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之中

    达尔文(1872):在代代相传的动物物种延续中,巨大的疼痛一直促使所有物种努力远离这种痛苦的根源,甚至当肢体或其他部位受伤时,我们经常想去揉受伤的部位,就像想摆脱这种痛苦似的,尽管这是不可能的。

    撞伤脚趾时是什么感觉?你可能不会立刻产生感觉,但你马上就会屏住呼吸,开始出汗,这是因为你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一股令人窒息的疼痛感从胸腔涌出,其他想法都将不复存在,只剩下逃离这种疼痛的愿望。

    这样简单的事件为何会对其他想法产生如此强有力的影响呢?又是什么使“疼痛”的感觉演变为“煎熬”的状态呢?本章的理论能够对此作出解释:任何疼痛都会激活“摆脱疼痛”这一目标,而这个目标的实现将有助于目标本身的消失。然而,如果疼痛强烈而又持久,就会激发其他大脑资源,进而压制其他目标。如果这种情况级联式地爆发下去,那么大脑的大部分都会被痛苦占据(参见图1-12)。

    当然,有时疼痛仅仅是疼痛;如果疼痛不持续下去或不太剧烈,就不会恶化成煎熬。另外,通常情况下,想想其他事情也可能让你暂时忘记疼痛。有时你也可以集中注意力来思考疼痛,从而减轻疼痛的程度:你可以将注意力聚焦于疼痛上、评价疼痛的强烈程度或尝试把疼痛的特征当作有趣的新奇事物。但这只能带来暂时的缓解,因为无论怎样分散注意力,疼痛都会持续不断、断断续续,像一个唠叨不休的伤心的孩子一样满腹牢骚、抱怨不止。你虽然可以通过想象其他事来暂时减轻疼痛,却会再次陷入疼痛之中。

    丹尼尔·丹尼特(Daniel Dennett,美国著名认知科学家、哲学家,1978):如果你可以研究疼痛(即使是非常强烈的疼痛),你会发现(事实上也是如此)自己不会在意它:因为疼痛感会停止。然而,研究疼痛(如头疼)本身很快就会变得无聊,一旦停止研究,疼痛就会去而复返,你会再次感受到它的存在。奇怪的是,有时疼痛的再次袭击要比研究疼痛时的无聊更有趣,从某种程度上说,我们也更喜欢前者。

    有时候,我们应该感激疼痛的进化,因为疼痛会通过以下方式来保护我们的身体,使其免受伤害:其一,让人们想要移除疼痛;其二,使受伤的部位得到休息和免于移动,从而得以进行自我恢复。以下是疼痛保护我们免受伤害的其他方式:

    ● 疼痛使你专注于它涉及的身体部位;

    ● 疼痛使你很难再思考其他事情;

    ● 疼痛使你远离造成疼痛的原因;

    ● 疼痛使你想结束疼痛的状态,与此同时教会你以后要避免再犯同样的错误。

    但人们不仅不会感激疼痛,还会经常抱怨它。疼痛者会问:“为什么我们要体验如此令人不快的经历?”尽管我们普遍认为疼痛和快乐是相反的,但它们拥有相似的特征:

    ● 快乐使你专注于它涉及的身体部位;

    ● 快乐使你很难再思考其他事情;

    ● 快乐使你更进一步思考令你获得快乐的原因;

    ● 快乐使你想保持快乐的状态,与此同时,它教会你以后要坚持再犯同样的“错误”。

    这暗示我们,快乐和疼痛拥有共同的机制。两者都会分散我们的注意力,都与我们学习的方式相关,都会改变我们其他目标的优先权。鉴于这些相似性,来自外太空的外星人们可能会问,为什么人们会如此钟爱快乐,却非常厌恶疼痛?

    外星人:为什么你们人类会抱怨疼痛?
    人类:因为疼痛会让身体感到难受,所以我们不喜欢。
    外星人:那你解释一下什么是“难受”吧。
    人类:“难受”就是疼痛让人感到不舒服的表现方式。
    外星人:那请告诉我,你所指的“不舒服”是什么?

    此时,人类认为那些感觉是如此本能和基础,因此根本无法对那些从未经历过这些感觉的人解释。

    二元论哲学家:科学通过把事情分割成更简单的部分来解释事物,但是像快乐和疼痛这样的主观感觉根本不能再被分成更小的部分。

    然而,第9章提出感觉并不是最基本的,它是由包含很多部分的过程组成的。认识到感觉的复杂性将有助于我们解释感觉的内涵及其运作方式。

    煎熬,大脑失去自由选择权

    我们经常把“伤害”“疼痛”和“煎熬”相提并论,就好像它们三个或多或少是一样的,只是程度不同而已。然而,当暂时的不适感影响力较小时,强烈的疼痛感持续时间越长,情感级联成长的时间也就越长,思考能力便会下降。因此,平时看起来简单的目标会越来越难以实现,因为有更多资源受到干扰和压制。我们常用“煎熬”“痛苦”和“折磨”来描述以下状态:疼痛会干扰思维的很大一部分,以至于大脑除了思考这种疼痛对自己的伤害之外,便不能思考其他事了。

    迈尔斯·斯蒂尔

    Miles Steele,5岁

    这种感觉太强烈了,我都想不起来它叫什么了。

    换言之,在我看来,“煎熬”的主要成分是失去选择权带来的沮丧,就像自己的好多想法被偷走了一样,对此种现实的认识只会让事情更糟糕。例如,我听人把“煎熬”比作大脑里不断膨胀的气球,到最后,大脑里根本没有思考其他事情的空间。这个例子告诉我们,失去了太多“自由选择权”的人们就会成为“囚犯”。处于“煎熬”中时,我们可能会体验到以下痛苦:

    ● 无法自由活动的痛苦;

    ● 对无法思考的憎恨;

    ● 对无能和无助的恐惧;

