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肠疗法:清除宿便,排出毒素
自体中毒,尸碱恐惧,公开灌肠,直肠充气垫,肛门的守护者

在这个地球上,有一个800磅的灌肠球。是的,这是一个铜像,位于俄罗斯的温泉小镇热列兹诺沃茨克,这个小镇因大肠水疗而知名。这个灌肠球长约4英尺,由三个可爱的天使托着,非常可爱地朝向天空,就仿佛他们试图邀请一些天上的屁股能来到人间,好好享受一下直肠冲洗。这是我们对灌肠痴狂的致敬和证明。
有史以来,人类就一直非常在意肠道。医学从业者们一直和便秘这个怪兽战斗,在这场战斗中,他们最常使用的利刃便是灌肠。当然,便秘是一个任何人都不想要的烦人问题,但灌肠却被认为,除了可以治疗迟缓的大便移动之外,还能治疗所有健康问题。
灌肠(enema),源自希腊语,表示“扔掉”或“送入”,后来被引入拉丁语,就有了和灌肠近似的引申义:注入。17世纪,表示灌肠的词是clyster,看起来可能好看一点,是从希腊语里表示洗的词演变而来的。
在历史的长河中,灌肠法使用了多种多样的药剂,包括水、草药汤剂、牛奶、糖蜜、松节油、蜂蜜、啤酒、肥皂、酒和油。它们用于治疗什么呢?只不过是种类很丰富的小毛病——肺结核、水肿、疝气、阑尾炎、抑郁、营养不良、头痛(莫扎特的父亲曾经说过一句很有名的话:“头痛医屁股。”)、肥胖、精神不振、呼吸问题、发热类疾病、性功能障碍、溺水,还有咯血。在疑难杂症病人的身后某个部位,有一个黑暗之所,许诺着健康,只需要被快速大力洗净即可获得。
最早的灌肠剂输送系统非常原始,通常用空心的葫芦、管状的骨头或是动物的膀胱。耐人寻味的是,有些人受雇担任“吹送工”,以嘴吹气将药液送入黑暗的目的地。最近几百年,结构精巧的灌肠器应运而生,由金属或象牙制成,大约1英尺长,或是配有箱式泵的管子,或是一种椅子,你可以坐在上面,有液体向上喷射。很多人可能认得那种今天依然使用的灌肠设备:橡胶袋连着软管和橡胶灌肠球。
灌肠所使用的药品和药液多种多样。最有名的名人和最恶名昭著的恶人都用过(希特勒使用甘菊茶,不是喝,而是作为灌肠剂来“清洗”,可能也是为了减重)。那么,人们为什么如此痴迷灌肠呢?

西班牙花瓶,年代约为16世纪初。花瓶上的文字写着——我是唐·华金·埃纳德斯的罐子。由于对身体的强烈热爱,我便如此羞耻地被农奴之手注入清洗
自体中毒理论
灌肠的魅力大部分是由于自体中毒的理论,这个理论认为粪便中充满了毒素和有害物质。现在,我们都知道,肠道当然不会令我们中毒,但这是花了几千年的时间才搞清楚的。
根据公元前5世纪希罗多德的记载,古埃及人认为有一种叫“腐”的有害元素存在于粪便之中,会引发疾病。因此,人每个月中要有3天要通过催吐或灌肠来给身体排毒。据称,与其同时代的希波克拉底也曾经说过,疾病是因为结肠中未被消化的食物产生的气体引发的。
2世纪的盖伦认为,在适宜的情况下,体液会腐败,因此需要通过粪便将其排出。于是,出现了这样一个理论:这些腐败的微粒会挥发到空气中,随时可能引起疾病。人们认为,这种携带疾病的“瘴气”,除了来源于肠道外,还会从散发恶臭的沼泽地和腐烂的蔬菜中产生。瘴气,也被称作恶气或夜气,被认为是很多流行病的致病原因,包括霍乱和黑死病。这个理论风行了好几百年。《简·爱》一书提及,斑疹伤寒杀死了一半生长在“雾气以及雾气滋养的瘟疫”中的孤儿。《草原上的小木屋》中英戈尔斯妈妈警告爸爸不要吃西瓜,因为“它是在夜气中生长的”,可能会令他“发烧,得疟疾”(ague,疟疾这个词就来自意大利语中表示“恶气”的词),这打垮了很多移民。不过,爸爸还是吃了西瓜,并且活了下来。
