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
在任何科学发现的背后都有着形形色色的人,与他们精彩纷呈的故事。于我而言,我即兴发挥、不拘一格的道路是由我的物理学和音乐导师们带领的。在过去的30年里,我很荣幸能在吉姆·盖茨的教导下,学习理论物理的秘密。在1969年时还是一个又高又瘦的年轻人的他,穿着喇叭裤、留着一头非洲式的发型走进了麻省理工学院那条“恶名在外”的无限长廊,开始了他成为一位物理学家和宇航员的梦想。那时,年轻的吉姆·盖茨还没有与殁于“挑战者号”航天飞机事故的宇航员罗纳德·麦克奈尔(Ronald McNair)成为朋友。在那个开创性的时代里,麻省理工学院物理系招收了一批黑人学生,包括雪莉·杰克逊(Shirley Jackson)与罗纳德·麦克奈尔,而这仅在约翰·肯尼迪总统要求立法“赋予所有美国人使用一切向公众开放场所的权利——包括酒店、饭店、剧院、零售店,以及其他类似的场所”,以及“对投票权更大力度的保护”。这些物理学家中的先驱为我们这一代科学家的蓬勃发展铺平了道路。
此后,吉姆继续他在麻省理工学院的学习生涯,并最终拿到了物理学博士的学位。他的学位论文是麻省理工学院第一篇关于超对称性的学位论文,之后这篇论文成了一本大部头的教科书,即《超对称的一千零一课》(A Thousand and One Lessons in Supersymmetry)。之后,他拿到了哈佛大学的教职,与迈克尔·佩斯金(正好是我的博士后导师)、爱德华·威腾和沃伦·西格尔(Warren Siegel)共享一间办公室。他们是这个领域中最优秀的代表人物。在那些年中,吉姆与我主要谈论物理学。当我在写这本书的时候,我与吉姆聊到他在哈佛大学度过的那段时光。他说,他与那时的办公室室友成了朋友,并且一直保持同事关系直到今天。然而,那时他被同事们的光芒所掩盖。
图19-1 左图:吉姆的学生时代。右图:吉姆与霍金合影
1977年,吉姆在哈佛大学工作期间收到了一封意料之外的来自阿卜杜勒·萨拉姆的信,后者彼时由于发现弱力与电磁力之间的统一而刚获得诺贝尔奖不久。萨拉姆是吉姆一代理论物理学家眼中的传奇人物,所以想想大家听到萨拉姆邀请吉姆访问自己团队时的反应吧!当时,萨拉姆正在从事超引力方向的研究,而吉姆是该领域的年轻先行者之一,所以他邀请吉姆加入自己的研讨会。在获得诺贝尔奖之后,萨拉姆建立了国际理论物理中心(ICTP),其任务旨在“发展高水平的科学项目,牢记发展中国家的需求,为各国科学家提供一个用于学术交流的国际论坛”。在这个论坛上,吉姆在自己的职业生涯中首次遇到了来自非洲、欧洲和中东各国以及中国等世界各地的物理学家。他意识到,物理学确实是一桩全球性的事业,而不仅限于欧美——这是主流媒体中常见的误导。
在研讨会结束后,萨拉姆与吉姆共进午餐时,吉姆的脑海中满是点子与问题想要与这位行业领袖分享。这时,萨拉姆蓦然对吉姆说:“总会有一天,人们会像做爵士乐一样来进行物理学研究。”
这是对这种即兴发挥、包容、文化与智力贡献的称为“爵士乐”的音乐多么高的称赞与认可啊!萨拉姆的言论体现出,一位创造了一种像爵士乐一样动感十足、隐喻丰富的音乐文化的天才是如何促进物理学的发展的!学习如何演奏我们称为爵士乐的音乐是一个终生过程。在其有据可查存在的近百年中,这种音乐已发展成一个同时具有智力和艺术要求的系统。例如,比波普爵士乐99.9%是由诸如查理·帕克、迪齐·吉莱斯皮、巴德·鲍威尔、马克斯·罗奇(Max Roach)和瑟隆尼斯·孟克(Thelonious Monk)等伟大之人(仅举此几例)在音乐学院之外发展起来的。在这些艺术家生活的年代,种族歧视还是“事实上的法律”,私刑还在不时被动用。所以,这些音乐为什么可以如此伟大,以至于它后来被称为“美国古典音乐”,很可能是美国产生的最有代表性的艺术形式之一?在经典的《英雄与蓝调》(The Hero and the Blues)中,温顿·马萨利斯的导师之一艾伯特·默里(Albert Murray)指出,爵士传统的伟大背后是“对抗性合作”。在当时明尼苏达大学即将出版的《默里谈音乐》一书中,默里在与马萨利斯的对话中如此说:
让我们从拙作《英雄与蓝调》中借来另一个概念,即“对抗性合作”。在某种意义上,这个词汇自相矛盾,但它总归是一种非常实用的记忆方法。如果你没有足够多的反对意见,那么你就无法向前发展。若想成为一位伟大的冠军,你必须有着同样出色的竞争对手。若想成为一位伟大的屠龙英雄,你要先有龙可屠。
然而,即便存在着剧烈的竞争来促进大家的成长,爵士乐音乐家们也怀有包容心——任何人都可以走上舞台展现自我。如果你表现出色,那么下次就还会收到邀约。这一传统也是非常包容的。我曾是最不熟练的乐手,但依然受邀与威尔·卡洪(Will Calhoun)、马克·卡里(Marc Cary)与约翰·贝尼特斯(John Benitez)等伟大乐手同台演出(他们都是格莱美奖获得者)。即使我的独奏不是最精雕细琢的,但有时也会妙手偶得一些有趣的,甚至怪异的片段,威尔都会注意到这些想法,并有时会将其结合到另一首歌中。
因此,当我听到萨拉姆的愿景,即会有一天,物理学可能看上去会像爵士乐一样,我是这样解读的:如果有一天,当物理学共同体像爵士乐共同体一样,能够抛弃自身信条、兼容并包来自所有人的贡献时,它将会达到新的高度,以及让我们能够解决曾经认为不可能解决的问题。我将爵士乐与物理学调和的路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展示了一小群物理学家是如何本着爵士乐传统的精神包容我,并让我与他们一同即兴创作物理学,并同时推动着我超越自己的极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