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之

颂

《颂》是朝廷和贵族专门用于宗庙祭祀的音乐，分《周颂》、《鲁颂》、《商颂》三部分。《颂》是产生较早的古乐，在语言和形式上都显得雍容、典雅。

清庙

这篇颂歌主要用了赋的手法，侧面歌颂周文王的德行，将严肃的祭祀颂词书写得情采洋溢，感人肺腑。

於穆^〔1〕清庙^〔2〕，肃雍^〔3〕显相^〔4〕。济济多士^〔5〕，秉文之德^〔6〕。

对越在天^〔7〕，骏^〔8〕奔走在庙。不显不承^〔9〕？无射于人斯^〔10〕。

注　释

〔1〕於：赞叹词，即呜呼，含有赞美感叹之意。穆：深幽壮美的样子。

〔2〕清：清明。庙：庙宇。郑《笺》：“清庙者，祭有清明之德者之宫也，谓祭文王也；天德清明，文王象焉。”

〔3〕肃：敬，庄严肃穆之意。雍：和谐。

〔4〕显：高贵显赫。相：助，助祭者。

〔5〕济济：威仪而整齐的样子。多士：指参加祭祀的官员。

〔6〕秉：执行，执持。文：指周文王。文之德：也可指“文德”即与武功相对的文事才德。

〔7〕对：报答。越：宣扬。在天：指文王在天之灵。

〔8〕骏：疾，迅速。

〔9〕不：同“丕”，大。显：光耀，发扬。承：继承。

〔10〕无射：不厌，不被人厌弃。斯：语气词。

译　文

呜呼！宗庙肃穆多清静，助祭恭敬又显贵。执事威仪又整齐，文王德行谨奉行。

报答文王在天灵，迅速奔走于庙庭。光耀继承文王德，百姓不厌皆崇敬。

赏　析

周人是一个崇尚礼仪的部族，祭祀祖先是他们生活中的一个重要内容。《周颂》收集的都是周王朝用于宗庙祭祀的乐歌。正如郑樵所说：“宗庙之音曰颂”，《清庙》就是周人对祖先周文王的颂歌。那么，周人为什么要祭奠文王，他有什么特别的功绩值得后人纪念呢？周文王在世之时并没有征服商朝，统一中原，但是他开创了周氏族向外扩张的显赫局面，为周武王以后统一中原奠定了坚实基础。因此，在周人的眼中，文王是一个德耀四方，神圣不可超越的开国之君，很值得后人的歌颂。

这首诗歌的特别之处在于，诗人并没有从正面直接歌颂文王的德行，而是从侧面描写来烘托。诗歌首句用感叹之词起兴，“呜呼”为下文的咏颂设下了感情基调。用肃穆清净来形容宗庙，表现出参加祭祀的人对宗庙的敬慕之感、敬畏之心。接着，诗歌描写了祭祀文王典礼庄重、有序、繁忙的场面。恭敬显贵的助祭，以及威仪整齐的执事一起参与了祭祀大典，紧张而有序地奔走于庙庭之上，以答谢先祖文王的在天之灵。整个祭祀场面隆重，气氛浓烈。在此，诗歌并没有直接抒发对文王的敬仰之情，但却浓墨重彩地描写出祭祀场面的隆重、肃穆，以及参加祭祀大臣、执事的恭敬、忙碌；而我们可以想象得到，如果没有人们对文王德行的崇敬、敬仰，是不可能有如此隆重的祭祀场面和恭敬之行的。这也正是这篇颂歌的独特之处，为下文点出诗歌的主旨埋下了伏笔。

“不显不承？无射于斯人”一句点出了诗歌主旨：难道文王的德行不显贵吗，不值得后人去好好继承发扬吗？后人是不会厌弃文王之德的啊！阐明了周之子民将秉承先祖文王的德行，将之发扬光大，绝不废弃的决心。

这篇颂歌主要用了赋的手法，将严肃的祭祀颂词书写得情采洋溢，感人肺腑。整篇颂词，词清意美，无怪乎被列为《周颂》之首。

天作

这是一篇祭祀大王即古公亶父的颂。文字不多但内容赅备，有对祖宗功德的赞颂，有对祖宗业绩的分析，还有对祖宗的承诺。

天作高山^〔1〕，大王荒之^〔2〕。彼^〔3〕作矣，文王康^〔4〕之。

彼徂矣岐^〔5〕，有夷之行^〔6〕。子孙保之。

注　释

〔1〕作：生。高山：岐山。今陕西省岐山县东北。

〔2〕大王：太王，指周文王祖父古公亶父。荒：垦荒。严粲《诗缉》：“治荒为荒，犹治乱为乱也。今言开荒，即始辟之意也。”

