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疗：是科学还是噱头？

奥地利的倔脾气，水疗企业，不计其数的冷泡法

1807年，文岑茨·普里斯尼茨年仅8岁，他的父亲双目失明。4年之后，雪上加霜，他的哥哥死了，年幼的文岑茨必须当起家来，并照顾好他们家在奥地利阿尔卑斯山的农场。

18岁时的一天，普里斯尼茨赶着一辆装满燕麦的马车去隔壁农场。路上，他的马受惊了。他跳下车安抚马，但那畜生尥了个蹶子，踢掉了他的门牙，并将他踢飞到马车的前面，马车很快就翻倒在他身上。男孩摔断了好几根肋骨，还有严重的内伤，他在剧痛中晕了过去。

他醒来的时候，有一个出诊的医生正给他治疗，医生说，他基本上是没救了。这位主治医生认为，如果他运气好活了下来，那么后半辈子肯定也是个残废了。

然而文岑茨·普里斯尼茨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奥地利倔脾气。他没有轻易放弃。他把医生缠在他骨折的肋骨周围的热敷物品甩到一边，这东西只会令他的疼痛加剧。之后，他起身下床，将一把木头椅子抵在腹部，深深呼吸，然后猛地一推（此处暂停一下，请集体倒吸一口气）。

文岑茨·普里斯尼茨，穿得就像个倔驴

而这一举动起作用了。这个少年真的把自己的肋骨复位了，这解除了对内脏器官的可怕压力。

躺在床上养伤的时候，普里斯尼茨想起他曾经在树林中看到的一幕：一天下午，他看到一只鹿好几次回到一眼冷泉里洗伤口。联想到自己当前的情形，他感觉道理相同，于是开始将亚麻毛巾浸在冷水里，给自己的伤反复冷敷，这刚好与医生建议的热敷法截然不同。他还喝下了大量的冷水，并定期更换绷带。

结果，可能今天的读者都觉得是老套路了，普里斯尼茨没有发生感染，从根上杜绝了发热。在事故发生几天后，他的伤势在自我治疗下迅速康复，已经可以起身监督农场的工作了。

尽管普里斯尼茨并没有意识到，但他刚好发现了“冷水疗法”，这个奇迹将迅速横扫19世纪初的整个医学界，让他名利双收。

水疗院遍地开花

今天，我们大多数人都认为普里斯尼茨的医学结论是常识。多喝水？对。定期更换绷带？对。清理伤口？对。但在这个年轻人生活的时代，这些操作没有一项被大众普遍认可和接受。

1826年，普里斯尼茨将自家房屋重建，改成了一家疗养院，冠名“格拉芬山水疗”。一个男孩将自己从死亡的魔爪中拯救出来，成为一个以冷水来治愈疾病和伤口的疗愈者，这故事迅速传遍了附近区域。

普里斯尼茨大受欢迎、大获成功的速度十分惊人，这比任何事情都可以让我们清楚认识到欧洲19世纪初期疗养院的可怕情况。想象一下，那是怎样的一个时代啊，作为一个医生，只需要建议人们多洗几个澡就能够大获成功。很快，普里斯尼茨就让欧洲的王室都排队等着来拜访格拉芬山水疗。

模仿者很快在欧洲各地出现。在英国，无数家水疗院——在这里都称作“湿疗院”——纷纷开门营业，吸引了众多维多利亚时代名人的关注和热情洋溢的评论，托马斯·卡莱尔、查尔斯·狄更斯和阿尔弗雷德·丁尼生都在其列。

每一家水疗院基本上都万变不离其宗：多洗澡，多喝水。不过，各处都有不同的专门技术。尽管洗澡和保湿的概念很好，但就像很多的骗术疗法一样，水疗也经常把好的想法发展到令人不舒服的或是危险的程度。这里给大家介绍一些在19世纪的水疗院中能够找到的水疗方法。

湿被子法：这个疗法似乎深受发热患者难以忍受的症状的启迪。病人被一个浸着冷水的被子紧紧缠住，然后躺下，等到被子干了，病人在紧包身体的被窝中开始大量出汗。最后撤掉被子，让病人浸到一池冷水中，进行严密的干燥程序。这种“冷－热－冷”的交替疗法是保持清醒的良方。不过，如果你在感冒或是发烧，或是真的有什么不舒服，那应该不是最好的选择。

咚咚咚，咚咚咚……

三个人，一个桶

湿衣法：将一件宽松的睡袍放入冷水中浸泡，然后给病人穿上，由他或她穿着在疗养院里面溜达，这就是后来长期流行的“湿身造型”潮流的最初雏形（为了符合维多利亚时代的礼仪规范，疗养院里男女分区，有各自的活动区域）。有时候，病人甚至会穿着湿衣服睡觉。在那个被紧身胸衣和裙撑束缚的年代，这件飘逸的裙子非常流行，因而促生了一个全新的女性时尚：灯笼裤（bloomers，根据记者阿梅莉亚·布卢默命名，她慷慨激昂地写了大量文章，推荐由伊丽莎白·史密斯和伊丽莎白·卡迪·斯坦顿推出的能上街的湿衣）。穿这种湿衣的唯一好处就是能让你从紧身胸衣的惨烈束缚中放松一下身体。而至于又冷又湿呢？这不过是你的身体要享受自由飘逸的衣服所必须克服的一个障碍罢了。