    ● 对连累朋友的羞愧;

    ● 对不耻之事的懊悔;

    ● 对可能遭遇失败的沮丧;

    ● 看似反常带来的屈辱;

    ● 对濒临死亡的担忧和恐惧。

    伍迪·艾伦

    Woody Allen

    生活中充满了痛苦、孤独和煎熬,但所有这些会很快结束。

    在处于某种精神状态时,我们也就失去了“自由选择权”,因为我们会被伴随这些精神状态的目标所限制,因而永远没有足够的时间来完成自己想做的所有事,一些想法或梦想必然会和以前的想法和梦想有冲突。大多数情况下,我们并不非常在乎这些冲突,因为我们觉得所有这一切尽在掌控之中。部分原因是,通常我们知道,如果我们不喜欢这样的结果,我们仍然可以回到开始时刻,重新尝试其他选择。

    然而,一旦疼痛入侵我们的大脑,我们所有的项目和计划会被外力推到一边,仅剩下一种想法:寻找方法逃离疼痛。疼痛的指令能在紧急事件中帮助我们,但疼痛如若不能减轻,可能会恶化,并造成级联式的情感爆发。

    疼痛的主要功能是迫使人们移除造成疼痛的主要原因,但一旦这样做,疼痛便更倾向于干扰人们的其他目标。如果这种情况演化成为大规模的疼痛级联,那么我们便会使用“痛苦”和“煎熬”等词语描述受害者的思维。

    确实,煎熬会对你造成很大的影响,甚至会完全改变你的性格。煎熬会使你哭泣,让你寻求帮助,你会变得像个婴儿一样。你仍然是你自己,因为你仍可以获得相同的记忆和能力,但这些记忆和能力对你不再那么有用了。

    苦难机器

    佛陀

    世间动荡不安的本质是一切罪恶的根源,思想的宁静来自不朽的和平。自我只是多种相互矛盾的特质的集合体,其整个世界就像幻想一样空虚无比。

    下面是受害者遭受疼痛时的一些表现。

    昨天琼提了一个很重的箱子,今天她的膝盖就开始异常疼痛。她要在明天的会议上做一次非常重要的汇报,因此她一直在为此做准备。她会想:“如果疼痛不停止,我可能会受不了。”于是她决定从药架上取些药来减轻疼痛,但突然间疼痛感加剧了,她根本没法站起来。琼紧捂膝盖,屏住呼吸,想想接下来要做什么,但疼痛感如此强烈,她根本集中不了精力做接下来要做的事。

    “别疼了!”琼的疼痛持续着,但琼是怎么知道疼痛感来自膝盖的呢?每个人天生就有神经系统,能够把皮肤的每一部分映射到大脑的不同区域,例如图3-1中的神经皮层。 [20]

    空标题文档 - 图1

    图3-1 大脑神经皮层的不同映射区域

    然而,我们天生就缺少类似的方式来传递来自内部器官的信号,这可能就是我们难以形容那些非肌肤接触之痛的原因吧,想必是因为人类很少使用这样的映射,所以身体并没有进化出这些功能。在现代外科手术出现以前,除了观察和保护病人的整个腹部以外,我们并没有办法修复或保护受损的肝脏或胰腺,所以我们只知道病人腹痛。同样,我们没有适用于大脑内具体部位的补救措施,所以这也无助于我们辨别痛苦是来自一个人的大脑皮层还是丘脑。

    就疼痛感本身而言,科学家对身体受伤后的初步反应有不少了解,下面是对疼痛后发生的行为的典型描述:

    当特殊的神经对压力、冷热等外力条件或受伤细胞释放出的化学物质等内在因素产生反应时,疼痛便开始了。从这些神经系统中释放的信号通过脊髓上升到丘脑,继而“转述”给大脑的其他部位,其中涉及激素、内啡肽和神经递质。最终,其中一些信号到达大脑的边缘系统,便产生了悲伤、生气和沮丧等情绪。

    然而,为了解疼痛如何导致精神状态发生的诸多变化,仅仅知道大脑中各种功能位置是远远不够的,我们还需要知道大脑中每个区域的工作内容,以及其过程与相关部件之间的交互方式。大脑中有特定的部位负责管理苦难和煎熬吗?显然如此。在一定程度上,正如首次提出关于疼痛工作方式的罗纳德·梅尔扎克(Ronald Melzack)和帕特里克·沃尔(Patrick Wall)注意到的那样。

    梅尔扎克,沃尔(1965):内部功能复杂的地区前扣带皮层在处理疼痛时具有高选择性的作用。这种高选择性作用和特性情感的参与或者疼痛的激励部件一致(不快和紧迫性)。

    但之后,这两位疼痛专家又指出,疼痛涉及大脑的各个区域:

    除非几乎全脑都被看作“疼痛中心”,否则疼痛中心的概念便纯属虚构。因为丘脑、大脑边缘系统、下丘脑、脑干网状结构、顶叶皮层和额叶皮层都涉及疼痛感。

    大脑的某些部分受伤会导致罕见的情况发生,也许能通过对此罕见情况的学习找到有关煎熬如何运作的更多线索:“示痛不能”(pain asymbolia)患者能够认识到其他人所描述的疼痛是什么,但不会觉得这些感觉令人生厌,甚至可能会对其一笑置之。这表明患者失去了通常会引起这些痛苦级联的资源。

    在任何情况下,想要理解什么是煎熬,仅了解煎熬机制的位置是远远不够的,我们需要真正熟知的是这些过程如何与我们最高水平的价值观、目标和自我思维模式之间产生关系。

    丹尼尔·丹尼特(1978):真正的痛苦必然伴随着为生存而进行的斗争,死亡的前景以及对我们柔软、脆弱和温暖的躯体的折磨……不可否认的是(尽管很多人忽视了这一点),痛苦的概念、道德直觉以及煎熬、义务和邪恶的感觉有着千丝万缕(但也可能意味着在本质上并不紧密)的联系。

