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从大繁荣到大萧条

第二章

从大繁荣到大萧条

ALIBABA’S WORLD

How a Remarkable

Chinese Company

Is Changing the Face of Global Business.

我们上海见，去那里找点乐子！！！！

——马云

这是马云写给我的第一封邮件。这封邮件更像是出自一个准备去迪士尼乐园游说的小朋友之手，而不是一个刚刚从高盛和日本软银募集了2 500万美元的CEO。但鉴于那个时代的氛围，我并不会对这样活泼的语气太过吃惊。毕竟是2000年3月，当时，你若能置身于中国互联网行业，相信你也会兴奋不已。

之前的5年，我们在中国工作，只能羡慕地看着我的朋友和同学在美国互联网繁荣期小试牛刀。雅虎、亚马逊、eBay这样的公司先后在纳斯达克上市，一波又一波的互联网狂潮席卷了整个欧洲和美国，随着新股上市，成千上万.的百万富翁一夜诞生。而在当时由于中国的网民数量还不到人口总数的百分之一，互联网在中国仿佛注定在接下来的许多年都会徘徊不前。

1999年的夏天，随着一家位于香港、号称是“中国雅虎”的互联网门户网站—China.com成功上市，形势发生了变化。这家公司虽然只是一个空壳，没有实际的商业模式，但因为域名响亮，吸引了投资者来追逐13亿人口的中国市场。正如网景（Netscape）上市撬动了美国投资者对互联网的热捧，China.com上市把投资者引向了中国。对我们这些耐心等待互联网热到来的人来说，非常愿意看到这股投资躁动。

那时我负责北京奥美（Ogilvy & Mather)公司的一个科技团队，为进入中国的外国企业做公关和市场营销。当拿到这份工作时，我以为我的工作会是帮助类似诺基亚的跨国公司客户—当时诺基亚是我们最大的技术类公司客户。但随着互联网热不断升温，许多对中国感兴趣的外国互联网企业很快成了我的客户。特别是美国公司进入中国市场不久，出现了一批效仿美国公司的中国创业公司。短短一年内，我们的互联网行业客户就从一家增加到十家。在观察这些客户时，我发现他们乐在其中，并且有在干一番事业的同时改变世界的可能。因此，我认为是时候加入一家创业公司了。

当我在北京努力工作的时候，我不知道在离上海两个小时车程的杭州，马云和他的朋友组成的团队正在他的单元房里，不动声色、夜以继日地工作。当其他中国公司在追逐消费者，克隆着美国成功的商业案例时，马云和他的团队正着手捕获商机。他们希望建立起一个平台，关联起参与全球贸易的中小企业—由全球供应链体系中的制造商、贸易公司和批发商形成的“小商品经济”体系。阿里巴巴的网站能帮助这些中小企业获得只能通过互联网才能发掘到的财富。

1999年10月，阿里巴巴终于揭开面纱，在香港召开新闻发布会上，正式宣布成立，同时马云宣布阿里巴巴获得由高盛领衔的首轮500万美元融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老师准备建立起一个全球贸易平台，这一故事不断登诸报端，使得阿里巴巴逐渐为人所知。2000年，马云和他的团队募集了由日本软银所提供的2 000万美元。同年3月，阿里巴巴启动招聘一支专业国际管理团队，为公司全球扩张做准备。

也就在那时，我开始寻求加入一家创业公司，但并不那么顺利。

一开始我面试了一家互联网门户网站，并面见了该公司的营销部副总，是一个香港人，他最近想招聘一位企业的公关经理，为公司上市做准备。

我对这位老板说：“十分高兴将来能与公司团队一起，为您和公司做出战略规划。”

“首先得搞清楚这一点，是我制订规划，你负责执行。”他冷冷地回答道。

于是，我把这家公司拉入了黑名单，我要加入的是一个团队，而不是跟随一个独裁者。

我面试的第二家公司是一个做在线股票交易的号称自己是“中国电子交易（E-Trade）”公司。在与这家公司的创始人—一对夫妇见面的过程中，我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他们的公司总部没有实体办公室，投资来源可疑，面试结束的时候，我认清了他们只是需要一张外国面孔，来掩饰可疑的商业活动而已。

后来，我又面试了一家名叫pAsia的台湾电子商务公司，该公司在中国大陆有一个线上拍卖网站。这家公司原本全力冲刺上市，并花了大价钱来打造基于eAsia的公司形象和公司标识。但公司的总裁发现eAsia这个名字已经被一家中亚公司注册，所以决定把公司名字改成pAsia，以避免重新设计公司标识。但如果P这个字母发音和“屁”不是同一个音，或许我还能接受。

在一次互联网会议的休息间隙，我告诉一位朋友，我最近在找一家创业公司，遇到了很多困难。有些公司商业模式很好，但公司管理方式是自上而下且十分僵化。

“哦，我还真不知道你在找工作。我推荐你去阿里巴巴。他们正在创建中国第一家全球互联网公司，并且正在找人负责国际公关业务。你有可能会驻扎香港，常常去欧洲、美国及亚洲各地出差。”

我顿时打起了精神，我知道很多美国互联网公司正在进入中国市场，很多中国公司想成为本土的互联网巨人，但从来没听说哪家中国互联网公司想要迈向全球。这个梦想够大，挑战足够吸引人。此外，我喜欢常驻中国、去全球出差这个提法。我想，即使阿里巴巴失败了，也会有越来越多的中国公司走向世界，其间积累的经验和技能将会十分宝贵。