冷水淋浴：今天的读者很熟悉这项操作，不过对19世纪的水疗病人来说，真的是个大震撼。请记住，那个时代的人是这样的：我记得我是在1月份时洗的澡，所以过段日子再洗也可以。当时并没有什么淋浴的氛围。有些水疗院用管道把冷河水输送到距离病人头部至少10英尺的高度，倾洒到病人身上，这个操作真的是把一些可怜的病人冲到了地面上。冬天（顺便说一句，水疗机构不会在冬天暂停营业），病人们也需要躲避落下的冰凌。经历过一个水疗院的冷水淋浴疗程能幸存下来，真的就是这个疗法的成就。

冷水灌肠：请自行理解吧。

查尔斯·达尔文

查尔斯·达尔文是水疗的忠实粉丝。这位科学家一生都忍受着一种神秘的无法确诊的疾病，有一系列奇怪症状。结果，达尔文把很多时间都用来尝试各种新的医学成果，包括水疗（注：这个话题困惑了医学家们很多年，现在专家们得出结论，达尔文患的是克罗恩氏病）。

达尔文记录了自己在一所水疗院的治疗：“我一点都不理解水疗怎么会对我发生作用，它显然对我产生了作用。它能非常有效地令人头脑迟钝，自从离开家，我就一直没有想过任何一个物种。”

一个痴迷于物种进化的人说出这样的话，真的是高度赞誉啊。

疯人院里的水疗技术

尽管病人们在水疗院接受的疗法通常都令人不舒服，但他们至少是自愿的。然而，这种简单的选择和行动的自由，却是18—19世纪疯人院中的病人享受不到的奢侈品。疯人院中的病人被反复浸在冷水里，或是在沐浴中差点被淹死，以激起他们的恐惧心理或是“矫正”其行为。

19世纪，一个相对有启发性的观点砸中了疯人院的医生们，他们开始使用不带惩罚性质的水疗。或者说，至少，他们自己是感觉没有惩罚性质的。疯人院的医生们采用了很多水疗院的技术来安抚病人，他们试图把疯狂“震”出病人们的大脑，或是缓解病人们因精神失常引起的发热。然而，病人们可能会觉得下面所说的这些水疗技术相当具有惩罚性：

冷水倾泻：该疗法是由“美国精神学之父”本杰明·拉什医生推荐。冷水倾泻是将冷水顺着病人大衣袖子向下倾泻，试图“对精神错乱的病人建立管理”。

持续热水浴：想象你被困在一个热浴桶中无法逃脱。病人们身处在一个浴桶里，里面有温度保持在35—43.3℃之间的持续水流。然后，用一个单子盖住浴桶，单子中间有一个洞，病人可以把头探出来。病人待在浴桶中，哪里也不能去，从几个小时到几个星期都有可能。一个瑞典的护士回忆这个疗法的时候说：“病人们可以一次在浴桶中待3个星期。他们也可以在浴桶中睡觉。沐浴过程中，我们给他们喂饭，把喝水的杯子递到他们的嘴边……他们还在水里大小便。当然了，有些病人因此变得平静了，这是真的！这令他们感觉疲惫。”

冲洗法：这和你头脑中冒出来的冲洗不太一样。这种冲洗法是用冷水源源不断地浇在一个被束缚的病人头顶。这真的非常可怕，经常会导致病人晕厥、呕吐、筋疲力尽和休克。

骨盆冲洗法：一个高压喷水口瞄准病人的生殖器，相比前面所讲的冲洗法，这是个令人愉快得多的选择。骨盆冲洗法被用来治疗所有类型的“女性失调”，比如在19世纪泛滥成灾、无处不在的癔症。这一疗法的目标，当然是为了达到一种性高潮的愉悦感，尽管那个时代接受骨盆冲洗的人都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一位法国医生在1843年描述了这种骨盆冲洗法在其女性病人中的受欢迎程度：“身体对冷水反应——冷水会引起皮肤发红，平静（对高潮的委婉说法）重新回归，这给很多病人创造一种非常愉悦的感觉，所以有必要注意不要让他们超过医嘱时间，医嘱通常是4—5分钟。”

浸透法：还记得2014年给肌萎缩侧索硬化症（ALS）患者筹集了一大笔善款的冰桶挑战吗？浸透法基本上就是一个非自愿的冰桶挑战，并不是出于善意的原因，而是要不断重复用冰水浇透病人，令其作呕（真正生理上的令人作呕）。

滴水器：一个被安放在病人头顶的水桶，持续地缓缓向病人前额的特定位置滴水。是的，这和被俗称为“水刑”的酷刑所采用的技术是完全一样的（不过，由于水刑残忍、不人道、有损人格，一直被公认为是酷刑，且被《日内瓦公约》所禁止）。