    生理疼痛与精神痛苦

    精神痛苦和生理疼痛一样吗?假设你听到查尔斯说“我焦躁和沮丧得就像有什么东西在撕扯我的内脏”,你可能会说,查尔斯的感觉是在提醒他,他的腹部正处在疼痛之中。

    生理学家:“腹部有东西在爬”的感觉可能是真实的,因为你的精神状态促使大脑向你的消化系统发送信号。

    为何我们经常说“受伤的感觉”就像生理上的疼痛一样,尽管两者的致因如此不同?腹部的生理疼痛和来自朋友的不屑所造成的精神痛苦之间有相似之处吗?是的,这是因为尽管两者是由不同的事件引发的,但同龄人的拒绝最终可以像腹疼一样干扰你的大脑。

    学生:在孩童时代,我的头曾撞到过椅子。我用手捂着伤口,起初疼痛并不剧烈,但当我看到手上有血迹时,疼痛感就加剧了。

    想来,看见血并没有加强疼痛感,但有助于触发较高层次的活动。在以下情况中,我们经历着相似的、大范围的情感级联:

    ● 失去老朋友的痛苦;

    ● 他人处于痛苦时的无助感;

    ● 强迫自己保持清醒的沮丧;

    ● 羞愧和尴尬的痛苦;

    ● 过多压力导致的分心。

    感觉、疼痛和煎熬

    奥斯卡·王尔德

    Oscar Wilde

    《道林·格雷的画像》

    ( The Picture of Dorian Gray)

    一想到它,一阵剧痛就像一把刀一样扎在身上并传遍全身,使他天性中的每一根纤细的神经纤维颤动起来,他的双眼变得更深邃,如紫水晶般,透过双眼可以看见雾般的泪水,他感到仿佛有一只冰冷的手放到了他的心上。

    我们有很多词语可以描述各种各样的疼痛,像“刺痛”“跳痛”“刺穿”“射击”“啃咬”“灼痛”和“疼痛”……但是这些词语永远不能详细说明这些感觉的真正内涵,因此我们需要借用类比的方法来描述每种感觉像什么,例如“一把刀”“一只冰冷的手”或者正在遭受痛苦者的外在形象。道林·格雷没有经历过任何的生理疼痛,但他害怕老去、变丑陋、长皱纹,最令他担忧的是他美丽的秀发会失去闪亮的金色。

    但是,是什么使“感觉”如此难以描述呢?是因为感觉是如此简单和基础,以至于没法解释吗?与此相反,我认为,我们所谓的“感觉”是试图描述整个情感状态带来的结果,每一个精神状态都如此复杂,任何描述只表达了这些精神状态的几个方面而已。因此,我们要尽可能做到的是寻找一些方法以区分当前情感状态和其他一些情感状态的异同。换言之,我们的精神状态是如此复杂,只能以类比的方式来描述。

    然而,描述某一特定情感或精神状态相对容易,这是因为你只需要几个相关的情感特征即可。我们能告诉朋友们自己当前的感受,因为(假设我们和朋友之间拥有相似的结构特征)仅需要几个线索,朋友就能识别我们所处的状态。大多数人知道这种形式的交流和“移情”也会存在错误和欺骗。

    所有这一切都存在一个问题,即我们如何区分“肉体疼痛”“精神痛苦”和“煎熬”。人们经常用这些术语来区分强烈程度,但在这里我用“肉体疼痛”来指受伤后身体立刻产生的感觉,用“精神痛苦”来指升华到“摆脱疼痛”目标时人们的感觉,最后用“煎熬”来指这种情感已恶化到大范围的情感级联,干扰了人们的日常思维方式。

    哲学家:我同意,疼痛的确可以导致人们的思维发生各种变化,但这并没有解释煎熬的感觉是什么。这种机制为何不能在人们感觉良好的情况下起效呢?

    在我看来,当人们谈论“糟糕的感觉”时,他们真正指的是其他目标的中断,以及由目标中断引起的各种各样的情况。如果疼痛允许我们在身体受伤时仍然继续追寻自己的目标,那么疼痛感本身就没有任何作用,但是其他思维如果被过多地压制,我们就想不出更多方法来摆脱疼痛。因此,我们需要保持较高层次资源的激活状态。然而,假如自己能够独立思考,我们就很可能进入以下几种状态:懊悔、沮丧和恐惧,所有这些都是煎熬的组成部分。

    哲学家:还有什么没谈到?你描述了大脑运行的很多过程,但你根本没有解释为何这些情况会产生各种各样的感觉。所有这些感觉为何不能在我们不“体验”感觉的情况下产生?

    许多哲学家对人们拥有“纯粹的主观体验”疑惑不已,我认为虽然我能够很好地解释这些纯粹的主观体验,但解释它需要很多其他观点,因此我需要将其放到第9章。

    致命性的痛苦

    伍迪·艾伦

    《爱与死》

    (Love and Death)

    索尼娅:爱就是受罪,为了避免受罪,就不要去爱。但是这样一来,会因为没有去爱而受罪,因此,爱就是受罪、不爱也是受罪,受罪就是受罪。要幸福就去爱,之后却会变成受罪,可是一受罪又不会觉得幸福,因此,想要不幸福就去爱吧,或因爱而受罪,或因为太幸福了而受罪。

    对疼痛的反应如此迅速,以致于有时在我们感到疼痛之前,这种感觉就已经消失。如果琼摸到了很烫的东西,在她有时间思考之前,手臂就已经缩回,但琼的条件反射不会让她消除膝盖的疼痛,因为无论她走到哪里,疼痛都会伴随左右。持续的疼痛左右着人们的注意力,妨碍人们思考摆脱疼痛的方法。

