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子游戏:从叉子到勺子

    诺顿·加斯特

    Norton Juster

    《神奇的收费亭》

    ( The Phantom Tollbooth)

    学习知识重要,而学习的目的和原因更重要。

    卡罗尔正在玩沙子。她带上了叉子、勺子和杯子,想做一个假面包。此时,我们假设起初她是在独自玩耍。

    独自玩耍。起初,卡罗尔想用叉子将沙子装满杯子,但沙子从叉子的缝隙中滑落,这个办法不行,她沮丧且失望。后来,她用勺子把杯子装满了,这个方法成功了,她感到既满足又开心。

    卡罗尔能从这件事中学习到什么?她从自己的“尝试和错误”的经历中学习到,叉子并不是装沙子的最佳工具,后来,卡罗尔从自己的成功经历中了解到,勺子才是。因此,下次需要在杯子里装满沙子时,她就会自然而然地想到使用勺子。注意,卡罗尔现在是通过独自工作获得新知识,在没有任何人的帮助下通过“尝试和错误”的方法学习知识。

    一个陌生人的责备。一个陌生人出现了。他走近卡罗尔,并责备道:“你真淘气。”卡罗尔感到着急、惊慌和害怕,她想逃跑,不得不暂时中断了自己的玩耍,回到父母亲身边寻求保护。

    卡罗尔从这个小插曲中学习到了什么?虽然这个小插曲与沙子或填满杯子没有任何关系,但卡罗尔很可能会下这样的结论:她让自己置身在了不安全的环境中,下次她会在更为安全的环境中玩耍,一系列此类遭遇会使卡罗尔逐渐丧失冒险的本性。

    妈妈的责备。当卡罗尔跑回妈妈那里寻求帮助时,她得到的不是保护或鼓励,而是责备:“你看你把自己弄得多脏啊,衣服和脸上都是沙子,我都不敢看你了。”卡罗尔羞愧地哭了。

    卡罗尔又从这个场景中学习到了什么?她以后可能会很少再去玩沙子了。然而,如果父母赞扬了卡罗尔,那么卡罗尔会感到自豪,以后也会常去玩沙子。面对父母的责备和埋怨,她意识到自己的目标并不适合再去追寻。

    想一想,一个孩子在短短一天内经历了多少种情感状态的变化!上述小故事就涉及了如满意、喜爱和自豪这些积极的感觉,以及如惭愧、害怕、厌恶和焦虑这些消极的感觉。这些情感状态的功能是什么?为什么会有积极和消极之分呢?

    就学习方式而言,目前比较流行的观点认为,有助成功的“积极”感觉会帮助我们学习新的表现方法,而造成失败的“消极”感觉则会抑制我们的表现。然而,虽然“正强化学习”方式适合一些动物,却不能充分解释人类如何学习这一问题。这是因为在很多情况下,尤其是当我们想要获得更深层次的思想时,失败要比成功更具有意义。

    第8章将回到对学习的讨论上,本章我们将着重研究如何获得新目标,而不是学习如何取得成功,因为成年人的思维活动太过复杂,我们将首先从孩子的思维活动开始讨论。

    依恋与目标

    当接近自己依恋的人时,我们会产生非常强烈的情感。当被自己爱的人赞扬时,我们会感到骄傲,而不仅仅是快乐;当被自己爱的人拒绝时,我们会感到羞愧,而不仅仅是不满足。早期产生的依恋作用显而易见,这些依恋可以通过为幼小动物提供精神食粮、舒适环境和保护来促进其成长。然而本书认为,自豪和羞愧等特殊感觉对人类发展的新价值观和目标也发挥着独特的作用。

    大部分哺乳动物在出生后不久就能跟随母亲四处行走,但是人类除外。为什么婴儿的发展步伐如此缓慢呢?其中一个原因是,人类大脑的发展和成熟需要更长时间。而且,因为大脑越复杂、涉及的复杂社会活动就越多,所以孩子们不再有足够的时间从个体经历中学习。因此,我们也掌握着直接而高效地从父母向孩子传递文化知识的方法,即通过“被告知”(being told)的方式学习。当新生大脑可以以更有效的方式表达知识时,我们便可以使用这种方法,因此到那时,“表征”知识的方法最终能够促进语言的产生。

    为使文化知识成功地从父母那里传递给孩子,双方都需要拥有保持注意力的有效方法。我们的祖先早已拥有集中注意力的特质,例如,大多数动物的幼体天生就会发出吱吱声或吼声,能够唤醒熟睡中的父母;同时,父母的大脑中包含着一种机制,能够对这种声音作出反应。例如,当幼体动物的父母不能定位孩子的位置时便会极度惊慌,然而看不到父母的踪影时,幼体动物也会本能地发出尖叫。

    随着孩子的成长,他们也会渐渐关注父母对自己的反应,父母也会开始注重对孩子们价值观和目标的培养,因此,当卡罗尔妈妈责备卡罗尔时,卡罗尔便会开始思考:“我本不应该玩沙子的,因为玩沙子不是一个合适的活动。”换句话说,卡罗尔的羞愧会导致她改变自己的目标,而不是探索玩沙子的方法。与之相似,如果卡罗尔的妈妈赞扬她的做法,便能增强卡罗尔在材料科学与工程领域的兴趣。

    学习如何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是一回事,而了解自己应该想要什么是另一回事。在“尝试和错误”的常规学习中,我们改善了实现已有目标的方法。然而,当有“自我意识”进行目标反思时(详见第5章),我们就非常有可能改变目标的优先级。在这里,我要强调的是自豪和羞愧等自我意识情感发挥着独特的作用,它们帮助我们了解结果而非方法。因此,当“尝试和错误”教会我们实现已有目标时,因依恋产生的羞愧和自豪则教会我们应该摒弃和保留哪些目标。下面让我们来听一听美国当代报告文学家、财经记者迈克尔·刘易斯(Michael Lewis)对羞愧的巨大影响的描述。

    迈克尔·刘易斯(1995):当个人以自我的标准、规则或目标认定他人的行为失败并进行粗略的归类时,羞愧感就产生了。处在羞愧感中的人希望自己能躲起来、消失、甚至死去。羞愧是一种既消极、负面又痛苦的状态,会妨碍正常的表现,造成思维混乱以及言语能力的下降。有着羞愧感的人的身体开始收缩,仿佛想要逃离自我或他人的目光。由于这种情感状态的强烈性以及对人类自身防护系统的攻击性,当人类置身于其中时,唯一的想法就是摆脱它。