每天8杯水？试试30杯

大量摄入冷水是水疗院中非常重要的一种疗法。如今“每天喝8杯水”的医学建议，就来源于水疗疗法，只不过摄入量少多了。据说，在水疗院，一个病人要喝30杯水——在早饭之前。

当然，不可避免地，有些江湖郎中会抓住类似喝水这样的好主意，并变本加厉。来认识一下费雷敦·巴特曼博士，他的畅销书《水是最好的药》出版于1992年。巴特曼称干燥是“很多痛苦的退行性疾病、哮喘、过敏、高血压、体重超重以及抑郁等一些情感障碍的根源”。治疗方法呢？喝水，多喝水。

巴特曼讲了一个引人入胜的故事：这位医生在伊朗的时候是个政治犯，他经常在狱监的安排下去给狱友治病。由于缺少合适的医疗工具，医生便求助于他唯一可以得到的东西：水。他得出结论，痛苦实际上是身体表达需要更多水的方式。于是，水成为巴特曼的药，基本上什么都能治。

然而，这位医生的科学知识真的有点不靠谱。他在书里面声称，水能产生一种“水电”能，是大脑和身体的能量的主要来源，这一点完全没有科学依据。他还称自己有着非常深厚的医学研究背景，但在其他医生想核实他的资质证书的时候，这背景就变得非常神秘了。而他书里面所说的喝水与治疗诸多疾病之间的关联，其实根本没有什么科学依据。

但不管怎样，巴特曼的书是20世纪90年代的畅销书，今天依然在重印，非常流行。

巴特曼之后，千禧年氧气冷却器出现了，于21世纪初首次问世。制造者热情地声称可以将你的水氧化，并吹嘘这个冷却器所产生的水，比普通的自来水的氧浓度高出600%。而这种高含氧量的水，据说可以给血细胞提供更多氧气，“提高身体对抗传染性病菌、微生物和病毒的能力”。氧化水甚至能排出“身体内残留的排泄物和毒素”。生产商甚至离奇地称，我们今天所呼吸的空气中的含氧量“远低于古代（10000年前，含氧量为38%，而今天只有21%）”。

你惊慌失措了吗？根本没必要。地球大气的含氧量和一万年前差不多一样。而你的身体无法从水中摄入氧气，即便这么做是有好处的。人类不是鱼。如果你想要吸收更多氧，那么请试试这个简单的建议：深呼吸。

矿泉水

瓶装水在21世纪非常流行。在2015年，这是一个150亿美元的产业，而这个流行趋势也起源于19世纪的医学。在19世纪后半叶，美国人要喝掉来自全国各地500眼泉水的很多矿泉水，目的是治疗各种疾病，最特别的就是被泛称为“神经衰弱”的病。今天有个词来形容这类病更容易懂——压力大。

矿泉水能流行起来，是因为人们普遍相信，泉水中自然存在的矿物质具有疗愈力，是比喝令人恶心的城市水更好的选择（考虑到19世纪晚期城市清洁的大体情况，这说法应该是很正确的）。医生们推荐病人们在疾病的“活跃期”喝矿泉水，每天2—4杯。

然而，关于矿泉水的医学说法，实际上并没有什么科学证据。矿泉水生产厂商引起了美国医学协会的愤怒，后者在1918年发布了一份证据确凿的报告：“医学专业人士中没有人认为矿泉水有所谓的医学效用，这些效用只有来自乡村的政客和浪漫的老妇人的证词。”于是，瓶装矿泉水不再流行。但到了20世纪80年代，它又再度冒头。美国人在20世纪70—80年代之间经历了10年的纵酒狂欢，开始患上了集体性宿醉，而瓶装矿泉水成为夜晚将尽时烈性酒之外的一个受人欢迎的选择。矿泉水就此缠住了我们。

今日水疗

水疗的很多信条今天依然存在于我们的生活中。定期洗澡的做法其实就是由水疗法首次确立的。21世纪的美国人很少有人能一天都不洗澡或淋浴的。来看看我们的进步有多大，这是从1835年《波士顿道德改革家》的一封读者来信摘出来的：“在过去这个冬天，我一直保持着每3周洗1次热水澡的习惯。全年都保持这个习惯，是不是有些太频繁了？”非束缚性的衣服已经被全人类采用。现代温泉——以及大多数健身房、运动俱乐部都有的水疗——是19世纪的水疗院的直系后裔。每天喝足够的水是现代医学实践中的一个通用建议，但你到底应该喝多少水，依然有着激烈的争论。

尽管江湖郎中出现在了水疗故事当中，但最初的水疗法是有其意义的。这些方法在历史发展过程中的正确时机出现，在个人卫生方面带来了很多必要的改变。通过多喝水，多锻炼，定期洗澡，人类的确可以防止一些疾病的发生，过上更健康的生活。

下一次，当你计算每一天喝了多少杯水的时候，你实际上是在重演一则19世纪的医学趣闻，只是不要把整桶的冰水淋到你朋友身上，还声称你是在帮他冷却脑子里面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