    如果琼急切地想要穿过那间房间,尽管“膝盖很疼”,她也能走过去,当然这得冒着疼痛加重的危险。专业的拳击手和足球运动员可以训练自己忍受可能受伤的身体和脑袋的撞击,他们是如何做到忍受疼痛的呢?每个人都知道忍受疼痛的方法,但是就我们所处的文化来看,有些技巧可以被接受,有些却不能。

    拉里·泰勒

    Larry Taylor

    大约在那个时候,戈登·利迪(G.Gordon Liddy)设计了一项新的锻炼意志的运动,他会用香烟、火柴或蜡烛灼烧自己的左臂,以训练自己克服疼痛……多年以后,利迪自信地对一个熟人说,如果他自己不愿意泄露信息,任何人都不能强迫他。利迪让朋友拿着已经点着的打火机,并把自己的手一直放在火焰上,直到肉体燃烧的气味使得朋友不得不把打火机移开。 [21]

    如果你在想别的事情,或许疼痛就没有那么剧烈了。我们都听过这样一则轶事:一个受伤的士兵并没有受到疼痛的干扰,而是继续奋战,战斗结束以后才感觉到自己受了伤。因此,一个强大的目标可以使你拯救自己和朋友,也能够拯救其他一切。简单说来,如果你太忙,根本不会注意到轻微的疼痛;疼痛依然存在,但却没有干扰你做事的优先次序,从而也不会干扰你其他的活动。

    莎士比亚在《李尔王》(King Lear)中提醒我们:痛苦喜欢结伴而行。无论一个人遭受的损失有多大,人们仍可以得到安慰,因为同样的损失也可能发生在别人身上。

    做君王的不免如此下场,
    使我忘却了自己的忧伤。
    最大的不幸是独抱牢愁,
    任何的欢娱兜不上心头;
    倘有了同病相怜的侣伴,
    天大痛苦也会解去一半。
    国王有的是不孝的逆女,
    我自己遭逢无情的严父,
    他与我两个人一般遭际![2]

    另一种处理疼痛的方法就是吃“抗刺激药物”:当身体某部位疼痛时,这种药物可以帮助减轻或消除那个部位的疼痛,或通过加重其他部位的疼痛来减轻此部位的疼痛。但是为什么第二种疼痛干扰可以抵消第一种疼痛,而不是使其更加难以忍受呢?一个最简单的解释便是,当身体多处疼痛时,大脑便很难诊断出应该专注于哪个部位,这就使得单个的情感级联难以持续。

    许多其他过程同样可以影响我们的行为。

    亚伦·斯洛曼(Aaron Sloman,人工智能专家,1996):有些精神状态涉及性情,而性情在特殊的情景下会以行为的方式表现出来。当没有相关行为出现时,很有必要进行解释。正如一个正处于疼痛中的人没有畏缩,没有露出任何痛苦,也没有采取任何措施减轻痛苦一样。那么对这种情况的解释可能是他最近参加了一些以隐忍为内容的宗教崇拜,或者他想给女朋友留下深刻的印象。

    这种解释适用于治疗病痛缠身的人。

    玛丽安·奥斯特韦斯(Marian Osterweis,1987):一个人对疼痛程度的意识过程可能会从起初对疼痛毫无意识发展为后来满脑子都是疼痛。注意到疼痛的原因有很多,疼痛本身就可能成为自我和自我认同的中心,或者无论多么令人难以忍受,总会被认为与人格呈正相关。疼痛症状被赋予的意义是影响症状感知方式和注意力分配最为有力的工具。

    最后,在第9章中,我们将讨论一般活动中隐含的看似矛盾的事情,例如,在竞技体育或力量锻炼中,我们试图做一些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事情,痛苦越大,得分就越高。

    持续且慢性的煎熬

    受伤的关节变得肿胀和疼痛,轻微接触就会引起剧烈的疼痛,这并不是偶然的,我们称之为“发炎”。正如我们在前文指出的,这可能是一个有利方面,因为它能引导你去保护疼痛的部位,从而帮助伤口愈合。然而,我们很难抵制其他可怕的、持续的、慢性的疼痛带来的影响,我们会问这样的问题:“我到底做了什么要受到这样的惩罚?”如果我们可以找到一些理由来证明惩罚是正当的,可能会缓解我们思想上的痛苦:“现在我能明白为什么我要遭受疼痛了!”

    许多受害者并没有发现这样的逃避方法,等到发现时,他们已经失去了很多东西,还有一些人甚至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然而,一些人也会把痛苦当作能够帮他们取得成功的奖励或机会,甚至是帮助他们净化或重新开始人生的意想不到的礼物。

    迈克尔·刘易斯(1982):身患残疾会打击人的自尊,然而对某些病人来说,生病却意味着地位的提升,因为他们得到了他人更多照顾和关注。为疾病或症状赋予意义的能力已被证明可以提高一些病人处理问题或危机的能力。

    因此,一些受害者想方设法适应慢性、顽固的疼痛,他们发现新的思维方式,并根据这些技术重建自己的生活。下面是奥斯卡·王尔德对其在雷丁监狱所受的监禁之苦的描述。

    王尔德(1905):道德无助于我,我是一个离经叛道而非循规蹈矩之人。宗教无助于我,别人给的信仰是看不见的,我给别人的信仰都是摸得着、看得见的。理性无助于我,理性告诉我,法律给我定的罪以及制度让我受的苦难都是错误和不公正的。但是,无论如何,我必须使这些合理和正确。我必须让一切已经发生的事情对我有利。积木床、讨厌的食物、坚硬的绳索、残酷的命令以及可怕的囚服所带来的可笑、沉默、孤独、羞愧等所有这些事物,必须被我转变成一种精神体验。我尝试把所有对身体的折磨变成一次次的灵魂之旅。

    近期,在减轻疼痛方面的研究出现了新技术,起初这些技术只能用来判断疼痛的程度,后来能够成功地治疗疼痛。虽然现在我们也拥有了减轻最严重疼痛的药物,但很多疼痛仍然没有治疗方法,无论是精神还是药物方面的。人们对医疗事业领域发展的抱怨看似合理,却让许多神学家失望不已,为什么人们会受这样多的苦?这些煎熬到底有什么作用?

