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土包治百病

死牢交易，盖章的土，旅行矿工，给狗下毒，吃土的人

1581年，年轻的温德尔·萨伯朗已经时日无多。在德国的霍恩洛厄城，他被判有罪，罪名为连续多次抢劫。他被判处绞刑。不过，他还留了一个后手。他听说有一种名为印土（terra sigillata）——也就是“盖了印章的土”——的强效解毒药刚刚传到德国。他建议，不要绞死他，而是将他的身体当作一只小白鼠。

萨伯朗建议他们用“能找到的最致命的毒药”来给他下毒，然后“就能对这种医用土的价值做一个完美判断”。这是一场很聪明的赌博：如果他死了，很好，那正是他要面对的结果；但如果他活下来了，那他可以自由地离开。

这个地区的君主——沃尔夫冈二世，深受诱惑。就在几天前，一个名叫安德烈亚斯·波特霍尔德的人出现在城里。他本来是个德国的矿工，现在成了一个游医，他带来了一种名为印土的黏土小药丸。根据波特霍尔德的说法，这些药丸是包治百病的灵药，不过，它们最特别的效力是作为毒药的解药。在那个时代，解毒药非常重要。因为当时要毒杀别人超级简单，只需要去趟当地的药店，然后往酒杯里撒点粉末，接着就大功告成了。16世纪，梅第奇家族统治着整个欧洲，就和当时别的好君主一样，沃尔夫冈二世也非常重视解毒药。

他同意了这个罪犯的请求。

萨伯朗被人从地狱一般的地牢里拖了出来，被强迫吃下了一杯半“混在玫瑰果酱中的汞”。这个犯人真的实现了他想接受“能找到的最致命的毒药”的愿望。汞中毒是一种非常恶毒的死法，伴随着可怕的肾脏损伤，以及对胃黏膜的深入而痛苦的腐蚀……而你依然有知觉。他们很贴心地将毒药混在了玫瑰酱中，使其更容易下咽，强迫那个罪犯吞下的汞的量是致死所需剂量的三倍。

沃尔夫冈二世不想有任何风险。

吃下毒药之后，萨伯朗立刻得到了一些酒，其中溶解了4克波特霍尔德的印土药片。

没想到，萨伯朗活着见到了第二天的太阳，尽管“毒药的确令他备感痛苦和折磨”。沃尔夫冈二世觉得能挺过汞中毒足够有威慑力了，之后下达的第一道命令就是释放萨伯朗，将其交给父母照顾。他的第二个举动是跟那个云游的货郎买了足够一辈子使用的印土。他甚至给了波特霍尔德一份许可书，以便其可以在德国全境内推销他的印土药丸。

赋予神祇的黏土小药片

食土的习俗由来已久，至少可以追溯到公元前500年。在地中海区域，希腊利姆诺斯岛上的居民，每年都会在一个特殊的日子，到一座特殊的山上，收集一种红色的医用黏土。之后，在政府官员的监督之下，这种黏土被清洗、提炼，滚成特定的厚度，再制成小块儿。之后，岛上的女祭司出场，她们一边祈福，一边用她们的印信盖在土块上（因此有了印土这个名字，就是盖印章的泥土的意思），然后再把它们批发给利姆诺斯岛上的药店，作为医药物资出售。

利姆诺斯岛的印土，被一个大杯子衬托得没有什么光彩

欧洲各种用于印土的印章，将它们全都收集来吧

你可能会问，它能治什么病？这种黏土从古时候就被当作解毒剂，因为它能够减缓消化系统对药物的吸收。它甚至有助于伤口的愈合。具有宗教意义的举动，则更是给这种黏土小药片增光添彩，特别的采集地点增强了它们的光环。于是，渐渐地，它们具有了包治百病的能力。其实，即便不经过女祭司的祝福，或者不是从利姆诺斯岛山中采集来的，黏土在一些特定的医学环境中也能发挥效用。

希波克拉底曾经指出吞服黏土药片的疗治效果，他所提到的黏土来自萨摩斯岛。迪奥斯克里德斯紧随其步伐，也推荐黏土做解毒剂、止血药和止泻药。而盖伦则专门去了利姆诺斯岛，亲眼观看印土的生产过程。他对这件事印象非常深刻，所以在公元前167年回罗马的时候带了2000片印土药片。

印土的传播随着古典世界的衰落而衰落，直到很久之后，才随着奥斯曼土耳其人的侵略步伐回到欧洲，再度出现。奥斯曼土耳其人深信来自亚美尼亚的一种特殊黏土可以治疗黑死病。严格地说，吞服亚美尼亚黏土对于抵御黑死病并没有什么效果。但是在某些特别的病例中，吃下某种神圣的或是特别的东西的安慰剂效应，可能确实有助于患者的痊愈。

土耳其人占领的地方在哪儿呢？有一片区域是斯特利加（相当于现今的波兰斯切戈姆）周边，也就是安德烈亚斯·波特霍尔德生活并做矿工的地方。

快点，你刚刚中了毒，现在有银色、金色和红色三种印土，选一个吧

用黏土筑起一个帝国

波特霍尔德到访了德国好几个城市，向当地的长官推销他的印土。他一路上留下了很多死狗。每到一处，当地人表示想看看这种神秘的黏土作为解毒剂的效果，他就会用狗来做实验。那些被喂了解毒药片的狗战胜毒药活了下来，另外的狗就没有那么好运了。