    但问题是,人类何时会经历这种强烈的、有着自我意识的痛苦感觉呢?当我们与自己尊敬的人或想要获得其尊敬的人在一起时,这种羞愧感便会袭来,这个结论很久之前就已被亚里士多德认同。

    亚里士多德:羞愧是耻辱的心理表现,并从羞愧感自身而不是羞愧感引发的结果演变而来的,我们只在乎别人对我们的看法,这是因为我们在乎形成此看法的人。这么说的前提是,我们之所以会在某些人面前感到羞愧,是因为重视他们对我们的看法。这些人包括钦佩我们的人、我们钦佩的人、我们期待获得其钦佩的对象、竞争者和我们支持的人。

    这就告诉我们,价值观和目标的形成受到我们所依恋的人的影响和左右,至少在价值观形成早期如此。因此,在本节的余下部分,我们将通过讨论以下问题来探讨以上学习类型的方法是如何起作用的。

    ● “形成期”需要多长时间?

    ● 孩子的依恋对象是谁?

    ● 我们何时会摆脱依恋?摆脱依恋的方式是什么?

    ● 依恋如何帮助我们构建价值观?

    人们总是在追寻目标,任何时候,你只要感到饥饿,就会寻找食物;只要感到危险,就会奋力逃跑;只要受了委屈,就可能寻求报复。有时候,你的目标就是完成工作或想方设法逃离工作。对于这种情况,我们有大量的词汇来描述,如尝试、希望、需要、期待、努力和寻找。但是我们却很少问自己以下这些问题:

    ● 什么是目标,它是如何起作用的?

    ● 伴随目标的感觉是怎样的?

    ● 目标坚定或摇摆不定的原因是什么?

    ● 是什么使冲动“强大到不可抵抗”?

    ● 什么使得某些目标保持“活跃”?

    ● 什么决定了目标的持续时间?

    我们使用类似“需要”或“目标”的词时,下面的信息比较有用:当你说自己想要某种东西时,你的大脑处于积极的精神活动中,这种精神活动缩小了没有那件东西和拥有那件东西之间的区别。下面简单地说一下一台机器所能做的(见图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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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2-1 机器的功能

    例如,每一个婴儿生来就有两个维持正常体温的系统:当孩子感到过热时,其中一个目标就被激活,因此,孩子会出汗、会气喘吁吁、会伸展身体或血管舒张;而处于寒冷的环境中时,孩子会蜷缩、颤抖、血管会收缩,并提高代谢速率(见图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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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2-2 婴儿对不同环境的反应

    在第6章中,我们将会就目标寻找型机器展开更多讨论。

    起初,当这种过程处于低认知层次时,我们并不能识别它们,例如你感到炎热而出汗时。然而,当汗水滴下时,你便会留意并思考:“一定得找些方法摆脱这种炎热。”这时,大脑里高层次的知识建议你采取以下行动:到阴凉的地方去。同样,当你感到寒冷时,你可能会穿上外套、打开炉子或开始运动。

    如果你想要达到最终目标,需要几个步骤,例如,假如你感到饥饿并想吃东西,但这时你只有一罐汤,你首先需要找到打开罐子的工具——碗和勺子,以及一个你可以坐下来喝汤的地方。所以,现在你拥有的和你想要的东西之间尚有多个环节,这使得你的每一个需要都成了一个“子目标”(见图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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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2-3 简单的“子目标树”模型

    当然,为了同时高效地实现几个目标,需要制订一个计划,否则就会浪费大量时间。什么都没有准备就先坐下来吃饭的做法是愚蠢的,因为你还要重新开始准备一切,第5章将主要讨论人们如何估测该采取哪一系列步骤。至于像什么是目标,目标如何发挥作用,一些目标比另外一些目标更为紧急的标准是什么这类重要问题,我们将留到第6章来详细讨论。同时,在第6章中,我们还将讨论存储、获得以及实现目标的方法。当前,我们仅关注人们如何习得新目标和新理想。

    印刻者

    艾萨克·阿西莫夫

    Isaac Asimov

    美国科幻小说黄金时代的代表人物之一

    永远不要让所谓的道德感阻碍你做正确的事。

    卡罗尔想用沙子装满杯子,当使用叉子失败时,她非常苦恼;而改用勺子后获得成功时,她非常兴奋。因此,下次她再想填满杯子时,很可能就知道该如何去做了。这是人们如何学习的普遍常识,对“正强化学习”的正常反应。这虽然看起来是常识性的知识,但我们需要知道的是其发挥作用的方式。

    学生:我认为卡罗尔的大脑在目标与行动之间形成了联系,这种联系会帮助卡罗尔实现目标。

    好的,但这一点比较模糊,你能就此事的运行方式说得再仔细一些吗?

    学生:或许卡罗尔刚开始只是想尝试一下,但当她使用勺子取得成功时,在某种程度上就在“填满杯子”和“使用勺子”之间建立了联系。而且,在使用叉子没有取得成功时,卡罗尔就没有在“使用叉子”和“填满杯子”之间建立联系,下次再碰到这种情况时她就不会再“使用叉子”了。因此,下次她想填满杯子时,首先想到的就是“使用勺子”这一子目标(见图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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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2-4 在子目标中建立联系

    以上是对卡罗尔如何建立新旧目标之间联系的最好阐释,而且我赞同关于“不建立”联系的说法,因为我们不仅需要学习获得成功的方法,还要学习如何避免最为常见的错误。这暗示我们,精神联系应该通过成功机制加以“巩固”,但当某种行动不起作用时也应受到压制。

    然而,尽管这种“通过尝试和错误的学习”可以在子目标和当前目标之间建立联系,但并没有解释个体如何学习和已有目标建立联系的全新目标,即我们所谓的“价值观”和“理想”。大体说来,“尝试和错误”没有涵盖人们如何知道自己“应该”实现的目标这一主题。我并不打算讨论这个问题,因此在这里,我猜测孩子会以独特的方式去做,这种方式取决于孩子如何解释其依恋的人们对自己的看法。

    我们的语言中有很多形容情感状态的词语,如果想描述卡罗尔玩沙子时的心情,我们有很多词可以使用,如喜爱、惊吓、焦虑、信心、失望、耻辱、打扰、沮丧、恐惧、偏好、快乐、自豪、满意、羞愧和悲伤。这就引出了以下很多问题:为什么我们会有这样的精神状态?为什么我们的精神状态如此之多?特别是在卡罗尔的妈妈赞扬她时,卡罗尔为什么会如此感激和自豪?为什么这种“依恋纽带”会使得卡罗尔如此重视妈妈对自己的看法?依恋纽带又是如何“升华”目标使其看起来更加高尚的?