    或许答案在于,慢性疼痛的不利影响并非来源于选择进化的过程,而是来源于“程序故障”。被我们称作“煎熬”的情感级联或许来自之前帮助我们减轻疼痛的方法,是通过为逃离疼痛的目标赋予最优先的顺序而实现的。其他思维的干扰阻碍了我们的祖先去发展更新、更多的智能。换言之,我们在远古时发展出的对慢性疼痛的反应尚未与后期大脑中发展出的反思以及计划性形成兼容状态。进化过程中,物种的演化和发展并没有明确计划,因而,疼痛如何干扰我们高层次能力的发展也是难以预测的,我们从而渐渐演化出能够保护身体却有损思维发展的机制。

    悲伤

    莎士比亚

    《亨利六世》第三部分

    ( Henry Ⅵ)

    我哭不出来;我的怒火像炽炭一样在燃烧,我全身的液体还不够熄灭我的怒火。我的舌头也不能发泄我心头的烦躁,因为我一开口说话,我的呼吸就会把胸中的火焰扇旺,烧灼我的身体,我又得用眼泪来浇灭它。啼哭只是用来减轻心中的悲痛。让婴儿去啼哭吧,我却要还击,要报仇!

    失去老朋友时,我们就觉得已失去了自己的一部分,因为梦想和理想的分享占据着大脑的很大一部分,而现在,那些大脑区域所传输的信号将不会再收到回复,这就像失去双手或眼睛一样,这可能就是我们要花很长时间才能接受自己已经失去曾经依赖的资源的事实的原因。

    莎士比亚

    《亨利六世》第二部分

    格洛斯特:耐心点,温柔的内尔,要忘记这悲伤。
    公爵夫人:哎,格洛斯特,教我忘记自我吧。

    内尔不会遵从格洛斯特的建议,因为她的情感链接被广泛分散,而不储存在某些她可以选取并在随后快速删除的地方,此外,她可能并不希望全部忘记这些链接,正如亚里士多德在《修辞学》(Rhetoric)中所言:

    这样的情况往往是产生爱情的最初征兆:一个人不仅在爱人出现的时候感到愉快,而且在爱人不在的时候,也会因回忆而产生爱情。由于这个缘故,尽管爱人不在了是件令人苦恼的事,但我们在哀悼中仍然感到了一点愉快;苦恼是爱人不在身边引起的,快乐是回忆引起的——如同看见他本人、他的所作所为和他的人品一样。

    莎士比亚在《约翰王》(King John)展示了如何接受悲伤并成功地压制它,直到其展现出快乐的一面:

    悲哀填满了我那不在眼前的孩子的房间,
    躺在他的床上,陪着我到东到西,
    装扮出他美妙的神情,复述他的言语,
    提醒我他一切可爱的美点,
    使我看见他遗蜕的衣服,就像看见他的形体一样;
    所以我是有理由喜欢悲伤的。

    心智“批评家”:纠正性警告、外显抑制和内隐束缚

    山姆·高德温

    Sam Goldwyn

    美国知名电影制片人

    不必理会那些批评家,连睬都不要睬他们。

    琼膝盖的疼痛变得越来越严重,如今,即使琼没有碰到膝盖,它还是无时无刻不在疼,琼想:“我就不该试着搬箱子,我应该立即拿些冰块敷在膝盖上。”

    如果永不犯错或者想法永远正确该有多好,但是我们都会犯错和出现疏忽。尽管我们的决定经常出错,但值得注意的是,它很少导致灾祸。琼不大会用枝条戳伤自己的眼睛,也不会在走路时撞墙,她永远不会告诉陌生人他们有多丑,那么,一个人能力的大小在多大程度上取决于明白哪些行动是不该做的?

    我们常常对人们的能力非常自信,就像这句话:“专家是一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的人。”但是有人可能持相反的观点:“专家是一位因为知道自己不该做什么而很少出错的人。”然而,也许最值得注意的是,除了弗洛伊德的分析之外,这个主题在20世纪的心理学中却很少被谈及。

    也许疏忽是不可避免的,因为在20世纪初,许多心理学家就成了“行为主义者”,他们训练自己仅去思考人们已作出的行为,而忽视人们没做的行为,这就导致我们忽视了第6章将谈论的“负面经验”(negative expertise),我认为,这是每个人宝贵的常识性知识宝库中的一部分。换言之,我们的许多知识都是从错误中习得的。

    为解释负面专长是如何起作用的,设想我们脑海中积累着“批评家”的资源,其中每个批评家都学会识别某些特殊类型的潜在错误。假定每个人至少拥有3种不同类型的批评家:

    ● 纠正性警告(corrector)宣称你正在做危险的事情:“你必须立即停止,因为你正在将手移向火焰”;

    ● 外显抑制(suppressor)在你开始计划采取行动之前中断了:“请勿将手伸向火焰,以免引火烧身”;

    ● 内隐束缚(censor)为防此想法产生而趁早行动,因此,你甚至从未考虑过选择将手移向火焰。

    因为行为已经发生,所以纠正性警告的提醒可能为时已晚,外显抑制可以在行为开始之前停止其动作,但它们都会花费一些时间,从而使你反应迟钝。相反,通过阻止你考虑被禁止的行为方式,内隐束缚会加快你的反应速度,这可能就是专家的行为有时会如此之快的原因之一,他们甚至不会考虑那些错误的事。

