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剧情反转：收购雅虎中国

第十四章

剧情反转：收购雅虎中国

ALIBABA’S WORLD

How a Remarkable

Chinese Company

Is Changing the Face of Global Business.

时间到了2005年的夏天，一天，马云的助理对我说，“波特，马云请你下楼参加一个紧急会议”。

“关于什么的会议？”我问。

“会上他会告诉你，所有高级经理都需要参会。你现在马上下楼。”

在会议室，我看见所有高管围坐在桌前。这么突然的一次会议常常意味着两种情况—要么是好消息要么是坏消息。

马云走进会议室，双手放在桌子上，直奔主题。

“我要宣布一个重要消息—我们要收购雅虎中国。”

团队上下都感到惊讶，甚至是震惊。我们都没有预料到这一结果。如果我们没有预料到，那么eBay肯定也没有预料到。

马云讲了这次交易的原委。“几周前，在卵石滩参加的一次会议上，我和杨致远聊了聊。我们讨论了双方如何在中国开展合作。我告诉他，如果真心希望雅虎能在中国取得成功，应该让我们来运营。与他们接触了几周后，我们原则上同意了这个交易，现在我们要敲定这桩交易。雅虎将向阿里巴巴投资十亿美元，我们将接管雅虎中国。

谁都没有想到我们会与雅虎成为合作伙伴，但随着马云的解释，理由越发充分。1999年雅虎是第一个进入中国市场的美国互联网企业，历经多次与合作伙伴的分分合合，最终没有一个能走到最后。

但因进入中国市场较早，雅虎也有优势—其高管有过去6年错误经验的积累。其中一个最主要的经验是：不能简单地将美国的模式复制到中国。雅虎很快发现仅仅翻译其国际版内容到中国市场，不能够满足当地用户的需求，雅虎在中国的竞争对手制作了更加符合中国市场的功能和内容，在与对手的竞争中，雅虎败下阵来。

2003年，雅虎决定修正自己的问题，收购了一家名叫3721的搜索引擎，这家公司是由周鸿祎这位活跃的企业家率领。3721的用户增长主要依靠周鸿祎研发的一款很具争议的杀毒软件。这款软件一旦下载，就会为其互联网用户自动安装一个搜索工具栏，并将3721设置为默认搜索引擎。鉴于该软件安装时用户很难察觉，并且相当难卸载，业内普遍认为3721软件为“流氓软件”。尽管如此，周鸿祎的侵略性策略很奏效，3721很快成为中国第二大搜索引擎。2003年雅虎收购了这一引擎，并让周鸿祎率领雅虎中国的运营。但不久，周鸿祎和雅虎美国管理层就出现了分歧，雅虎开始寻找运营中国业务的其他人选。

在这一过程中，雅虎参照了雅虎日本的模式—与阿里巴巴的主要投资者软银公司合作。日本是雅虎唯一一个没有当地实际控制权的市场。雅虎仅仅拥有一小部分股份，通过授权安排，由软银来运营雅虎日本。通过让当地合作伙伴来管理雅虎日本，雅虎日本能够制作更多符合当地特点的本地化内容，使得雅虎日本能够稳坐市场领先者的位置。

雅虎日本也是唯一一家能在主要市场击败eBay的公司。eBay尾随雅虎日本进入日本市场，并于2002年退出。所以，从雅虎的角度来说，与我们达成协议就意味着能解决中国业务的管理问题，在日益增长的中国电子商务市场站稳脚跟，并能支持一个有机会在中国击败eBay的团队，这样可以复制软银运营雅虎日本赢得了日本竞拍市场的案例。

就阿里巴巴而言，此次交易能带来什么优势还不明确。理论上说，鉴于eBay市场模式与我们互补，它成为我们的合作伙伴显得更有说服力。将淘宝并入eBay全球市场布局，将会弥补中国市场的缺失，只留下日本这个空缺。阿里巴巴B2B业务就是这个拼图游戏中的最后一块，能帮助eBay的超级买家与世界的生产商、贸易公司及批发商连接起来。

另一方面，阿里巴巴与一家搜索引擎合作，能创造出新的商业模式，这一模式将市场和搜索引擎放在一个框架内。在美国，这就意味着将eBay、PayPal、雅虎及谷歌融合成一个整体。此外，与雅虎合作还能帮助我们抵御搜索引擎广告费用升高的风险，我们担心这一费用会吸干阿里巴巴和淘宝的收益，因为随着网络用户更加精明，他们会放弃我们的平台，转而建立起自己的网站，然后在搜索引擎上进行推广。现在客户已经将广告投向了谷歌和百度这两家中国主要的搜索引擎。在与谷歌创建者的谈话中，我们也得知它们开始向中国市场大举进攻。马云想，如果自己能拥有一个搜索引擎，还有什么必要和搜索引擎竞争呢？

这个决定也出于马云想迎接更大挑战的愿望。正如易趣网的创建者邵亦波所做的那样，一般的企业家，十有八九会投入eBay的怀抱。但在马云看来，加入eBay似乎太过简单，没有挑战性。另一方面，购买搜索引擎，进入互联网增长速度最快的领域，这一步没人会预料到。