文艺复兴时期，欧洲全境都使用印土，不仅将其作为解毒药，还用其治疗痢疾、溃疡、失血过多、淋病、发烧、肾病、眼睛发炎。从生物学的角度来看，大多数的治疗都是没有效果的，更可能是因为这种黏土小药片有时候能解毒这一事实而产生的热情所带来的副作用。如果这种黏土可以拯救水银中毒的人，那么，为什么不看看它是不是对淋病也有效呢？

而在霍恩洛厄后，波特霍尔德依靠人体试验更上一层楼，名利双收。16世纪末，他的单人黏土售卖表演简直所向披靡。当然，黏土售卖事业有一个明显的缺陷，这并不是一种稀有矿物，这种东西很容易找到。所以，对波特霍尔德和那些追随他脚步的人来说，非常重要的一点是，给他们的黏土赋予一些特别的品质，最好让黏土具有神秘性。波特霍尔德称，由于他的印土产自斯特利加周边山中，所以具有一些特别的医疗效果。

换句话说，这并不是随便的陈年泥土。挖挖邻居家的花园得到的土，当然没有什么特别的医疗价值。不，你需要的是印土，货真价实的东西，采自斯特利加的深山，盖着特别的印记。波特霍尔德睿智的市场营销计划从一开始就大获成功，没过几年，斯特利加的印土风靡各地，从纽伦堡到伦敦的药店均有销售。

用来储存印土的陶瓷花瓶

印土

其安慰剂效应因为审美而进一步加强：从利姆诺斯岛到斯特利加，印土的外观都是非常漂亮的，这些黏土的药力有一部分要归功于病人们深信在这些黏土小药片中包含着神奇的、几乎是护身符一般的能力。

甚至传说，只要接近印土，就拥有一种特殊的魔力。有些在科学和美学之间的模糊边界上徘徊的医生，就推荐病人们在脖子上戴一片印土，以享受它们的疗效。

不过，这种状况并没有一直持续下去。很快，很多城镇都行动起来，自己采集黏土，在上面加盖自己特别的印章，宣称他们的药片有独特的医疗效果。波特霍尔德的帝国开始瓦解。

而下毒也渐渐变得没有那么常见了，现代医学的进步也诞生了更多有效的治疗方式来治疗痢疾、溃疡、出血、淋病、发烧、肾病和眼睛发炎。于是，印土渐渐没用了，有一些黏土小药片有幸被保留了下来。19世纪时，这些药片被那些环游欧洲的有钱的古玩收藏家们收集购买，最后走进了古董柜和博物馆。

美国南方吃土的人

1984年，《纽约时报》上刊登了一篇文章，报道食土癖的减少趋势。如果你觉得人们只在最悲惨的环境中才会吃上一把土，那是因为你没有见过格拉斯太太。“我总是觉得土特别美味，”格拉斯太太是密西西比州乡村的一位居民，她在《纽约时报》采访时这么说，“如果是从正确的地方挖到的好土，会有一种很好的酸味。”

很多年来，食土都是美国南方乡村料理的传统组成部分，这个风俗是随着从西非而来的奴隶贸易传过来的。19世纪和20世纪初，食土习俗的传播非常广泛，穷苦女性格外热衷吃土，她们都已经习惯甚至是爱上了那种味道。

就是前面提到的那位格拉斯太太，在接受采访的时候正在放弃这个习惯，她惆怅地补充道：“很多时候，我真的非常想念，我希望自己现在手头上就有泥土。”

美国南方人吃的是黏土，实际上真的有很多疗效。这取决于来自不同地域的土。黏土中包含大量的钙、铜、镁、铁、锌，这些对人体的健康都非常重要，特别是对怀孕的女性，简直至关重要——很多女性是通过一些文化团体开始吃土的。西非的泥土和美国南方的泥土碰巧都含有大量的矿物质，这也许解释了这项传统的发展和传承。

来吧，一起吃土

尽管你的医生不太可能推荐，不过出于医疗目的，吃黏土在替代疗法中是非常常见的。其拥护者声称，服食黏土能够吸附你身体中不断累积的重金属，然后随土一起排出体外，有助于身体排毒。

但问题是，我们的身体是需要一些金属的——比方说铁——而黏土并不擅长区分金属类型。而且，我们也不太容易搞清楚所吃的黏土里面到底还包含着什么，里面可能裹挟着寄生虫、病毒，甚至铅这样的重金属。这相当讽刺。所以，今天的医生并不推荐吃土这种疗法。

不过，这并没有阻止女演员莎琳·伍德利在2014年于《戴维·莱特曼晚间秀》的采访中和美容网站Into the Gloss的一篇文章中提及自己正在吃黏土的体验：

我发现黏土非常重要，因为你的身体不会吸收黏土，它显然会提供一种负电荷，所以会和负同位素黏合在一起。还有，更棒的是，它能帮助你排出身体中的重金属。我的朋友开始吃了，第二天就打电话给我说：“姐们儿，我的屎有一股金属味。”她真的非常担心，但是我们一起做了一些研究，一切都表明，当你第一次吃黏土，你的肠道运动、小便，甚至是你自己，都会有一股金属味。

如果你想让自己的屎闻起来有金属味，那么请注意：吃少量的加工过的黏土基本上是无害的。但如果暴食那种东西，你会便秘……甚至有更糟的状况。补充钙和其他矿物质的最佳方式，绝对不是在自己房子外面挖个坑，吃点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