    学生:我也不能解释为什么陌生人的赞扬无法让我们“升华目标”。为什么非得是“依恋之人的参与”才行?我想不出合适的词语来描述这种情况。

    对于如此有意义的关系,我们竟然没有一个特殊词语来描述它,这应该引起我们的注意。心理学家不能使用“父母”“母亲”或“父亲”来描述这种关系,因为孩子也可能对其他亲戚产生依恋之情,比如护士和亲朋好友等。心理学家经常使用“看护人”(caregiver)来指代依恋关系,但是正如“幼儿和动物的依恋”一节所言,没有身体上的照顾,依恋关系也可形成,因此“看护人”用在这里就不太合适,所以这本书将引入一个新术语:“印刻现象”(imprinting),它很早就被心理学家用来指代幼体动物与母体动物亲近的过程。

    印刻者(imprimer):指孩子依恋的对象。

    在其他很多动物物种里,幼体动物依恋的功能显而易见——对母体动物的依恋有助于保护后代安全,然而,在人类世界里,这种情感似乎有其他作用。当卡罗尔的印刻者(母亲)表扬卡罗尔时,她感到异常激动,从而升华了目标,使其感到更加“受尊敬”,因此,卡罗尔玩沙子的想法不过是她想接触周围环境的一种自然冲动。根据我的推测,她的印刻者(母亲)的赞美或责备改变了目标的性质,使其变成具有道德价值的游戏(或一种她认为不光彩的游戏)。

    经过大脑体系的运作,印刻者的赞美的作用会与来自陌生人的赞美截然不同,问题是,为何会这样呢?其实原因也不难理解:如果陌生人能够改变高层次的目标,那么他们仅仅通过改变你想做的事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对此,没有任何防御能力的孩子们就不大可能幸存,因此,演化规律倾向于选择有能力抵御这种影响的人。

    依恋性学习模式

    迈克尔·刘易斯(1995):对于什么是社会可接受的行为、想法和感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我们通过文化互渗获得自己的标准、规则和目标,我们当中的每一个人都学习了一套适合自己所处特定环境的规则。想要成为任何一个组织中的一员,我们首先必须向组织中的其他成员学习。实践了自己内在的一套标准或者违反了自己的标准,也就形成了非常复杂多样的情感。

    当卡罗尔所爱的人(妈妈)责备她时,她感到自己和自身的目标极为不相称。即使在以后的很多年里,且其印刻者不在身边时,她仍然想知道印刻者对自己的看法:他们会赞成我所做的事吗?他们会表扬我的想法吗?大脑的何种体系能让我们有这种想法?让我们再来听一听迈克尔·刘易斯的观点。

    迈克尔·刘易斯(1995):内疚、自豪、羞愧和傲慢等所谓自我意识的情感都需要较高层次的智能发展。为了感受这些情感,个体必须拥有自我意识和一套标准,必须了解成功或失败的内涵和自我评判的能力。

    为何个人价值的发展取决于儿童时代的依恋呢?让我们来看一看两者是如何相关的:失去父母的尊重,将不利于孩子健康成长;如果父母自己想要赢得朋友们的尊重,便会要求孩子的“行为”得到社会的接受和认可。因此我们就有了以下几种孩子们改变自己的方式:

    ● 积极体验:当一种方法成功时,学习利用子目标;

    ● 消极体验:当一种方法失败时,学习不去利用子目标;

    ● 厌恶学习:当受到陌生人的责备时,学会避免再次出现这种情况;

    ● 依恋赞美:当受到印刻者的赞美时,升华目标;

    ● 依恋责备:当受到印刻者的责备时,贬值目标;

    ● 内在印刻:当受到印刻者的责备时,贬值目标。

    制定新目标的方法存在于已有目标当中,因此,已有目标也就是新目标的子目标——也就是使“使用勺子”和“填满杯子”联系起来的方法。但是我们要如何“升华”已有目标呢?我们不能把其留在真空区,因为这样它对我们学习新知识毫无用处,除非当已有目标与新知识相关时,我们才能获得重新利用它的方法。这意味着我们需要回答以下问题:新目标应该对什么产生依恋?它应该在何时又以怎样的方式被激活?我们在放弃它之前应该坚持多长时间?当几个目标同时存在时,思维(或大脑)是如何决定哪一个目标居于首位的?对此,我们需要做进一步的研究。这些问题将在第5章中讨论,事实上,我们需要首先澄清目标有可能是什么,这一点将在第6章中论述。

    然而,我们首先要从目标的组织方式开始,之前我们在第1章中提到,精神资源存在于大脑中的各个层级上(见图2-5),这种分布被我们称作“组织层次蛋糕”(organizational layer cak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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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2-5 人类精神活动的6个层级

    因为我们的大脑并不是整齐分布和排列的,所以这一模型仅能表示大致情况,这就是我们研究的开始:想象一下被称作“价值观”或“理想”的目标和接近顶部的资源紧密相连,而较低层级的目标来自组织层的最低层。图2-5中的箭头意为“升华”。

    “升华”目标意味着复制、移动它或让其与塔中其他高层次建立联系。

    依恋性学习模式可以被总结为普遍的规则:

    如果你被赞扬且印刻者在场,那么就可以“升华”现有的目标。

    但为何还需要印刻者?为何要对印刻者进行选择,而不是仅根据某人的责备和赞扬来降低或升华目标?正如我们在前面指出的,这条规则要求印刻者在场的原因是,如果陌生人能够随意更改我们的目标,那么我们则会随时随地处于危险的环境中。

    学生:但这并不总是对的,我对恭维并不在乎,即使恭维来自我不怎么尊敬的人。

    就算依恋性学习模式存在,它也仅仅是学习过程的一部分,许多活动可以通过其他方式补充学习。人类大脑的智能来源于处理事情的多种多样的方式,无论如何,这致使我们生活中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学习、快乐和信用赋能

    当卡罗尔成功地装满杯子时,她拥有了满足感和成就感,但这些感觉有什么用呢?这之间至少包括以下3个步骤:

    ● 卡罗尔认识到,自己已经达成了目标;

    ● 她对自己取得的成功感到满意;

    ● 在某种程度上,以上步骤有助于她学习和记忆。

    卡罗尔感到满意,我们也为此感到兴奋,但为什么她不是“仅仅记得”哪些方法成功、哪些方法失败?在重塑记忆方面,快乐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作用?