同样，雅虎也能有一个使用同一种语言的合作伙伴。虽然说马云个人喜欢梅格·惠特曼，但马云认为她仅仅希望购买中国市场，而不是创造些实实在在的东西，用来长远造福中国企业家。雅虎的联合创始人是美籍华人，来自中国台湾，与马云保持着良好的工作关系。1997年马云还在为政府工作时，两人第一次见面，由于共同的语言和文化背景，两人一拍即合。马云带着杨致远逛了北京，去了长城。据马云所说，杨致远甚至提议马云加入雅虎，负责运营中国业务。

杨致远的台湾背景让他熟悉中国文化和语言，让雅虎比起其他一般的西方公司更能适应中国的环境。杨致远一直是中国企业家的榜样，虽然他的公司遇到了各种困难，但在他头上仍然闪耀着光环，因为他是第一个能在互联网界取得斐然名气的美籍华裔。

这一交易的结构十分庞大，规模更是令人叹为观止。在已达成的框架下，雅虎将向阿里巴巴集团投入10亿美元，外加雅虎中国的运营权。作为交换，雅虎将获得阿里巴巴集团40%的股份，这将阿里巴巴的估值推到了超过40亿美元，是有史以来最大的一笔互联网交易，也同时将阿里巴巴推向了全球的焦点。

“那么，你们手里的股票现在值每股6.50美元。”马云在会上这样说。会议室内在座的无一不发出惊叹声。这比我们预计的价格要高4倍。“如果交易结束，公司每个人都能有机会以这个价格卖出各自持有的25%的股票。这就是说，我们近期不会上市，但这至少能让每一位员工尝到自己劳动的果实。”很高兴，终于可以看到我们辛勤工作的价值所在，也终于看到在纸面上的股票期权确实有了价值。让员工卖掉手中25%的股票的这一步，马云和蔡崇信做得非常明智，这样员工既能尝到好处，又能留下充足的激励让员工长期服务公司。对我来说，这是我的人生里程碑—5年前梦想成为百万富翁，终于可以实现了。成为百万富翁，并不是经过长期准备公司上市的结果，而是在我根本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实现的。我深吸一口气，想了想这对我的生活意味着什么。

“在宣布这次交易之前，我们有很多工作要做，并且这笔交易还未最终敲定，”马云继续说道，“人力部门的同事要做很多前期工作，以便将雅虎中国融入阿里巴巴大家庭。公关部门会非常忙。波特，在最后敲定这笔交易的过程中，我们需要你去雅虎总部，协助起草这次交易的通告。”

几周后，在加利福尼亚帕洛阿尔托，我走在从母校砖砌拱门延伸出的一条棕榈树大道上。我1992年毕业于斯坦福大学，毕业后就经历了经济萧条。我从未用过互联网（几乎没人用过：那时，互联网商业应用才开始不过一年），那时我对自己的职业规划一片茫然。较我晚一届的同学中，出现了第一批互联网百万富翁，他们跌跌撞撞进入雅虎工作，在互联网发展的早期激动不已。但当互联网真正在美国蓬勃发展时，我已经在中国了，现在我又回到了帕洛阿尔托。杨致远和大卫·费罗（David Filo）10年前第一次注册了Yahoo.com作为他们搜索引擎的域名。想到阿里巴巴将要和其他互联网公司的前辈—雅虎联手，我这次回国倍感舒心。

我与马云、蔡崇信及交易团队共进了晚餐。他们就谈判事宜忙得不可开交，我得知双方只是在大体上达成了一致，但落实细节却是全然不同的事情。蔡崇信和律师已经和雅虎经历了几轮困难重重的谈判，但有些关键点仍未突破。其中一个敏感问题就是如何宣布这一交易，能更好地让中国政府接受。

雅虎的目标是让外界认为是他们收购了阿里巴巴。市值接近400亿美元的雅虎，希望让投资者看到他们正在积极地扩大中国业务，而不是放弃中国市场，把运营权转交给当地的公司。雅虎高管似乎觉得相反的情形会让他们显得弱势。

雅虎的目的与我们的相左。在我们看来，将这一交易定位成雅虎收购阿里巴巴不仅不准确，还会为阿里巴巴在中国未来的发展带来风险，因为舆论会认为阿里巴巴被一家美国公司完全控制。这会让我们在处理与政府及其他合作伙伴关系诸多问题上处于被动地位，比如从获取许可到新建办公室和研发中心这类问题。这也会使得马云这位知名的企业领袖变成雅虎在中国的“傀儡”。为捍卫马云作为一名本土商界领袖的地位，我们需要声明主动权掌握在我们手里。

“波特，声明措辞很重要，明天我们一起去讨论，你的态度要强硬！”马云这样指导我。

8月7日，我们邮箱里收到了《福布斯》名为 “雅虎创纪录投资中国，正在谈判中”的文章，形势急转直下。有人把事情提前捅了出去，交易的全部细节一览无余。很快我就收到了迈林·曼格琳丹（Mylene Mangalindan），一位《华尔街日报》驻旧金山湾区的记者的电话，她曾经报道过阿里巴巴和eBay之争。