〔3〕彼：那。

〔4〕康：使安康。杨树达《小学述林》卷六：“康，当读为庚。天作高山，大王垦辟其荒秽，彼为之始，而文王赓续治之。”

〔5〕彼徂矣岐：《后汉书·西南夷传》引作“彼岨（jū）者岐”。《集传》：“岨，险僻之意也。”

〔6〕夷：平。行：路也。

译　文

上天造立这高山，大王开始来开荒。大王开创功劳大，文王继续来发扬。

岐山本来多险阻，如今道路平又广。子孙永葆代代昌。

赏　析

这是一首祭祀大（音tài）王即古公亶父的诗。大王是周文王的祖先，在古公亶父之前，周人都居住在亶地。后来，由于遭受狄人的骚扰，古公带领周人移居到现在的岐山一带。周人搬迁到岐山之后，势力迅速壮大，为后来取代商纣王做了力量上的准备。可以说，古公亶父在周人眼里，具有非常重要的地位，是文王之前最卓著的领袖。这首颂便是用来歌颂古公亶父的丰功伟绩，表达后人对其无上之尊敬的。

首句把昊天和大王对举，高山是由上天所成，而周人能有后来的昌盛是和大王的功绩分不开的。天是化育万物的原始力量，而大王则是带领周族繁荣的领袖。这里用到了“比德”，把大王的功德和昊天的恩赐并举，可以说是对大王最高的赞颂。第二句讲得是文王的基业是在大王奠定的基础之上建立起来的，没有大王就没有有文王的功业。大周的功业奠基于大王，而成就于文王。第三句说的是大王带领族人迁移到西岐，走上了一条康庄大道，前景越来越好。最后一句是告慰大王的话，对祖先最高的尊敬莫过于继承其光辉的业绩，并发扬光大。

这首颂的文字不多，但内容赅备，有对祖宗功德的赞颂，有对祖宗业绩的分析，还有对祖宗的承诺。“比德”的使用，使作品的意蕴丰富，韵味深长。

丰年

这篇颂是周人在秋天丰收之后，祭祀祖先时所唱的乐歌。虽寥寥数语，却能将丰收的喜悦与祭祀祖先的虔诚之情表达尽致。

丰年多黍多^〔1〕，亦有高廪^〔2〕，万亿及秭^〔3〕。

为酒为醴^〔4〕，烝畀祖妣^〔5〕。以洽百礼^〔6〕，降福孔皆。

注　释

〔1〕黍（shǔ）：小米。稌（tú）：稻子。

〔2〕亦：句首语气助词。廪（lǐn）：米仓。

〔3〕亿：数量词，周代十万为一亿。秭（zǐ）：数词，一万亿为一秭。

〔4〕为：动词，做，酿造。醴（lǐ）：甜酒。

〔5〕畀（bì）：给予。祖妣：指男女祖先。

〔6〕洽：备齐。百礼：指牲、玉、币、帛等祭品，泛指祭品和礼仪的众多。

译　文

丰收年成黍稻多，高大米仓一座座，成万成亿装进去。

酿成清酒和甜酒，进献祖公和祖婆。百般祭礼都备齐，普降福祉无灾难。

赏　析

周代的典礼繁多，而祭祀祖先尤为重要。在以农业为主业的周代，先民们十分重视自己辛勤劳动耕耘的结果，不管是在年成好的时候，还是在年成不好的时候，他们都不忘把收成的好坏告诉自己的祖先，以祈求祖先降福，保佑丰收，免遭灾害。而这首《丰年》，就是周人在秋天丰收之后，祭祀祖先时所唱的乐歌。

该诗篇幅很短，虽寥寥数语，却能将丰收的喜悦与祭祀祖先的虔诚之情表达尽致。全诗皆用赋法，前三句简要介绍了秋收的情况。这是一个丰收的秋天，劳动者们收割了成万上亿的粮食，并用又高又大的米仓把它们装好。既然年成这么好，那是不是也应该让自己的祖先一起分享呢？于是，后四句写到：先民们忙着把粮食酿制成美酒、甜浆，并备齐百礼，一起来进献自己的祖先；心中还不忘祈求祖先普降福祉，免除灾难，以盼来年也有好的收成！