    答案是,“记忆”一点儿也不简单。它并不像在盒子里放一张小便签,需要的时候拿出来那么简单。我们仔细观察时,会发现这其中包括很多过程:你必须首先选择应该放什么,并找到合适的方式来表达;其次,你必须与所储藏的东西建立联系,好在下一次能够记起它们。

    学生:以前原有的观念是,对每一种成就,我们只“强化”这种成功的反应,难道现在不能用这种观念解释所有这些现象吗?换句话说,我们仅通过If→Then规则,将要面对的困难和将要采取的行动“联系”起来。

    表面来看,以上论述似乎对解释学习如何起作用有所帮助,但是它并不能解释学习具体的运作方式。因为“我们面对的困难”和“我们采取的行动”并不是我们能够联系的物体。因此,大脑必须首先描述If和Then,你学习的质量将取决于以下两条描述的内容:

    ● If描述了相关特征和面临情况之间的关系;

    ● Then描述了取得成功的步骤。

    如果卡罗尔想要高效地学习,她的大脑必须知道何种技巧能够对自己有帮助,而何种技巧只是在浪费时间。例如,在最终填满杯子后,难道她能把这种成就归功于她那天的穿着(鞋子或裙子)或天气(多云或晴天)或事件发生的地点吗?假设使用叉子时她是微笑的,但在使用勺子时却是皱眉的,那又是什么使得卡罗尔不会去学习像“皱眉有助于填满杯子”这样不相关的规则呢?

    换言之,人们开始学习时,不仅仅是在学习“制造联系”的问题,还在学习制造能够被联系起来的结构。这意味着我们既需要寻找表现外部事件的方法,也需要寻找表达内部相关精神状态的方法。所以,卡罗尔也需要对资源进行反思,来选择自己一直记得的思维方式。有关学习的理论只有在包括制作“信用赋能”(credit assignments)的方式后才能得到完善。

    学生:你还是没有解释这些感觉来自哪里,比如卡罗尔成功后的快乐。

    在日常生活中,我们经常使用“痛苦”“快乐”“享受”和“悲伤”等词汇,但是我们却很难解释这些词汇的真正意思。问题在于,我们认为这些“情感”简单或明了,然而它们却牵涉繁多的过程和步骤。例如,被我们称为“快乐”的情感会与很多可以帮助我们辨别哪种活动有助于成功的方法一同出现。第8章将解释大脑需要采取强有力的方式进行“信用赋能”的原因。第9章中提出,这样做有助于阻止自己的大脑思考其他事情。如果是这样,我们会发现,快乐的很多影响都是消极的。

    价值体系的塑造

    罗素

    伟大哲学家

    然而,我并没有自杀,又因为我想学习更多的数学知识。

    人类不同于动物的原因之一就是童年时代的长短。毫无疑问,这也是其他物种无论如何也无法接近人类传统和价值观的原因之一。

    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你认真谨慎或勇敢无畏吗?你是喜欢服从还是倾向于领导?你性喜波澜不惊还是激情四射?这些个人特质部分取决于不同人的遗传因素,但部分却是由社会依恋网塑造的。

    一旦依恋纽带形成,它就会发挥不同的作用。首先,依恋纽带使得孩子亲近父母,这就为孩子提供了营养物质、防御措施以及陪伴关系等基本服务。其次,依恋为每个孩子提供了重新组织优先事项的方法。同时,由依恋产生的自我意识情感对其他方面也有影响。自豪使人们更为自信、乐观和富有冒险精神;羞愧会使人们改变自己,从而避免再次陷入同样的羞愧状态。

    当印刻者不在场时会发生什么呢?我们很快就会看到证据表明这会导致严重的沮丧。然而,年龄大的孩子能够承受这种情况,或许是因为每个孩子都有一套帮助他们检测印刻者反应的内在模式,每个这样的模式就像内在的价值体系一样服务着孩子。这就是人们发展道德、良心或道德感的方法。或许当弗洛伊德提出孩子能够“融合”父母的态度时,他的脑海里就有这样的过程。

    孩子如何解释他们感受到的表扬和责备,即使没有任何印刻者在场?这会让孩子心中产生一个假象,他们自己脑海里会出现另外一个人的存在,这个假想的同伴身份可能会被投射到洋娃娃或婴儿毯等外部对象上。我们都清楚,当孩子失去这些不可替代的物品时,他们会多么沮丧。 [13]

    我们应该了解,如果孩子在某种程度上能够更好地控制内部模式的运行,将会发生什么。既然孩子能够进行自我表扬,并有能力挑选想要升华的目标,或能够进行自我责备并为自己制定规定,那么孩子就具有了“道德自主性”(ethically autonomous),因为现在他可以替代掉自己的印刻者的价值体系。可是,面对变化而依旧固执存在的旧有价值观会导致孩子和前印刻者之间产生冲突。然而,如果孩子成功改变了之前所有的价值观和目标,那么,对于孩子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就没有任何限制了,这很有可能成为社会趋势。

    是什么决定了人类大脑内部的想法?每个社会、俱乐部和小组都会通过设计各种各样的规则和禁忌帮助人们决定应该做、不该做什么,而这就是社会性的道德规范。这样的约束力对每一个组织都有很大的影响。约束力塑造着风俗、传统和各个民族、国家、职业和信仰的文化。约束力甚至可以使这些已有的风俗、传统和文化超越一切,这样就可以使成员们为保护传统而持续奋斗甚至牺牲。

    人们是如何为自己的道德规范和原则辩护的?下面是我对这个问题的几点想法。

    社会契约论者:人们采用的价值观和目标是没有任何基础的,仅仅是基于个人和其他人签订的协议和合同而形成的。
    社会生物学家:社会契约论者的想法看起来整洁利索,但没有人能想起来自己签订过这样的协议,相反,我认为我们遵循的道德是基于自我们的祖先起演化至今的特征。就像小狗的成长就是一个不断对主人产生依恋的过程,按照人类的说法,我们称这种行为为“忠诚”。

    显而易见,我们的一些特征部分基于自身的遗传,其他特征作为文化遗产的一部分,以观念的形式在人类大脑中传递了下去。 [14]