“阿里巴巴最近筹集了不少钱，正在筹建一只国际团队，你可以去试试。”这位朋友给了我建议。

几周后，我乘机飞往上海去见马云和他的团队。我参加了由一个阿里巴巴组织的客户聚会，庆祝其在上海设立的新办公室的开张。出租车一路驶过高架公路，开往银河宾馆，上海的地平线从车窗边快速闪过。整个城市就像是个大工地：塔吊随处可见，准备筹建摩天大楼和写字楼的工地上工人们热火朝天。我想硅谷或许正在蓬勃发展，但比起中国的变化，那真是小巫见大巫。

我不清楚能在这次聚会上有什么收获。我与个别阿里巴巴的生产商会员交换了名片，他们从事的行业我不是很了解，比如石化纤维、球轴承及其他各种小部件。当人们在屋里闲站着，等待接下来的安排时，会有些令人不知所措。就在这时，大门忽然打开，马云缓缓走进屋里，一群年轻的员工紧随其后。首先，他与一些提前集合的阿里巴巴会员握了手，然后，他跨上讲台，开始演讲。

“感谢各位光临。尽管我们总能在线上见到你们，但面对面的交流不可或缺。今晚，我想给大家讲讲我的愿景。从成立阿里巴巴的第一天起，我们就确定了三个主要目标。我们希望把阿里巴巴做成全球十大网站之一，让阿里巴巴成为全球生意人的伙伴，我们还希望做一个80岁的公司。”

讲话中，马云似乎被耀眼的闪光灯干扰到了，话题不断跳跃。尽管马云有眼光、有雄心，但我还是感觉像是在观看一名刚出道不久的摇滚歌手第一次在露天音乐晚会上表演，有些生疏。听众开始坐不住了。我同桌的一位外国人转过脸来，对我说，“他们公司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他们需要你的帮助”。

演讲结束后，掌声稀疏。活动组织得并没有那么好，但活动的单纯吸引了我。与我面试过的许多其他公司不同，马云和他的团队追逐的不仅仅是财富，一切看起来更像是一次有趣的探险。演讲结束后，马云的助手招手向我示意过去，并安排我挨着马云坐下。

“杰克，你讲得很棒。”我对这位有可能成为我老板的男士送上了溢美之词。

“事实上我今天的表现并不好”，他回答道，“闪光灯太刺眼了。”

随后，他又问了我些简单的问题，讲话时，他面带微笑，眼神放光。“久仰大名，你什么时候加入我们啊？”

我猜他根本都没看过我的简历。我们只聊了5分钟，我就获得了工作。很明显，马云是那种能凭借直觉和勇气快速做决定的人。他身上有种顽皮的气质吸引了我。我知道，无论阿里巴巴成功与否，与他共事都将会是一段美妙的旅程。

当晚，我与一些外籍经理去硬石咖啡馆小啜，他们曾经在麦肯锡、美国运通、甲骨文等大公司就职，但都为了互联网梦想，放弃了可观的外派薪水。互联网带来的美妙感觉在空气中弥漫，我们整夜在上海的酒吧轮转，开怀畅饮并大喊着“阿里巴巴，阿里巴巴”。

第二天起床后，前一夜的酒劲还未消退，我踉跄着走到酒店大堂与阿里巴巴的首席财务官蔡崇信会面。蔡崇信本科毕业于哥伦比亚大学，后来又在耶鲁大学法学院继续攻读学位。他放弃了薪水丰厚的金融业工作，于1998年的10月加入了阿里巴巴。他思维敏锐，举止稳重，说话直击要点。我眼睛里泛着血丝，胃里想必此刻正翻江倒海，但努力摆出职业的言谈举止。蔡崇信开始说话：

“大家对你的印象很深，希望你能加入我们的团队。就你的位置来说，年薪10万美元，外加额外优先认股权。”我倒吸一口凉气，试图保持镇定。这一数目比我当前工资要高出50%。

这是我渴望得到的工作，但我努力不露声色，并且故作镇定道：“我对目前的工作还是挺满意的，我需要考虑一下。”

“好的，你可以想想我们即将在三个月后上市。基于当前高盛对我们的估值，当我们上市时，你手中的股票将价值100万美元。”

我再次倒吸一口气，100万美元，我曾经的梦想只是有足够的钱让我有地方住，有足够的时间去旅行，而这份工作可以实现我的梦想。我会不会在三个月内就成为百万富翁呢？

几天后，我签了合同并做好了去香港的准备。在两份工作间隙的一个月里，我决定在菲律宾的沙滩上好好休息几周，憧憬新的机会。这是份我喜欢的工作，并且这份工作还有可能让我变得富有。

在休假之前，我坐在电脑前，点开一张空白Excel（微软公司的一款办公软件）表格，在表格上，我写下“百万富翁倒计时”几个字，如果将我的股票出手，我有可能只需要工作4年就可以退休了。当然，股市瞬息万变，节奏让人难以捉摸。

我把人字拖和防晒霜从包里拿出来，住进一家海滨酒店。在房间里能听到外面海浪声声，还有些许海滩酒吧的音乐声。过去的一年，我在北京每天面对客户对我发号施令，现在，终于可以拥有一个安心的，全身放松的假期，不用每天心里悬着个项目，也不用担心随时有可能接到客户电话打乱平静的生活。我的工作和生活将翻开崭新的一页，希望在远方冉冉升起。

傍晚我决定去海滩上喝两杯，在出发之前，我决定打开CNBC（全球性财经有线电视卫星新闻台）了解下关于互联网股票的最新新闻。结果令人触目惊心，崩盘！萧条！2000年3月，市场就开始了调整，一直持续到4月，这一连续调整导致了华尔街股市的大灾难。

“纳斯达克指数连续40天下滑……股票市场不断探底……技术股陷入困境……”

接下来的几天，我几乎寸步不离房间，眼睛紧盯电视屏幕，看着股价牌不断翻动，看着我的互联网梦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