    学生:内隐束缚是如何在你开始思考错误的行为之前阻止你思考这些事的?这不是某种悖论吗?
    程序员:不存在问题。设计每个内隐束缚,使之成为机器,给机器配备足够的内存,这样在犯某类错误之前,它可以记住思维方式的若干步骤。再后来,当内隐束缚识别出类似的状态时,它便会引导你以某些不同的方式思考,这样,你就不会重复这类错误。

    当然,过度谨慎可能造成不利的影响。一方面,如果批评家试图阻止你犯下所有类型的错误,你可能会变得十分保守,以至于永远不会尝试接受任何新事物。你可能永远也无法穿过大街,因为你总会设想一些自己可能遇到事故的方式。另一方面,没有足够的批评家会很危险,因为这会让你犯很多错误,所以在这里我们将简单介绍一下,当我们在这两个极端之间进行转换时将发生什么。

    过多的批评家进行转换时将发生什么

    莎士比亚

    《哈姆雷特》

    我近来——但不知什么缘故,失掉了我所有的一切欢乐,放弃了一切练技的习惯;且当真,在这一种抑郁的心境之下,仿佛负载万物的大地,这一座美好的框架,只是一个不毛的荒岬;覆盖众生的穹苍,这一顶壮丽的帐幕,这一个点缀着金黄色的火球的庄严的屋宇,只是一大堆污浊的瘴气的集合。

    我们认为,人类的大部分智能来自在不同思维方式之间切换的能力。然而,这可能同样是许多状态的根源,我们将这些状态称为脾气、情绪、性情以及许多不同的精神障碍。例如,如果某些批评家一直保持活跃,那么一些人似乎会痴迷于世界或自己的某些方面,而其他一些人可能经常被看作被迫重复某些类型的活动。批评家控制不良情况的另一个例子是:当人们反复激活太多批评家、然后又关掉过多批评家时。下面是这种情况的描述:

    凯·雷德菲尔德·杰米森(Kay Redfield Jamison,1994)[3]:与精神病和轻度躁郁相比,躁郁症(bipolar disorder)的临床表现更为危险和复杂。波动情绪和能级的循环往复是善变的想法、行为和感觉的潜在原因。疾病是人类的极端体验。轻微的精神错乱、异常清楚、快速的“精神癫狂”以及严重的智障,思维穿梭于这三者之间却无法进行任何有意义的精神活动。行为陷入了两个极端:要么疯狂、膨胀、奇怪、充满蛊惑;要么封闭、倦怠、有自杀倾向。情绪会在欢快、绝望和易怒之间徘徊……但是在早期轻微的阶段中,由狂躁带来的高涨情绪却是快乐、多产的。

    杰米森后来的论文继续建议道,那些大量的级联可能带来某些价值。

    杰米森(1995):看起来,在轻度躁郁时期,思维的质量大幅提升,思维的数量大量增加。速度的增加会使思维进入轻微活跃或完全精神混乱的状况。目前并不清楚是什么导致了精神活动的质变。然而,已经改变的认知状态会加速罕见思维和联系的形成……当抑郁开始质疑、反思和犹豫时,狂躁就会变得活跃和稳定。狭隘和广阔的思维、压抑和猛烈的回应、严肃和沸腾的情绪、反对和支持的立场、冷酷和火热的状态之间的循环转换,以及思维在这些相反经历中快速、流畅的移动都是痛苦和充满困惑的。

    人们很容易识别出这种极端的心理疾病,即所谓的躁郁症。但我却认为,每个人在其日常的常识性思考中都使用了这个过程,因此第7章认为,在面对新问题时,你可以通过以下步骤来解决问题:

    ● 首先,关闭大部分的批评家,这将有助于思考一些你可以做的事情,而不需要过于关心它们是否有用,这就像处于一个短暂的狂躁状态中;

    ● 然后,打开许多批评家,用更具怀疑的心态来检查这些选项,如同你有轻度抑郁症一般;

    ● 最后,选择一个看似可行的选项,然后一直去追求它,直到批评家开始抱怨你已经停止进步为止。

    有时你可能会故意经历这些阶段,也许在每个阶段只会花几分钟的时间。然而,据我推测,在日常的常识性思考中,我们经常又会花一两秒甚至更短的时间来经历这些阶段。但是,所有这些事件都如此短暂,我们几乎感觉不到它们正在发生。

    思维的批评家-选择器模型

    第1章描述了动物并不比基于If→Do规则的系统高级,If描述了物理情境的类型,而Do描述了对其类型进行反应的有用方法(参见图1-4)。第7章将会把If→Do规则反应器扩展为思维的批评家-选择器模型,这样,对思维的描述基础就可以从精神反应(mental reactions)转变为精神状况(mental situations)。在此模型中,我们用资源来思考各种类型的状况,通过选择它,在思维方式发生大规模改变时,我们的批评家会起到核心作用(图1-9是此模型的精简版)。

    每一个批评家都会学习识别某些特殊类型的精神状态,因此无论其状态何时发生,批评家都会试图激活一个或更多资源集,而在过去,这些资源集则是用于处理不同类型的精神状况的(见图3-2)。

    空标题文档 - 图2

    图3-2 批评家激活资源集

    关于这些资源是如何形成和组织的,第7章将会提出更多的看法。

    学生:这些批评家存在于大脑的什么地方?它们是否都处在同一位置?大脑的每一区域里是否都有它?