我们很容易理解为什么便秘被作为腐坏的理论性根源——对大多数人来说,排泄物都是令人讨厌的,既然知道有那么恶心的一大坨东西是从你身体内排出来的,那么这肯定意味着排泄物本身就是非常危险的东西。如果粪便在直肠中停留时间过长,肠道排泄运动的频率没有那么高,那么这些肮脏的毒物就会渗透到身体当中。而腐坏的元素会被循环系统吸收,引起发热、脓肿、精神失常和出血,然后就会爆发世界大战,会引来外星人入侵……你懂的。
18世纪,约翰·肯普夫大力提倡,所有的疾病都来源于被压紧的粪便(指被“卡”在直肠中干硬的大便)。因此,如果使用灌肠法将其快速排出,你生病的可能性就降低了。
或者说,按照这个理论说是这样。
19世纪,有一种被称作“尸碱”的极端恐惧加强了我们对自身肠道内潜藏的邪恶物质的深信不疑。尸碱是会令腐烂的东西散发出难闻的气味的化学物质——腐胺和尸胺(这名字真不错)。它们被认为是造成严重疾病的微粒。总的来说,这个假说认为,细菌消耗你肠道中的有机物,而“尸碱”是这个过程的副产品。尸碱(ptomaine)一词起源于希腊语的ptōma,表示“倒下的身体”或“尸体”之意。每一种因食物引起的疾病,尸碱都被认为是罪魁祸首。尸碱不仅被错误地认为会引发食物中毒,还被认为会导致便秘(自体中毒又一次得胜)。这更加深了人们的恐惧,担心体内的粪便会令人生病,而不是认为这是健康的生理过程的最终产物。所以清理直肠就能修正全部问题,因为如果这些秽物是疾病的根源(很多情况下的确是的),那么对肠道内部进行“清洗”就能阻止疾病产生。不过,只有一个小问题——尸碱理论是错误的。实际上是细菌以及细菌产生的毒素引发了食物中毒,而不是尸碱,所以,那个理论根本就是错误的。洗手是防止细菌感染的重要途径;洗肠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盖伦正在进行灌肠,那只狗似乎非常开心
除了自体中毒理论外,还有无所不在的体液理论。千百年来,“灌肠、放血、催泻”都是治愈一切疾病的疗法,特别是在黑胆汁也就是抑郁型人不适的时候。治疗方法是使胆汁从肛门排出。灌肠被认为是直肠的大救星,能矫正人体内一切不正常的现象。人们对灌肠实在太过热衷了,以至莫里哀1673年的作品《无病呻吟》中对灌肠充满了揶揄。医生被不断问到该怎么治疗水肿、肺病、慢性病,他的回答总是:“灌个肠,接着放个血,然后给他催泻;再放个血,接着再催泻,灌个肠。”
这一幕诙谐而尖锐地展示了当时的医学现状以及长久以来存在的“一方包治百病”的现象。
直肠守护者
古埃及的人们对健康问题和消化问题无比关注,灌肠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公元前1600—前1550年间的文献中描述了灌肠法,记载了法老有自己专属的健康护理仆人——被尊称为“肛门守护者”。看到这里,我们可能会哈哈大笑,不过,古埃及与今天不一样,当时,下消化道的健康问题可不会被当作喜剧看。
希波克拉底也大力鼓吹他挚爱的灌肠疗法的益处,因为热病,也就是间歇性发热,经常与疟疾同时出现,如果不行,“那就让它随煮沸的牛奶排出肛门”。2世纪的盖伦曾经记载了他给一位咯血的病弱女子提供的建议,除了给她揉搓身体、服食鸦片之外,“我要求她做一次彻底的灌肠”。哎哟!