这首诗歌，语言朴实无华，没有很浓的文学色彩。但却把周代先民在农事中，一幅很清晰、感人的祭祖画面描绘出来了。可以说，是颂中的佳作。

折觥

有駜

这是一首描写鲁公与群臣在祭祀祈年之后进行的宴饮，欢舞场面的诗歌。

有駜^〔1〕有駜，駜彼乘黄^〔2〕。夙夜在公，在公明明^〔3〕。振振鹭，鹭于下。鼓咽咽，醉言舞^〔4〕。于胥乐兮^〔5〕！

有駜有駜，駜彼乘牡。夙夜在公，在公饮酒。振振鹭，鹭于飞。鼓咽咽，醉言归。于胥乐兮！

有駜有駜，駜彼乘駽^〔6〕。夙夜在公，在公载燕^〔7〕。自今以始，岁其有。君子有谷，诒孙子^〔8〕。于胥乐兮！

注　释

〔1〕駜（bì）：肥壮强有力的样子。

〔2〕彼：那。乘：四匹马驾车称一乘。黄：黄色的马。

〔3〕明明：操劳勤勉。

〔4〕咽咽（yīn）：形容鼓声深沉有节奏。醉言舞：醉而起舞。

〔5〕于：发语词。胥：相与。于胥乐：指君臣一起醉舞狂欢。

〔6〕駽（xuān）：青黑色的马。

〔7〕载：则、就。燕：通“宴”，宴饮。

〔8〕君子：指鲁公。谷：善，福禄。诒：遗留。

译　文

多么肥壮又有力，四匹黄马真剽悍。早晚忙碌在公所，办公勤勉又操劳。白鹭振翅在飞翔，忽而上升忽而下。鼓声阵阵咚咚响，酒醉而起翩翩舞。君臣宴饮乐开怀！

多么肥壮又有力，四匹公马不寻常。早晚忙碌在公所，公所里面把酒饮。白鹭振翅在飞翔，忽而上升忽而下。鼓声阵阵咚咚响，酒醉而归都散场。君臣宴饮乐开怀！

多么肥壮又有力，四匹青马驾车行。早晚忙碌在公所，公所里面来宴饮。打从今天作开头，年年岁岁好收成。鲁公好善有福禄，遗留子孙来继承。群臣宴饮乐开怀！

赏　析

这是一首描写鲁公与群臣在祭祀祈年之后进行的宴饮、欢舞场面的诗歌。

全诗共三章，每章皆以肥壮有力的马儿写起。周代的礼制很严格，不同的身份地位在礼器的使用方面也有严格的区分。身份本是抽象的名称，它们由具体的物质享受来体现，在出行时，最引人注目的当然是车驾了。所以对马和驾乘的描写实际是在描绘人物的身份。本诗接着转向描写庙堂，“夙夜在公”的“公”，当作官府讲，但是，这里的官府不同于一般的官府，是僖公祭祀祈年的庙宇，古代祈年为郊祭，在国都以外，故首二句反复咏马。然后才写到乘车马的人，从早到晚忙忙碌碌，写马实际也是在写人，通过对马匹的描写来交待人的活动情况。

诗歌前两章写鲁公与群臣宴饮甚欢，醉酒而舞以及醉酒而归的场景。第一章写醉酒而舞的情景。诗中所写白鹭振翅忽上忽下地飞翔，实际上是指众臣们手持鹭羽而舞的姿态。而宴饮自然少不了伴奏，在阵阵响起的鼓声中，群臣们把酒欢畅，翩翩起舞。可谓酒兴舞兴浓烈，君臣们放下了平日里的尊卑之序，全无拘谨，融洽地起舞，宴会达到了高潮。诗歌第二章继写君臣乘着酒兴一起跳舞的情景，直至大家欢畅淋漓，舞到不能自矜，才肯罢休，酒醉而归，纷纷散场。第三章揭出郊祀之事。駽为青骊马，与前面描写的乘黄有所不同，可能是鲁公所乘，以乘駽推出鲁公，显出其身份的不同。群臣的欢乐是君主所赐，所以说：“在公载燕。”饮宴不是普通的一次聚会饮酒，它一方面是欢娱群臣，另一方面还是祭祀。据朱熹考证：古代祭祀祈年的的庙堂分为前庙和后寝，前庙以奉神，后寝以藏衣冠，在前庙里祭祀之后便往后寝举行宴会。下面四句是诗人的祈祷，希望从今以后，年年都有好的收成，并把这福泽传给子孙后代。谷，兼含福善之意，诗人不仅希望鲁君把收获的粮食传给后代，更希望鲁国福泽绵长，享祚长久。据《史记·鲁周公世家》记载“成王乃命鲁得郊，祭文王”，郊祭显示出鲁国在诸侯中的崇高地位，因而诗人极力进行赞扬，每章都以“于胥乐兮”为结束。诗歌最后一章是写对众臣们鲁公的祝词，祈祷从今往后鲁国年年都风调雨顺，五谷丰登；鲁国的子孙后代们继承鲁公的好福禄，世代享福。宴会在祝福声中接近尾声，鲁公与众臣们尽兴而归。