    批评家-选择器模型在每个层次上都会包括这样的结构,因此每个人的思维都将包括反应批评家、沉思批评家和反思批评家。在最低层次上,这些批评家和选择器几乎会像If和Then一样进行简单反应,但在我们更高的反应层次,批评家和选择器会引起许多变化,实际上,它们会让我们切换到不同的思维方式。

    应该注意到,“批评家”的含义经常被限定为一个只会发现别人缺点的人,然而,当一个策略的执行比我们预期中成功时,批评家能够识别这些情况,并为有价值的过程提供更多优先权、时间以及能量。

    因此,在第7章中我们将泛化“批评家”这个术语,使其包括资源。这样的批评家不仅能检测错误,还能识别成功和潜在的机会,我们将这些“极积正面的”批评家称为“激励家”(Encouragers)。

    弗洛伊德的思维“三明治”

    豪斯曼

    A.E.Housman

    幸运是机遇,困难乃天注定,
    我会像智者般面对困难,
    为逆境而非顺遂磨炼自己。

    鲜有心理学教科书讨论如何决定不去思考什么。然而,这却是弗洛伊德关注的主要问题,他把思维视为一个需要克服障碍的系统。

    弗洛伊德(1920):思维包含各种精神兴奋,它们像独立的个体一样涌进一个大的“前厅”。与其毗邻的较小的“接待室”里住着意识。在两个房间的门口站着一位重要人物和办公室的门卫,门卫负责检查各种精神激励,审查它们,并在意识不同意时拒绝精神激励进入接待室。你会立即看到,门卫是将任何一个冲动挡到入口处还是在其进入接待室时当即将其赶出,二者并没有区别。这仅仅是识别时的警惕性和敏感度而已。

    然而,通过第一个障碍不足以让我们对可能的思想或者弗洛伊德所谓的“精神兴奋”(mental excitation)进行反思,因为就像他后来所说的那样,这只会导致接待室的产生。

    在接待室中,无意识的激励对意识而言是不可见的(意识在另一个房间)。因此在最初阶段,它们仍保持无意识状态,当向前涌进入口处并被门卫挡在门外时,它们仍是“不具有意识能力的”,那么我们便称之为“受到抑制”。但这并不是说,那些被允许通过门槛的激励就具有意识,它们只有成功地吸引住意识的眼球后才有可能变得具有意识。

    因此,弗洛伊德将思维想象成困难重重的过程,而只有走得够深远的思想才会被赋予意识的资格。在思想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时,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被某种障碍(弗洛伊德所说的“压抑”)阻断在早期阶段。然而,被压抑的想法仍然可以持续下去,并通过改变其描述方式套上难以辨识的伪装而表达出来(乃至内隐束缚无法识别它们),弗洛伊德使用了“sublimation”(升华)这个术语来描述这一过程,但我们有时称其为“合理化”(rationalizing)。最终,虽然思想可以达到最高层次,但仍显得无能为力,因为人们记得要拒绝它,弗洛伊德把这个过程称作“repudiation”(否认)。

    弗洛伊德认为,人的思维就像一个战场,许多资源都在那里同时工作着。但这些资源并不总是拥有共同的目标,因此,它们经常在动物本能和所获理想之间发生严重冲突。这样,思维的其余部分要么妥协,要么压制其他的一些竞争对手(见图3-3)。

    空标题文档 - 图3

    图3-3 弗洛伊德的理论

    早在100多年前,弗洛伊德就发现人的思维不能以任何单一且统一的方式进行。相反,他将思维视为经常导致冲突和分歧的各种活动。他还认为,我们处理这些冲突的各种不同的方式包含着许多不同的过程,在日常生活中,我们试图用模糊的“手提箱”式的名称,如“良心”“情感”和“意识”,来描述这些过程。

    控制我们的情绪和性情

    亨利·詹姆斯

    Henry James

    《一个美国人》

    (The American)

    他认为,爱情会使男人愚蠢,但他当时的情感却并不是愚蠢的,而是智慧的;智慧的声音宁静而有针对性……而她却是自然和环境造就的幸运作品,以至于他在对未来的思考中总是在担心自己会不会陷入她美丽人格残酷的压缩和毁损之中……

    我们已经在前两章里描述过感情和态度是如何在极限之间频繁地摇摆不定的:

    有时,一个人会进入这样一种状态,尽管外面的世界没有任何改变,一切似乎都是乐观且辉煌的;但其他时候,一切都不如意:整个世界似乎既沉闷又黑暗,朋友们抱怨说你显得很沮丧。

    我们使用“性情”(dispositions)和“情绪”(moods)来指代这些类型,以此来改变我们思考的主题和思维方式。起初,人们可能会思考物理事物,随后思考一些社会问题,再或者,人们可能会开始反思自己的长期目标和计划……但是什么决定了人们每一个思维框架停留的时间?

    显然,一些批评家总是忙于工作,就像偷窥者一样不断监视着我们,伺机触动警报;然而,其他批评家只在特殊场合或思维的特殊状态活跃。让我们再来瞧一瞧以下两种极端状况:

    如果你关闭所有的批评家,那么故障似乎消失得无影无踪,且整个世界似乎都突然发生了改变,现在的一切似乎都是美好的,所有的担心、关心和目标都荡然无存,他人可能会用“兴高采烈”“精神愉快”“疯狂”或“狂躁”来描述你。
    然而,如果你激活太多的批评家,会看到瑕疵无处不在,你的整个世界似乎都充满了缺陷,并被丑陋的洪流吞噬。如果你还发现了和自身目标并存的过错,那么你将没有欲望去解决问题,或者对激励也没有任何反应。

    这就意味着这些批评家必须得到控制:如果开启太多的批评家,那么将无法完成所有事情;如果关闭所有的批评家,那么似乎你所有的目标都已实现,可事实上你根本没有实现什么目标。

    因此,让我们更仔细地想一想,如果关掉大部分批评家将会发生什么情况。如果你想亲自体验一下,有一些众所周知的步骤可供你选取。 [22]它可以帮助你承受痛苦与压力,也可以帮你经受饥饿与寒冷,精神药物同样如此,沉思也具有同样的作用,它会引领你进入某些奇异且静谧的境地。其次,你可以设定有节奏的嗡嗡声,重复一些单调的词或音,很快,这种声音将失去所有意义,甚至其他一切。然后,如果你还能进入这样的状态,将有机会经历奇特的体验。