中世纪时期,我们首次看到了关于灌肠法的艺术作品。15世纪有一幅画,描绘盖伦将药液顺着一个漏斗倒入一个人的直肠,房间内还有其他人在围观,附近有一只小狗在叫,也可能是在笑:这只狗画得不是很清楚。
15—16世纪的法国,灌肠成为必需以及非常时髦的事情——可能是因为王室非常热衷。传说,路易十四一生中享受了2000次灌肠。2000次啊!在法国,痴狂于灌肠的高峰期,很多人为了“维持健康”频繁灌肠,甚至1天进行2—3次。勃艮第公爵夫人非常形象地说明了这个疗法的普及度。她让她的仆人当着国王的面钻到她的裙子下面来进行灌肠。当然,在灌肠的时候,她的身体被谨慎地遮住。但你真的会非常高兴自己不是路易十四王室的一员,也不是负责灌肠的仆人——无论灌肠器有多奢华。

身处17世纪新教起义的混乱喧嚣之中,路易十四坐拥世界,接受灌肠
家用体内沐浴机
19世纪末,不择手段之人开始利用我们对自体中毒的恐惧牟利,推出了各种产品。阿尔西诺斯·伯顿·贾米森大卖他的“热肠清洗器”和马蹄形的“体内喷泉浴”。与此同时,他还努力用肠道内“吸收毒素的害虫屋”的广告语吓唬顾客们。狂热的病人们都被绑在倾斜的桌子上,努力让某些东西向正确的方向移动——向下,向外。或者,来看看“扬医生”,他的仪器是完全不同的。他的“自用直肠扩张器”(参见《性爱治疗》,第226页)是一组不同规格的阴茎形状的短棍,宣称可以治疗便秘和痔疮。要缓解痔疮的疼痛,真没有什么能和把一根粗橡胶棍塞入你的肛门相比了。
现在,我们稍微休息一下,来认识一下查尔斯·蒂勒尔医生(1843—1918年),他或许可以凭借便秘治疗器当选为庸医之王。当然,故事的开头是他讲述自己的故事。他声称,在当医生之前,他去了很多异国他乡旅行,去过新西兰,去过南非,还去过远东,他曾经和不同地方的当地人共同进餐,得过各种疾病,比如“丛林热”(疟疾)、伤寒和痢疾。他还在印度受过枪伤并因此瘫痪。到了1880年,他又一次遭遇了瘫痪的厄运,冥冥之中,灌肠来拯救他了。他读到了一个医生写的论文,文中大力颂扬灌肠包治百病的特性。他自我治疗了几年,然后从瘫痪中康复,于是他从灌肠疗法中受到启迪。蒂勒尔在纽约开了一家清洁保健研究所,他宣称“疾病只有一个根源”,就是便秘。

治疗痔疮的良方?不是
让灌肠来拯救你!号角声请响起!