    神学家:道德规则只有一个基础,只有自我了解通往真相的途径。
    乐观主义者:我深深相信道德价值观是显而易见的,每个人天生是善良的,除非被不正常的环境所污染。
    理性主义者:我非常怀疑“深深相信”以及“显而易见”等字眼,因为我的理解是,“我不能解释自己为什么相信”和“我不想知道自己怎么会相信这个”。

    一些思想家可能会认为,我们可以使用逻辑推理的方法来推断我们该选择怎样的高水平目标。然而,逻辑推理仅能够根据我们所做的设想推出言外之意,却不能帮助我们选择应该采取哪种假设。

    神秘主义者:推理本身远离现实,因此模糊了大脑。你得学会不思考太多,否则将永远无法达到启蒙状态。
    精神分析家:依靠“本能”只会更看不清自己的目标和欲望。
    存在主义者:无论你拥有怎样的目标,你首先应该自问目标本身的意义是什么。一旦你一直坚持这样做,不久后就会发现自己的世界有多么荒谬。
    感伤主义者:你太过关注目标了,看一看孩子们吧,看一看他们的好奇心和贪玩的天性。他们不是在追求目标,而是在享受发现新奇事物以及发现过程的乐趣。

    我们通常认为,孩子们在玩耍时是无拘无束的,他们的快乐和自由遮盖了目的性。当你尝试不让他们完成选定的任务时,会更清楚地看到这点。事实上,孩子们“玩耍的天性”是最苛刻的老师,它帮助我们探索未知的世界,解释未知世界的体系结构,以及其中可能发生的事。探索、解释以及学习是孩子们最为持久的驱动力。在孩子们的生活中,再也没有比这更能让他们努力的了。

    幼儿和动物的依恋

    Danny Hillis

    丹尼·希利斯

    互联网先驱

    我们想制造一台以我们为荣的机器。

    年幼的卡罗尔想要探索未知的世界,但她同时也想陪在妈妈身边,因此,如果卡罗尔发现只剩自己一个人,她可能会大哭着找妈妈。任何时候,只要卡罗尔离妈妈远了一点,她会立刻挪近一点,并且在感到害怕或惊恐时,比如有陌生人接近时,卡罗尔就会向妈妈靠近,尽管妈妈已经离卡罗尔很近了。

    或许这种依赖性起源于婴幼儿时期的无助:除了极个别的婴幼儿以外,离开了父母的照顾,任何婴幼儿都不太可能长时间生存,原因在于他们根本不能自主移动。幸运的是,以上现象也并没有什么害处,这是因为存在反向纽带:卡罗尔的妈妈总是非常清楚自己的女儿在做什么,毫无疑问,如果女儿有什么不对,卡罗尔的妈妈总会立刻注意到。

    显而易见,每个婴幼儿的生存都取决于孩子的依恋对象,而这个对象通常又非常关心孩子自身的发展。以前,大家总是认为孩子容易对照顾自己的人产生依恋,这也是心理学家称这样的人为“看护人”而不是印刻者的原因。然而,身体上的照顾并不是至关重要的因素,正如对婴幼儿依恋作出系统研究的领军人物约翰·鲍比(John Bowlby)所指出的一样。

    约翰·鲍比(1973):一个婴儿可以依恋同龄对象的任何其他婴儿,或年龄更大的对象。这就说明,依恋行为产生和发展的对象可以是任何人,不管其是否能满足孩子的生理需求。 [15]

    孩子的依恋情结有什么作用?当时流行的观点认为,依恋的主要功能是保证食物的来源。但鲍比持反对意见,他认为与人身安全相比,食物营养发挥着更小的作用,而抵御来自肉食性动物的袭击则才是关键。下面是他的观点:

    首先,独居的动物要比群居的更容易受到攻击。其次,依恋行为更容易在动物群体中激起(因为年龄、体形大小和环境的差异),动物更容易遭受肉食性动物的攻击。再次,在有肉食性动物存在的令人惊恐的环境里更容易产生依恋行为。目前没有其他理论能够解释这些事实。

    我认为这种解释对大部分动物来说是正确的,但对解释依恋如何帮助人类获得高水平的价值观和目标而言却远远不够。还是同样的问题:是什么因素造成孩子将会对谁产生依恋?身体方面的培养发挥着很大的作用(为孩子产生依恋提供场合),但鲍比总结道,通常情况下,以下这两种因素更为重要:

    ● 人们的反应速度;

    ● 交互强度。

    在任何情况下,孩子的印刻者通常包括父母,但也可能包括他的同伴和朋友。这暗示父母应该关注孩子所交的朋友,尤其需要注意的是,要关注那些最能吸引孩子注意力的朋友(例如,父母为孩子选择学校时,不仅要关注学校的教职工和所设课程,还要关注学生们追求的目标)。

    假如孩子失去了印刻者的陪伴,会发生什么呢?鲍比总结道:孩子们最终会陷入极度的恐惧中,也会产生寻找印刻者的强烈冲动。

    约翰·鲍比:一旦不情愿、被动地与母亲分开,孩子便会焦躁不安;如果他被置于陌生的环境中,被一群陌生人照顾,那么这种焦躁不安就会加剧。孩子的行为有特定的顺序。首先,他会用尽全身力气,使尽浑身解数寻找妈妈。之后,孩子会对找到妈妈感到绝望,但仍沉浸在有妈妈的世界里,时刻关注着妈妈回来的迹象。最后,孩子似乎失去了寻找妈妈的兴趣,因此在感情上疏离了妈妈。

    鲍比继续描述妈妈回来后可能发生的事:

    约翰·鲍比:然而,假设孩子和妈妈分开的时间不太长,孩子在感情上并没有完全疏离妈妈。不久,重新和妈妈团聚后,孩子的这种依恋会焕然一新。因此在以后的几天或几周或者更长时间内,孩子会坚持和妈妈在一起。另外,当孩子发现妈妈会再次离开时,他便会陷入极度的焦虑中……
    珍·古道尔(Jane Goodall)对生活在中非贡比鸟兽保留区的大猩猩做了细致的观察和研究。研究发现,圈养的动物一旦被迫分开便会焦躁不安。而同样的情况也出现在放养的动物群体中,不仅如此,这种紧张会在大猩猩的整个幼儿时期延续。大猩猩四岁半之前的时光都是在母亲的陪伴下度过的。