清·孙嘉淦等撰 御纂诗义折中

此书为孙嘉淦等奉弘历命于乾隆二十年编竣，内容是对《诗经》训解。

玄鸟

这是一首祭祀商王武丁，歌颂他中兴殷商的乐歌。诗歌的描写兼具史诗的厚重感和神话的浪漫色彩，具有很高的史料和文学价值。

天命玄鸟^〔1〕，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古帝命武汤，正域彼四方。方命厥后，奄有九有。商之先后，受命不殆，在武丁孙子。武丁孙子，武王靡不胜。龙旂十乘，大糦是承。邦畿千里，维民所止，肇域彼四海。四海来假，来假祁祁。景员维河？殷受命咸宜，百禄是何。

注　释

〔1〕玄鸟：黑色的燕子。《郑笺》：“降，下也。天使燕下而生商者，谓燕遗卵，娀（sōng）氏之女简狄吞之而生契。”

译　文

上天命令神燕降，来到人间生商王，住在殷地多宽广。当时上帝命成汤，征伐天下安四邦。遍告天下众诸侯，九州土地全归商。从前商朝诸先王，接受天命不懈怠，武丁后裔最贤能。武丁确是好后裔，成汤遗业能承担。龙旗大车有十辆，满载进献的粮食。国家疆土真辽阔，人民安居好地方。开始据有四海地，四海诸侯来朝商，车水马龙真繁忙。景山四周黄河绕，殷受天命最适宜，所有福禄都享有。

赏　析

这是一首祭祀商王武丁，歌颂他中兴殷商的乐歌。诗歌的描写兼具史诗的厚重感和神话的浪漫色彩，具有很高的史料和文学价值。诗歌开篇追述了开国之祖契的诞生，他是上天命令神燕降临人间所生。这即是《史记·殷本纪》中所记载，有娀氏简狄吞玄鸟卵而生商契的传说。又据今天研究表明，玄鸟为商民族信仰的图腾，而生育便是图腾进入妇女体内。也有研究者称，玄鸟就是凤凰，是代表东南部族的图腾，都有助于我们对诗歌理解。契在殷地建商之后成汤继承祖业，征伐四海、统有天下。使九州之内诸侯国的土地尽归商朝。成汤之后，商朝渐渐衰弱，直至高宗武丁开始中兴。所以，此诗前部的追述先王实乃为后部歌颂武丁中兴作铺垫。诗中没有武丁振兴殷商的具体事例描写，而是从中兴后的繁荣场面来侧面烘托武丁的伟大。诗中赞美了武丁骁勇、勤劳，继承和发扬了成汤的功业。因此，使天下的诸侯都臣服于商，拥有四海的广阔土地。四海之内的诸侯们坐着龙旗大车，满载着各种进献的礼物，纷纷来朝拜。殷商的疆土在武丁时，已经扩大到了整个黄河流域，人民过着安乐的幸福生活。诗歌最后赞颂，殷商是受天命，才享尽各种福禄的。这反映了商人牢固的天命观念，因为是上天的子民所以才得到上天的庇护和福禄。而到周代时，这种天命观念就比较淡了。

本诗语言简练，叙述自然，层次清晰。叙述了商民族的发展历程，重点赞扬了武丁中兴的伟大功绩。诗歌在历史上享有盛誉，清人方玉润在《诗经原始》中赞道：“诗骨奇秀，神气浑穆而意亦复隽永，实为三《颂》压卷，周诗所不能及，况在《鲁颂》？”