继续说古时候的自体中毒理论,蒂勒尔认为,痉挛、关节痛、霍乱、痢疾等疾病,都是因为内脏中出现的腐败的瘴气量太大了,必须要将其排到体外。那个时代,大多数的灌肠包包含一个灌液体的橡胶袋,利用地球重力,使其中装着的液体顺着一根管子和喷嘴流入躺卧的病人体内。但是蒂勒尔的“乐美生小瀑布”则与众不同。乐美生是欢乐、美丽与生命的简称。该产品承诺可以通过一个可以装5夸脱[1]液体的大橡胶瓶,提供一次“体内的沐浴”,希望获得健康的人以坐姿将自己安在瓶子上面。人体的重量会压迫贮液瓶,把里面装的液体挤入体内,频率由自己掌握。他推荐每周使用“小瀑布”4次,并且很开心地引用顾客的好评来推销这套装备。有一个人的妻子,在火灾的时候,保住了“小瀑布”——只保住了“小瀑布”。真该庆幸,他们没有孩子。另外一位先生送给女儿一个“小瀑布”作为新婚礼物。多么充满爱意,又多么粗鄙啊。我们真不幸,现在在Bed Bath & Beyond商店的婚礼用品区可买不到这东西了。
20世纪末,德国出生的医生马克思·格尔松继续指挥着解毒理论的十字军,获利颇丰。在他职业生涯早期,一份以植物为基础的食谱结束了他的偏头疼,他宣称这份食谱可以治愈烦人的皮肤结核。他谴责身体内的环境污染。20世纪20年代,他宣称癌症也能被治愈,并推荐使用蔬菜汁、维生素、胰酶、咖啡和蓖麻油灌肠,另外还要给直肠灌臭氧。为什么要使用咖啡灌肠呢?显然,这能帮助肝脏解毒(实际上不能,真的)。

“欢乐,美丽,生命”,来自一个灌肠器的广告
格尔松的死迷雾重重——他的女儿称他是砷中毒。不过,格尔松医学院依然大力鼓吹自己的主张,很多人都愿意相信咖啡灌肠的效果。想往屁股里加上一杯美味咖啡吗?但愿星巴克的外卖菜单里有这个选项。
最后的尾巴
自体中毒的理论很难被彻底消灭。今天人们依然罔顾事实,打着“排毒”的名义,进行着高级的大肠水疗。由于便秘的确可以通过灌肠来改善(尽管便秘是没必要治疗的),灌肠依然是医学世界的一块柱石,随处都可以找到。直肠和下结肠有能力吸收液体和药物,因此,栓剂一直都有一席之地。然而不同的是,我们只有在恰当的时候才会进行灌肠。
体液说医学和“放血、催泻和灌肠”不再被认为是科学精准的治疗疾病的方法,因为我们对疾病的起源有了更加确定的理解。尸碱理论也从公众视线中消失了,因为大多数人都已经明白,食物中毒是由美似沙门氏菌和大肠杆菌这样的病毒引起的。
1912年,亚瑟·克兰普医生在《美国医学会杂志》上发表了一篇文章,戳穿了蒂勒尔和他的“小瀑布”。蒂勒尔的专家证明基本上都不合法,写作者并不是医生,而是药品制造商,或者是非常碰巧在那个时候已经死了的人。蒂勒尔开办清洁保健研究所的时候自称是个医生,不过,他是在几年后,已经年近60的时候,才从一家可疑的不知名的学院拿到了一个医学学位。这所学校根本不是哈佛。
1919年,《美国医学会杂志》上的一篇由沃尔特·阿尔瓦雷茨医生写的文章彻底地揭开了自体中毒的真相。他严厉斥责那些医生忽略了高血压、子宫癌、肾病,而只把便秘作为一切疾病的起源。阿尔瓦雷茨提到,肠道壁并不是能被有毒物质穿透的敞开的大门,而结肠里面的菌群也是有益的,并非有害。作为医生,在“给病人打恐怖的预防针”之前,应该先仔细了解病因,鄙视那些“结肠短路的现学现卖的医生”。
即便如此,炒作肠道“排毒和净化”的概念,依然是获利颇丰的大产业,真的要感谢各种口碑故事、好评和出色的市场营销。可以说,直肠在人类观念世界中的位置从未动摇。
而格尔松用咖啡灌肠来治疗癌症的理念,依然是替代疗法治疗师经常采用的养生之选。尽管美国国家健康研究院的一项研究已经表明,患有胰腺癌的病人使用常规化疗的话,生存的时间会更久一些,但总是有咖啡灌肠的支持者。
不过,出于对希波克拉底的爱,请不要用滚烫的咖啡。
[1]夸脱:容量单位,1夸脱=1.136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