    基于同样的道理,鲍比后来的研究发现,当婴幼儿的印刻者不在场时,婴幼儿会在较长时间内处于伤害之中。

    约翰·鲍比:从以上发现中,我们可以肯定地得出这样的结论:婴儿6个月大时,印刻者离开少于6天时,仍会对两年以后的婴幼儿产生不可磨灭的影响,而且印刻者不在场影响力的强度和其持续的时间长短成正比。印刻者离开13天比6天的影响更糟糕,两次离开6天比一次更糟糕。 [16]

    即使印刻者虐待孩子(或猴子),孩子(或猴子)依然会对其产生依恋之情,而这对于一些人来说不足为奇。在鲍比看来,这种观点很正常,因为他认为依恋取决于“人们的反应速度和交互强度”,虐待孩子的人也同样在这两方面很擅长。

    在与人类非常相似的物种中,我们也看到了类似的行为,例如类人猿、脊椎大猩猩和大猩猩,以及同系种族类属的猴子。英国比较心理学家哈利·哈洛(Harry Harlow,1958)的研究发现,如果别无选择,猴子会对没有任何行为表现但仍存在一些“抚慰”特质的物体产生依恋之情。这看似符合鲍比“依恋并非源于生理需求”的观点。我们应该加上哈洛所指的“接触安慰”(comfort contact)。

    当母亲和孩子之间的距离变远时,它们会通过一种特殊的呼叫声来建立联系,对方能够立刻识别这种声音并作出反应,正如珍·古道尔(1968)记录的那样:

    小猩猩离开妈妈时,就会发出这样的声音,这种声音表明小猩猩自己陷入了某种困境,不能快速地回到妈妈旁边。除非小猩猩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移动方式,如若不然,母体猩猩会立刻返回找到小猩猩。当母体大猩猩到达小猩猩所处的危险之地救出小猩猩时,母体大猩猩也会发出同样的声音。当母体大猩猩准备出发时,它会用手势示意小猩猩。因此,呼叫声在这里是一种建立母亲-幼儿之间关系的非常具体的信号。

    其他动物呢?早在1930年,优秀的动物观察员康拉德·洛伦茨(Konrad Lorenz)就发现,刚孵化出的鸡、鸭或鹅都会对看到的第一个移动的物体产生“依恋”,且会跟随那个移动的物体,他把这种行为称为“印刻”,因为这种行为既有非凡的速度又有持久力。以下是他的一些观察:

    ● 小鸡被孵化出后不久,印刻就开始了;

    ● 小鸡迅速学会跟随移动的物体;

    ● 几小时之后,印刻行为结束;

    ● 印刻的影响是永久的。

    小鸡会对怎样的物体产生依恋?移动的物体通常是父母,但如果父母不在场,那么这个物体可能是纸箱或红丝带,甚至是洛伦茨本人。之后的两天里,小鸡一直在追随父母,小鸡在某种程度上认识到父母是一个个独立的个体,并不跟随鸡群活动。现在,当小鸡与妈妈走散时,它不会进食或巡视周围,相反,尽管自己可能会走丢,它也会尖叫着找妈妈(如古道尔所说的呼叫声)。这时父母会以特殊的声音回应,洛伦茨认识到这种回应会迅速地建立起印刻关系。(后来小鸡不再需要这种呼唤,但与此同时,呼唤声会保护小鸡,使其不会对不合适的物体产生依恋,如移动的树枝。)在任何情况下,这种类型的鸟类孵出后不久就能自己独立觅食,因此,印刻是在接受食物喂养以外独立存在的。

    人类依恋性学习是在何种程度上由古老的前人类时期的印刻演化而来的?人类与鸟类不同,但两个物种的幼体有着相似的需要。其实这些是有征兆的,例如古生物学家杰克·霍勒尔(Jack Horner)在1998年发现,一些恐龙会搭建类似鸟巢的结构。

    回到人类领域,我们应该知道婴儿该如何识别潜在的印刻者,一些研究人员发现,婴儿在出生之前就能够识别母亲的声音。人们普遍认为,新生儿先是主要通过触摸、品尝和嗅闻来学习的,后来逐渐能区别声音、识别人脸。人们可能认为区别声音和识别人脸是依靠一些明显的面部特征完成的,但事实远非如此:

    弗朗西丝卡·阿切拉(Francesca Acerra,1999):比起陌生人的脸,4天大的新生儿会用较长时间看母亲的脸。但当母亲的围巾挡住了发型以及头部的外部轮廓时,情况就不同了。

    这就告诉我们,孩子不是对脸部的具体特征有所反应,而更倾向于大范围的整体轮廓。直到两三个月之后,阿切拉的受试者才能认出特殊的脸庞。 [17]在不同的发展阶段,人类的视觉系统运行着不同的程序,或许就是第一个运行的视觉系统使得孩子对母亲产生了依恋之情。对于研究对象新生儿竟然不能识别人脸这一事实,康拉德·洛伦茨也感到非常惊讶。

    康拉德·洛伦茨(1970):经过印刻的婴儿毫无疑问会拒绝跟随一只鹅,而不会拒绝跟随一个人类。但是它难以分辨出宠物、苗条姑娘和长胡子的老人之间的区别。令人们惊讶的是,由人类喂养和印刻的鸟类会学习所有智人的行为,而非一个人的行为。

    更有意义的是洛伦茨的观点,他认为尽管成年人较晚出现性行为,但其性倾向在早期就已形成了:

    八哥饲养员和八哥间的关系就类似父母与子女的关系,但八哥并不会向父母般的人显示出任何逐渐增强的性本能,而是会向相对不熟悉的人类表现性本能。性并不重要,但对象无疑必是人类。看起来,养八哥的人并不被看作一个可能的伴侣。

    这种延迟(成年动物较晚出现的性行为)和人类的性取向相关吗?研究发现,在更多的接触之后,一些鸟类最终会和同一物种内的其他成员交配,但这却是繁殖濒危物种的严重障碍,所以当前保险的做法是在把雏鸡放出笼子之前减少人类与雏鸡的接触。

    所以这些事实有助于我们理解婴儿的无助被扩大的原因:独处的孩子没有获得足够多的生存智慧,因此,我们需要延长孩子和印刻者相处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孩子不得不向印刻者学习。

    谁是我们的印刻者

    《伊索寓言》

    看到鸽子有很多食物,八哥会把自己涂成白色加入它们的群体。尽管鸽子不会说话,它们会认为那只八哥是另一只鸽子,因此会承认并接纳它。但如果哪天八哥说了话,鸽子会把八哥驱逐出自己的队伍,因为鸽子发现了八哥的声音不对劲儿;然而,当这只被鸽子驱逐的八哥回到原来的队伍中时,原来的同伴依然会驱逐它,因为它的颜色看起来不对劲。因此,同时追求两个目标,终究一个也实现不了。

