意识产生有益的影响”。好吧,任何一个做过包皮环切手术的人都会告诉你,这个手术并不能防止手淫。
外科手术刀的魅惑长存
公众总是会被迅速的一刀切就能治疗一切的承诺吸引。有些人特别喜欢做病人,因而会为了虚构的症状去挨刀子,而有些人则一次次地重回急救室,只是想寻找虚幻的生理完美。但是和过去的数百年不同,现在的医生和医院有着严格的监督措施,保证清洁、高品质的培训和低死亡率。因此,结果既经受得住时间的考验,又经受得住科学的放大镜。而且,感谢麻醉术的发展,我们不再需要两分钟快速砍锯的匆忙了。真的谢天谢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