    冥想者: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被一股“强大的存在”所包围,我感到真理赐予我启示的重要性远胜过一切事物,我也不需要任何进一步的证据来证明这一点。但我后来试图想向朋友描述这种感受时,却发现除了这种体验如何美好之外,我对其无话可说。

    这种特有类型的情感状态通常被称作“神秘的经历”或“欣喜若狂”,“消魂”或“狂喜”。有这种经历的人认为这种情感状态“极好”,但用“平淡无奇”一词可能会更好,因为我怀疑这种情感状态的出现可能是由于关闭了太多的批评家,以至于人们无法发现任何瑕疵。

    “强大的存在”代表着什么?它往往被视为神灵,但我表示怀疑,这可能是某些早期印刻者多年来一直存在大脑中的一个版本。在任何情况下,这种体验都很危险,因为一些受害者发现它们如此引人注目,因此终其一生试图让自己重新回到那种状态。

    然而,在日常生活中,因为在调节批评家的集合中这种关于“强大的存在”的说法既有用又安全,所以仍然广泛地存在着。有时,你感觉自己爱冒险,便会倾向于尝试新的挑战;在其他时候,你认为自己比较保守,便会试图避免不确定性。当你处在紧急的情况下且没有时间讲道理时,可能需要取消长远计划、暴露自己的痛苦和压力,为此,你不得不阻止某些纠正性警告和内隐束缚的运作。

    所有这些都对我们如何开发精神批评家提出了问题。我们如何制造并改变它们?当一部分批评家表现差时,另一些会责怪它们吗?某些人的大脑会因为其批评家的组织方式更先进而更有效率吗?我们将在第7章中回答这些问题。

    情感利用

    无论你在试着做什么,大脑都可能会另有计划。

    我在致力于解决一项难题时渐生睡意,然后我开始想象,我的朋友“挑战者教授”正在开发相同的技术,这种想象引起的一丝愤恨与挫败感打消了我想睡觉的欲望,并促使我完成了工作。 [23]

    实际上,“挑战者教授”并没有做这类事情,他在一个完全不同的领域工作。但是,由于我们最近一直在争论,因此他可能是点燃我怒火的导火索。为了明白这个过程是如何运行的,我们构建了以下理论:

    一个被称为“工作”的资源正专注于我们其中一个目标,但是一个被称为“睡觉”的过程试图接管这个目标。然后,不知何故,我构建了上述幻想,并产生了烦恼和嫉妒,使其设法与睡觉的欲望对抗。

    所有人都会使用这类技巧来对付挫折、无聊、饥饿和睡眠,通过自我引发的愤怒或羞辱,你有时可以对抗疲劳或者疼痛。当一个人在竞赛中落后,或试图举起过重的东西时,这种情感上的“双重否定”可以使你利用一个系统来关闭另一个系统。然而,这种“自我控制”的策略必须谨慎使用,如果自己没有足够愤怒,你可能陷入倦怠;而如果自己过于愤怒,你可能会完全忘记你曾经想做的事情。有时,只要一点愤怒就可以驱赶睡意,所有这些都发生在如此短暂的一瞬间,你根本注意不到。

    大脑区域可以“利用”一种情感来关闭另一种情感,这样有助于实现你不能用更直接的方式实现的某些目标。这样的例子如下:

    琼正想着节食,看到巧克力蛋糕时,她脑中充满了对吃的幻想。但当她想到某个朋友穿着泳装时有多么美丽动人时,琼对完全身材的强烈渴望阻止了她吃掉这块蛋糕想法。

    这样的幻想是如何工作并产生效果的呢?琼没有明确的方法可以抑制自己无所顾忌的食欲,但她知道,对手的完美身材使她更关心自己的身材,因此,被激活的形象减少了她吃东西的欲望。当然,这种策略是有一定风险的,如果妒忌使琼感到过于沮丧,她很有可能会把蛋糕整个吃掉。

    大众:我们明知这样的景象不是真实的,为何还需要使用幻想来引诱自己去做这样的事情呢?为何不使用更理性的方式来弄明白我们到底应该做什么呢?

    其中一个原因是,“理性”概念本身就是幻想的一种,因为我们的思想并不完全基于纯粹的逻辑推理而产生。对我们来说,利用情感来解决问题看似“非理性”,但当琼的减肥遇到障碍时,利用妒忌或厌恶的情感目标是很有意义的,因为这将为琼本人延伸其力所能及的事情提供一个途径,无论琼本人是否将这种行为看作“感性的”。

    此外,在日常的常识性思考中,我们一直在使用幻想。在背对着朋友坐下时,你看不见他们的后背和腿部,但这对你无关紧要,因为你看到的大部分东西其实来自你的内部模型和记忆:当大脑的部分区域从外部世界获取信息时,大部分信息是对来自大脑中其他过程的反应。事实上,日常生活的主要部分是由幻想事实上不存在但可能需要的东西所组成的,比如即将来临的假期。一般来说,为了思考该怎么改变事物的现状,我们必须想象它可能成为什么样子。

    大众:我承认我们总要做这些事,但我们为何要自欺欺人?我们为何不能直接打消睡觉的可能性,而不是求助于幻想?我们又为何不能直接命令大脑去做我们想让它做的任何事情?

    其中一个原因似乎特别明显:直接是非常危险的。如果某些资源可以轻易地关掉“饥饿”,我们都将有饿死的危险;如果某些目标可以直接开启“愤怒”,我们可能会发现自己大部分时间都在与愤怒作战;如果某些目标可以容易地消除“睡觉”的需求,我们很可能让自己的身体油尽灯枯。所以,所有这一切都塑造了大脑进化为本能反应的方式,我们很难通过屏住呼吸、阻止入睡、控制饮食等这些本能反应生存下去。比起那些不去做这些危险之事的人,去做这些的人后代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