“波特，你好，我听到了传言，你在哪里呢？”

“我在美国，处理些私事。”我回答，我感觉她没相信。

“这个报道有真实成分吗，波特？”

我没有受到过公共关系的培训，更别说参与如此大的一个交易，我稍有些迟疑。我最后引用了从雅虎首席通信官克里斯蒂娜·卡斯特罗（Christine Castro）学到的一句话，“我们对传闻和猜测不做评论”。

“哦，别这样，波特，每个人都这么说，请告诉我有没有真实成分？”

我闭口不言，再次重复了这一官方答复。“不好意思，我们对传言和猜测不做评论。”

感到有些沮丧，迈林在挂电话前说，“好吧，如果你改变主意的话，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

不知道消息是从哪里泄露出去的，但我怀疑是我们的投资者泄露了风声，向公众报道了我们之间的谈判，给雅虎带去了额外的压力。我们听说这个报道让雅虎中国炸开了锅。雅虎中国卖给阿里巴巴，这对周鸿祎来说是非常丢脸的事情。

传言同样也让eBay行动起来。eBay认为自己是唯一向阿里巴巴伸出橄榄枝的公司，其高管有的是时间来做决定。蔡崇信立刻接到了eBay公司发展部的领导电话，他希望重启双方的合作讨论。我还从软银团队听说，梅格·惠特曼急切地想打通软银CEO孙正义的电话，但孙正义故意没接。

第二天，我前往雅虎硅谷办公室参加双方伙伴关系的讨论，并与雅虎公关团队敲定新闻稿。雅虎的COO丹·罗森维格（Dan Rosensweig）主持了当天会议。他身形高大，思维活跃，主导了会议进程。“如果不是受限于国情，我们早已经在中国取得领先地位”，他向马云开玩笑说。

当我们正在准备新闻稿时，马云把我从会议室中叫了出来，跟我讨论谈判策略。

“杨致远一会儿会打电话过来商讨我们对于这次交易的定义。你需要非常强硬，必须将这次交易诠释为‘阿里巴巴收购雅虎中国，而不是相反的情况。先别管我，我在后面听，如果需要，我会及时加入。”

准备了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的策略后，马上开始了电话会议。最后，我们决定把这场交易定义为双方合作及雅虎中国与阿里巴巴的合并。新闻稿模棱两可，双方可以用自己立场与投资者进行沟通。但模棱两可也就意味着双方在向外界介绍各自版本的过程中，势必有一场与时间的赛跑。

随着新闻稿成形，这次交易最后一块绊脚石已经移除。第二天午饭时间，蔡崇信把合同的签名页抽了出来，请马云签字，这样合同主体的细节一旦落实，只需将签字页附在后面，我们开始讨论怎么运作这次交易的公告。“你直接飞回北京，”马云说，“我们在北京发公告，这肯定是个大新闻。”

当天晚上，正当我收拾行李时，蔡崇信打来了电话：“波特，十分抱歉，这次交易有可能被叫停。雅虎在最后一分钟又加了一项要求，他们坚持要求新的公司改名为‘阿里巴巴—雅虎”。这肯定会给我们在国内带来麻烦。不仅仅是这件事，我认为我们不应该和一个在最后一分钟增加一个重要要求的公司成为合作伙伴。

很显然，雅虎一定认为我们会在最后一分钟做出让步。

“我原本打算明天乘飞机回中国，”我说，“那我是不是应该按原计划，然后告诉雅虎的公关团队，你让我走，是因为这次交易取消了？”

“嗯，好主意，”蔡崇信回答道，“我们中国见。”

当天晚上晚些时候，我收到了雅虎首席通信官克里斯蒂娜·卡斯特罗的电话。她问道，“波特，明天我们什么时间见个面，过一遍新起草的新闻稿”。

“哦，杰克和蔡崇信告诉我说，这次交易取消了，你没听说吗？”我问道，“我明天要坐飞机离开美国。”

克里斯蒂娜似乎有些吃惊和担忧。“哦，我没听说这件事，你确定吗？”

“是的，我明天就乘机回去。很遗憾这次交易没成功，我原本还希望与您共事呢。”

第二天，我上了飞机，启程飞往上海。我欣赏马云和蔡崇信能在原则问题上顶得住雅虎的压力。如果是我，可能抵制不住10亿美元的现金诱惑。但也有些遗憾，如果和雅虎能达成这笔交易，我们将会受到全球的瞩目，也让阿里巴巴有足够的资金，来应对eBay以一亿美元资本向我们发起的进攻。

飞机落地后，我取了行李，搭上出租车。郊区灰蒙蒙的天空，是那么的熟悉，这也提醒了我，生活回到了原来的轨道。

我刚开手机，就收到了电话，是马云打来的。

“喂，杰克，怎么了，我刚到上海。”

马云的声音有些激动，以催促的语调说：“乘最早的航班来北京。雅虎在最后一点上做了让步—这笔交易又可以继续了。我们后天向外界宣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