    依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又是在什么时候结束的?当有妈妈在场时,孩子的行为也开始变得与众不同起来。然而,孩子通常是在一年以后和妈妈分开时才开始反抗,看到印刻者离开的征兆时才开始感到惴惴不安,比如,当印刻者去拿外套时。这段时期也是大多数孩子对不熟悉的事物表示害怕的时期,孩子在3岁时,对奇怪事物以及对与印刻者分开的恐惧开始减弱,因此就可以去上学了。然而,孩子的其他感情,如基于自我意识的、依恋型基础上的感情并没有减弱。这些感情会持续很长时间,有时可能会持续一生。

    约翰·鲍比(1973):青少年时期……其他成年人认为自己和父母同等重要,甚至比父母更重要,其对同龄人的性诱惑也开始形成。不同个体之间的巨大差异将变得越来越大。一方面,青少年会完全和父母断绝关系;另一方面,青少年会严重依恋父母,不愿意或无法把这种依恋转移到他人身上。在这两个极端之间,有一批青少年,他们对父母的依恋程度很强,但他们与其他人的联系依然紧密、重要。对很多人来说,与父母的纽带关系会持续到成年时期,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影响其行为。最后在老年时期,这种依恋行为无法转移到老一代的人们身上,甚至也不能转移到同一代人身上,因此它们很可能需要转移到更为年轻的后代身上。

    其他动物的情况又是怎样呢?对于非群居动物,依恋行为会持续到后代可以独立生存的时期。在很多物种中,雌性动物的情况是截然相反的,当有幼崽出生后,母体动物会把已经长大的孩子赶走。有时(或许是因为近亲繁殖的进化选择),雌性动物的依恋也会持续到青春期或者更久之后。鲍比提到了由此引发的一个现象:

    在雌性有蹄类动物(如绵羊、鹿或牛等)中,对母亲的依恋会持续到晚年。羊群或鹿群是由母亲、祖母或曾祖母等雌性亲属构成的。相比之下,这类物种的年轻雄性成长到青少年时期就会离开母亲。因此,它们会对年长的雄性产生依恋,除了一年之中有繁殖需要的几周以外,将终生和他们一起生活。

    当然,其他物种拥有适合不同环境的策略和方法。例如,动物群体的大小取决于肉食性动物的性状和患病率,等等。

    印刻会持续多长时间呢?英国生物学家、比较心理学家罗伯特·欣德(Robert Hinde)发现,洛伦茨研究的那类雏鸡最后会非常害怕移动的物体。欣德由此发现,当这种恐惧阻止了以后的“跟随”时,印刻就会随之结束。与其相似,婴儿从两岁开始会有一段非常恐惧陌生人的时期。 [18]

    自律,构建目标一致的自我模型

    想解决难题就必须有计划,但重要的是计划的执行。如果在执行计划之前就已经想到要放弃,那么就算有多么详细的计划也不会有任何意义。这时就需要有“自律”,自律反过来需要预测自己有无足够的自洽性,从某种程度上说,也就是预测将来最有可能做的事。人们经常制订计划,但是很少有人成功完成计划,这是因为他们的计划并不符合现实,但是数万亿的神经元是如何获得预测能力的?人类的大脑在面对自身的复杂性时是如何自我管理的?答案是,人类是以极度紧密有用的方式来学习表现事物的。

    因此,人们能够用语言描述一个人,这件事本身就非常了不起。是什么使我们能把性格特征融合到像“琼是个很整洁的人”或“卡罗尔很聪明”或“查尔斯是个有尊严的人”这样的短语中?为何一个人应该是在大体上很整洁,而不是在一些方面整洁,在另一些方面邋遢呢?这些特征又为何存在呢?在第9章中,我们将讲到可能形成这些特征的某些方式:

    在每个人的发展过程中,我们倾向于通过进化发展某些似乎与个人发展相一致的策略,因此我们自己或朋友会把这些策略当作特征或个性,也会依靠这些特征建立自我形象。其次,我们可以尝试制订计划,也可以预测将来会做的事情(或摒弃不会进行下去的计划)。当这些策略起作用时,我们觉得很满意,在以后的生活中也倾向于让自己的行为符合这些简单的描述。因此,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想象的特征就会变得更加真实。

    这些自我形象相当简单,我们很少了解自己的情感过程,那些所谓的特征体现了人们对描述自己的表面一致性的学习(详见第9章)。然而,这些特征有助于我们满足期望,提供展现能力的方法。

    我们都知道拥有几位说到做到的朋友的价值,但更有意义的是相信你自己能做到对自己要求做的事。或许实现以上要求最为简单的方法是坚决使自己符合自己设定的人物形象,这就要通过一系列特征按照自我形象表现。

    但是这些特征是如何源起的?确实,有些特征部分是靠基因遗传的;我们经常看到一些新生儿比较安静或激动,一些特征由于成长中的事件而发生变化,然而,显而易见的是,其他的一些特征来自与印刻者的紧密联系。

    对很多不同的性格特征产生依恋是否存在危险?如果一个孩子有一个或几个有着相似价值观的印刻者,那么这个孩子不用费力就能判断出哪些行为是值得肯定的。而当孩子有几个观点不一致的印刻者时可能会发生什么?孩子可能会企图模仿几种不同类型的特征,这将不利于孩子的发展,因为一个目标一致的人会比思想矛盾的人表现得更好。正如我们在第9章讲述的那样,如果你言行一致,则会给人一种值得信赖的感觉。然而,第9章也提出,我们不应该期望一个人只形成既单一又一致的自我形象:事实上,我们每个人都会构建多样化的自我模型,在这些自我模型中选择哪些是有用的。

    在任何情况下,如果任意变换自己的目标,你就永远不会知道自己下一步到底想做什么:如果不能“独立自主”,你将永远不能取得任何成就。然而,另一方面,人们也需要妥协的品质,致力于实现长期计划而不给自己放弃计划留出后路的做法是非常轻率、鲁莽的。妄想一劳永逸地改变自己的想法也是非常危险的。人类似乎为以下问题找到了解决之道:一些孩子有太多条条框框的约束,而另一些孩子则过分野心勃勃。

    印刻者需要阻止孩子们依恋一些“双重性格”的人。以下例子中的一位研究人员曾经担心有人会影响他的机器!

    在20世纪50年代,IBM的计算机程序员亚瑟·塞缪尔(Arthur Samuel)编了一套能下棋的程序,这套程序是下棋高手,它成功地打败了几个出色的象棋玩家。每次与强手下棋时,其棋艺就会提高,然而,和棋艺较差的棋手下棋,程序的棋艺则会降低,因此,编程员关闭了其中的学习程序。最后,亚瑟·塞缪尔只允许机器参加大师班的锦标赛。

    有时候,我们认为这种情况太过夸张。想一想邪教徒是如何发展新成员的——他们把你放进陌生的环境中,说服你切断所有的社会依恋,包括所有的家庭关系。一旦你与亲朋好友分开,他们就很容易破坏你所有的防御。一旦如此,你就很容易对早已准备好手段、在你焦躁不安的脑中植入新思想的邪教徒、预言家和占卜者产生依恋。

    在其他领域,我们面临着相同的命运,当父母为你的福利感到担忧时,商业界人士更感兴趣的是其公司的健康运营;宗教领袖可能会祝你一切顺利,但他们更关心的是自己的教会;当国家领袖唤醒你的民族自豪感时,他们会期望你放弃生命来保卫边疆。每一个组织都有自己的目的,并会让自己的成员实现这种目标。

    个人主义者:我希望你不是认真的。组织不过是由一群人组成的,组织本身不会有任何目标,有目标的只是组织里的人。

    某些人说的一些制度有意图或目标,指的又是什么呢?我们将在第6章中详细讨论。

    公众印刻

    我们已经讨论过孩子在印刻者身边时依恋性学习是怎样起作用的,但是,公众人物出现在大众媒体上“吸引公众眼球”时,类似的情况也会发生。推销产品的直接方式就是向大众展示产品存在优点或价值的证据,但是我们经常看到的却是由某个“名人”签发的“证书”,为何这种方法对个人目标的制定具有如此大的影响力呢?

    问题的答案在于究竟是什么因素使得这些“名人”如此受欢迎。引人注目的外貌特征是其中一个因素。同时,许多演员和歌手都拥有一项技能:他们擅长营造各种情感状态,具有竞争力的运动员和受欢迎的领导者都精通“骗术”。不过,或许最有效的技巧是让每一个听众都产生这样一种感觉:“一个很重要的人在和我说话”,相应地,听众就觉得自己也参与了进去,因此也更能主动地进行回应,即使这些听众仅仅是在听一段独白!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能力控制暴动,一个人想参与到不同的思想中,需要使用怎样的技巧呢?“魅力”(charisma)一词的定义为“领袖非凡的个人品质,能够激起大众的忠诚和热情”,当受欢迎的领导人重塑我们的目标时,他们能探索出一些快速建立依恋关系的特殊技巧吗?

    政治家:对于演讲者而言,高大的身材、宏厚的声音以及自信的仪表是非常有益的。然而,尽管高大的身躯和强壮的体魄极具吸引力,但总有一些领导人生来就身材矮小。一些有影响力的演说家态度从容,侃侃而谈,而一些领导人和演说家只会咆哮和尖叫,却仍能吸引人们的眼球。
    心理学家:是的,但我注意到一个问题,之前你提到“人们的反应速度和互动强度”是制造依恋的非常重要的因素,但当有人当众演讲时,这个关键因素并没有起作用,因为演说家不可能一个接一个地回答所有听众。

    修辞学可能会制造出这样的错觉:一段节奏感很强的演讲似乎可通过听众提出问题并及时得到回答的方式实现“互动”。人们在脑海里可以与“假想的听众”实现互动,因此就算事实上并没有任何对话,至少会使一些听众感到自己获得了足够的重视。另一个诀窍便是,演讲中尽可能加入停顿,让听众感到对方有求必应,但同时不会给予听众更多的时间来提出任何反对的观点。最后,一个演说家并不需要控制所有的听众,因为,如果你可以获得他们中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那么其余人的注意力便可以通过“同辈的压力”得到。

    与此相反,越敏感、越配合的人就越容易被群体控制。让我们来听一听曾经想免受听众影响的伟大钢琴演奏家格伦·古尔德(Glenn Gould)的经历:

    对我来说,观众是演播室里最为无名的人们,他们存在的缺失却是我满足自己需求的最大动力,因为我不会去考虑专家的口味或者听众的平庸。自相矛盾的是,我认为通过艺术家的自我陶醉,我们能够实现艺术家最为本质的义务,即为他人提供欢乐。 [19]

    最后,我们还应注意到,孩子甚至会对根本不存在的实体产生依恋之情,比如传说或神话里的人物、书中的虚构人物或想象中的动物。一个人甚至会对抽象的教义、教条、信条或代表其的图标及图像产生依恋:在崇拜者的大脑中,这些想象中的实体可以充当“精神上的导师”。毕竟,我们所有的依恋都是杜撰出来的,你永远不是对现实中的人产生依恋,而仅仅是对一些你亲手制造的、代表你心中依恋的概念的模型产生依恋。

    据我所知,尽管弗洛伊德提出了相似的设想,但这套印刻的理论本身是非常新颖的。什么样的实验能够证明我们的大脑是否使用了这样的过程呢?研究人类大脑运动的新工具会对此有所帮助,但是以人类的依恋行为为对象做实验可能会被看作缺乏职业道德。如今,我们还有一个选择:编一套类似人脑的计算机程序。如果计算机程序按照与人类相似的行为模式来表现,那么则证明我们这套理论是可信的,但是计算机到时候会“抱怨”人类没有正确地对待它们。

    本章主要解释的问题是人们是如何选择自己的目标的。一些目标是基于天生的本能,由我们的基因决定的;而另一些目标是通过学习(尝试和错误)实现已有目标的次级目标。至于高层次目标,本章认为是由一种特殊的机器体系形成的,这种特殊的机器体系指我们对依恋对象价值观的继承,因为这些价值观积极地响应了我们的需要,在我们体内产生了“自我意识”情感,如羞愧和自豪。

    起初,这些印刻者离我们很近,但一旦我们有了印刻者的“思维模型”,当印刻者不在场时,我们就可使用这些模型来“升华”目标。最终,这些模型就成了我们所谓的良心、理想或道德规范。所以,依恋教会我们的是结果而不是方式,也把父母的梦想强加到了我们身上。

    在本书的结尾,我们会重新讨论这个问题。接下来,我们将详细讨论一类情绪,具体说来,就是像“受伤”“悲伤”和“煎熬”之类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